第15章 第八回 奔夜宴承歡匿悲嗥 涉情途勒馬顯行藏 下
沈馥一驚,果真是華彤,真覺穿心一劍,幾乎要痛暈過去,只咬牙拿指甲在手心狠狠一戳,才一個機靈回過神色,口中忙柔聲道:“華樓主雖于馥兒有養育之恩,可若是見罪于皇上,便也是該死的。”然他心中卻似油煎一般,只盼立即揪出那剿滅煙雨樓之首惡,将他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方洩心頭之恨;而思及華彤慘死,便只想奪門而出于無人之境大哭一場,方盡刻骨哀思。皇帝見沈馥如此輕描淡寫,倒有些生疑,也不過會以一笑,将他摟在膝上,溫言道:“馥兒這般深明大義,也不枉朕一番愛寵;只怪朕的老二念舊,一時心軟将他放過。”
沈馥一聽怎不大喜,簡直要一蹦而起,可眼下他卻斷斷不敢露出半分顏色,心下也不由得尋思道:“不想子珅竟這般重情重義,卻是我做了小人,改日必當一謝!”口內欲言,皇帝卻截言笑道:“只是朕早就料到沛兒此舉,另布置了人馬。朕要他死,他又豈能活着出去!”此話直震得沈馥呆若木雞,仿佛一桶冰水當頭澆下,直堕冰窟一般,又覺五髒六腑教鋼刀亂攪一團,疼得四肢百骸僵直一片,只恨不得知這歹人名姓,親手取下首級,以慰華彤在天之靈,可又豈能宣諸口舌,不過婉聲笑道:“想來皇上又得了一員虎将,真是賀喜皇上。”
皇帝心下一動,撥下沈馥衣領,在那瑩白玉頸上狠狠一吮,道:“朕乏了,你,自個兒上來!”沈馥背脊一緊,面龐飛紅,只緩緩解了腰帶,褪了小靴,爬過去啓了床頭的暗格。未等沈馥收拾停當,皇帝伸手将他一攥,挺身而入。沈馥嬌呼一聲,緊蹙修眉,只覺身子霎時劈作兩半,只好一會兒便麻了,也不覺得疼了。皇帝握着沈馥下颌,一壁馳騁,一壁笑道:“今兒怎麽不哭了,往日要你這般,總是愛掉淚的。”
沈馥腰不勝力,媚态橫生,只膩聲道:“皇上大喜,馥兒怎能壞了興致。”皇帝暗道有趣,握緊掌下纖腰,笑道:“華彤負隅頑抗,不肯就範,只是那些折磨人的法子也未免龌龊……”一壁說着,一壁肆意撻伐,快意非常。沈馥聽着,好似鋼刀锉骨,冰锷加身,幾欲咬碎銀牙,一時痛到極處,乍覺化作萬點煙花,散堕欲海情天,索性将兩眼一閉,直令淚入斷腸;呻吟婉轉,乍教魂飛天外。
又說趙洌席上見過沈馥之後,便思潮不止。到了三更依舊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幹脆更衣起身,走出帳外。得知這寵冠六宮者便是當日的沈雪童,趙洌便耿耿于懷,今日一見,更覺凄然。回想初見,青蓉山桃花灼灼,落英缤紛,他青髻半歪,秀發蓬松,手裏捏着個紗笠,癡癡怔怔攀在柱邊,道:“我叫沈白,你叫什麽名字,可否告知與我?”那般的羞澀柔怯,天真嬌憨,僅此一瞬,已教刻骨,又想起二人琴笛遙合,互為知音,趙洌更覺滿腹柔情,只喃喃道:“沈白,那便是你的乳名罷。”
這趙洌素來孤高內斂,決計不敢将好惡流露半分,也唯有萬籁俱寂、孤身一人之時,方有片刻松懈。何況情愛之事,更是于大計無益,如今逢此變故,也是他始料未及的。當日莊闵皇後自絕,一則以大齊慧宜公主之身一殉前朝,二則自知夫君心念舊愛,唯有求死。原來這趙旌早年結識一名柳姓女子,雖已有一名側妃與兩名妾侍,仍對那柳氏傾心一片。誰知陰差陽錯,待他凱旋而歸,柳氏不但成了萬千寵愛的馥貴妃,更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一怒之下,自請齊思宗賜婚慧宜公主。縱然柳氏負心薄幸,趙旌依舊魂牽夢萦,恨斷肝腸,對那慧宜公主百般愛敬,并無男女之情。而這慧宜公主自與趙旌成婚後,卻是一片癡心。然而久而久之,得知真相,便終日郁郁寡歡,黯然神傷。一夜趙旌酒醉歸家,将慧宜認作柳氏,方有了趙洌。趙旌懊悔不已,只對母子更為愛重。慧宜自刎殉國,趙旌稱帝,對趙洌一直抱愧,便将他交予慎夫人撫養,自己則避而不見。
趙洌年歲漸長,只當父皇因自身血脈而心存芥蒂,不久便遷居清涼臺,韬光養晦,自去籌謀。幾番索尋,有心打探之下,加上他天資聰穎,細想推算,怎能不知皇帝這樁秘辛?于是趙洌便從善如流,尋了一個林晚泊養在身邊,只求覓得良機送入宮去,放在皇帝身邊。如今,卻不知皇帝何處尋見沈雪童,還将他擺弄成了這副模樣!想那雪童是何等清高愛潔的性子,真不啻身在釜中,日日都是煎熬。思及此處,趙洌更覺凄然含憂,扼腕痛惜。
這時,卻聽馬蹄嘚嘚遙遙傳來,趙洌立即閃身入陰,屏息而觀。原是一白衣人縱馬而來,可細觀之下,卻見他搖搖欲墜,連連驚呼,分明不谙騎術!趙洌凝神定睛,卻是大吃一驚!那不是他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沈馥!一念未起,足已前奔,只見他飛身而上,竟硬生生徒手勒住了馬缰。瞬時皮肉炸裂,指縫間汩汩湧出鮮血。那馬兒奔得正急,眼下陡然停止,更是驚懼,立時縱聲而嘶,奮起狂癫。眼看沈馥堕馬,趙洌順勢飛撲而起,一掌打昏馬兒,一臂接住沈馥。沈馥驚魂未定,蒼白面上猶挂着兩道清亮淚痕,兩眼直愣愣望着前方,一動不動,好似泥胎木偶。
趙洌頗為不忍,又見他單衣跣足,瑟瑟發抖,便褪了外袍教他披上。沈馥強定心神,似被趙洌滿掌鮮血吓得一驚,半晌方垂眸謝道:“多謝子璋相救。”說着撕下衣角,為趙洌包紮。趙洌聽他聲含哭音,心中悲澀,但今時已非往日,也無權過問縱馬之由,只道:“更深露重,恐有野獸出沒,還是讓小王送侍卿回去罷。”
沈馥定定望了趙洌一眼,嘴唇翕動,喉間只發出咔咔的聲音,半晌才啞然道:“子璋,你我也要這般麽?”趙洌怎不痛心,然口中卻道:“洌自知雪童情非得已,只是世事無常,還需看開些個。”沈馥喉間一哽,竟是呵呵一笑,原當他痛心入髓,眼淚打了個轉兒,又咽回腹中。趙洌見他這般,自覺說的不妥,只也無可轉圜,不過教沈馥徒增邪念罷了。
沈馥呆坐半天,忽地拽住趙洌衣袖,急切問道:“子璋可知杞王去了何處?”趙洌心內疑道:“方才宴罷,二哥策馬疾行而去,莫非他這般卻是為了二哥?”口中卻答道:“這卻不知,雪童若有難事,但說無妨,洌或可相助一二。”沈馥道:“我心中存了半個疑影,只是事關重大,還望子璋不吝告知。”趙洌神色鄭重,道:“洌定知無不言。”
沈馥道:“不知此次南行招安除了杞王,還有誰人主事?”趙洌一驚,只想沈馥竟知這等秘事,可見于皇帝心中非同一般,忙問道:“卻不知雪童所為何事?”沈馥凄然道:“既然有事相求,也不便隐瞞,我想為故人報仇。”趙洌大驚,忙問道:“可否告知故人名姓?”沈馥便将華、梅、陸三人名姓與長相一一說了,垂淚泣道:“此三人待我恩情似海,但求子璋解我心頭疑惑,好讓他們早日瞑目!”
趙洌恍然大悟,不由含悲抱慚,高呼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此次南行洌非主事,卻是獻計之人!”沈馥聽了,更覺悲憤如潮,淚如泉湧。趙洌捶胸頓足,含泣道:“雪童,你我知音之交,洌卻不仁不義,殘害故友恩人,今當抵命謝罪!”語罷,竟欲舉刃自絕。
沈馥惕然心驚,只吓得面青唇白,又忙忙去奪刀,只不想已有人飛出一物,叮的一聲便将那刀擊落在地。二人皆是大驚,卻聽笑聲朗朗,道:“兩個人背着我說悄悄話也罷了,還舞刀弄劍的作甚?也不怕吓着咱們的雪童?”語畢,只見一矯健人影點草踏風而來,兔起鹘落,便至二人面前。
卻不知這人究竟,又是敵是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