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九回 順藤剖瓜計施連環 緣木求魚孤注一擲 上

話說趙洌自覺有愧,無地自容,欲揮刀自戕。沈馥又哪裏來得及奪刀,不過瞠目而已。眼看一個人中龍鳳即将折隕,多虧一人飛物擊刃,方救下趙洌性命。只見這人輕輕巧巧落于二人面前,腳踏絡鞮靴,身着胡服,腰束犀比,別着一柄彎刀;臉上挂着憨實可愛的笑容,竟是趙涵?

原來他自席上見了沈馥,亦是百般不解,本想與趙洌一敘,卻是帳空無人,索性漫步山野,以疏胸懷。因想陶然軒聯詩的光景,沈雪童弱質茕茕,卻心思率真,絕非曲意逢迎、婉轉獻媚之人,更不論周旋争寵,工于心計。方才皇帝與沈馥又甚是和睦,想來一個經天緯地,功貫日月,一個鐘靈毓秀,驚才絕豔,若是兩情相悅,倒也是美事一樁。思及此,則胸襟為之一爽,不覺仰天躺下,概然長籲。

忽聽馬嘶人呼,登時抽刀前來一探,未料竟見着趙洌單手勒馬,險些一顆心跳出來,因暗自生奇:“卻不知四哥文弱,竟能立止怒馬。”又見二人同坐說話,模樣熟稔,不由暗笑道:“原道四哥并無愛戀之心,如今卻在月下幽會,我倒要去瞧瞧我的嫂子是哪般人物?”話雖如此,又怕擾了他最是端方的四哥,只打定主意瞧上一眼便罷。誰知又碰上揮刀自戕的戲碼,一時情急便把腰上的鴛鴦珮投了出去,又嚷道:“好好的怎麽動起刀來?”趙洌遞過玉珮,冷着一張臉道:“益發出息了,禦賜之物也是輕易示人的?”趙涵一聽,忙急聲道:“四哥那樣,我豈能袖手旁觀?要是哥哥有什麽閃失,父皇又如何饒過我去!”趙洌一聽,卻是眸光一黯。

沈馥忙笑說道:“子瑜也在,竟也不出來一敘!”趙涵自也不敢追問,便咧嘴笑道:“我只曉得鬥雞走馬,怕你們笑話不同我一處玩兒!”趙洌哼了一聲,道:“六弟既知不足,怎麽到此處用功來了?”趙涵涎着臉道:“我自然服從四哥管教,可如今在雪童面前,還需留些臉面才是!”沈馥不由笑道:“子璋未免也太嚴苛了!”

趙涵倒是兩眼放光,嘻嘻笑道:“我自然不如四哥,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不過此次招安,葉将軍倒是一大功臣,只他素來莽撞,還多虧四哥提點!”趙洌斥道:“葉鼎葉大将軍之事也是渾說的?”趙涵這才想起沈馥已是後宮之人,忙忙告罪。沈馥只笑着打了圓場,又觑了趙洌一眼,微微颔首,暗含幾分感激。趙洌神情自若,略敘了幾句便各自散了。

回宮之後,沈馥與菀菊和盤托出。菀菊滿臉是淚,咬牙道:“也怨不得當日那葉氏對公子這般落井下石,便連舒妃也要讓她三分,原來是有個好哥哥在前朝給她撐腰!”沈馥目眦欲裂,熱淚滾滾,“此仇不報,我沈雪童誓不為人!”菀菊道:“葉氏不除,公子也必不能安枕。”沈馥眼澄似水,道:“葉氏枝繁葉茂,便是證據确鑿又能如何?剪其羽翼,方是唯今之計。”

略一垂睫,似有了主意,便傳子袁進來,問道:“除了柔昭儀,撷芳殿還住着什麽人?”子袁回道:“還有雪芍堂的葉貴嫔,绛蕊居的孫良容。葉貴嫔分位最高,暫攝一宮諸事。柔昭儀素來與她親如姐妹,前頭葉、許兩家也是意氣相投。只是眼下柔昭儀有了身孕,昨日又傳出是雙生胎,倒與葉貴嫔有了龃龉,傳出不少風言風語。”沈馥便着他打聽,又吩咐傳太醫。不一時子薛便進來禀道:“今日張太醫出診,禦醫院便薦了楊太醫過來。”

沈馥心下一動,自簾內道:“楊大人久違了。”楊慶豐請過安,置上脈枕,垂目道:“還勞侍卿貴體。”沈馥無聲一笑,“楊大人這般态度,果真上佳人物。”楊慶豐忙道:“下官也不過一枚棋子,身不由己,還請侍卿高擡貴手。”沈馥失笑,曼聲道:“你只記着,我的好歹都系在你身上。”楊慶豐一聽,不覺直了背脊,便見珠簾幾動,伸出一只纖手來,倒把眼睛給看直了。子薛忍不住噗哧一笑,楊慶豐方虛咳一聲掩了過去,恭恭敬敬的把了脈。

一時室內靜得落針可聞,楊慶豐忖了半天,方道:“侍卿這脈象搏動有力,只略略浮躁了些,不像是虛寒之症;如今天氣回暖,神思倦怠也屬常事。”又問沈馥以往吃的什麽藥,怎麽吃法。秋穗一一回了。沈馥虛咳了幾聲,笑道:“我近日倒想着荔枝吃,奈何不是時節。你若能在藥引裏添上一味,我可要多謝你了。”楊慶豐一聽,心道:“沈馥幾可呼風喚雨,竟還做這事,實在多此一舉。”不曾細想,便依言寫下。沈馥又問了幾句閑話,便着子薛送他出去。

子袁後腳進來,臉上悲喜交加,只聽他道:“可知奴才瞧見了誰,竟是靜兒!主子還記得?”“自然記得,她手最巧,我貼身的衣裳都是她做的!”沈馥笑逐顏開,又問,“眼下她哪兒,主子待她好麽?”子袁一聽,眼圈都紅了,“如今靜兒配給了撷芳殿青蓼館,柔昭儀知道靜兒服侍過主子,便時常打罵……”一話未完,已不争氣的哭出聲來。沈馥早把眼圈紅了,氣呼呼的道:“我要去瞧瞧她!”作勢起身,便要着鞋。菀菊忙道:“成何體統,不如大大方方的宣她過來。”沈馥也覺很是,又吩咐子袁送藥,見幾上擺着數盤點心,也命送去,道:“待她好了,再請她過來。”

子袁趕忙謝恩,又道:“主子教打聽的也有眉目了,柔昭儀仗着身孕插手一宮事宜,還嫌葉貴嫔舉薦的宋太醫無功無過,二人也多有龃龉。”這時,子薛回來複命道:“楊太醫前去晧旰殿回話,皇上已命他照看主子了。”又略近了一步,向沈馥輕禀道:“這楊太醫似與宮內并無關系,也許真如其所言,身不由己。”沈馥倒有些疲乏,輕輕打了個呵欠,道:“也罷。”

這日用過晚膳,皇帝擺駕瑤光宮。沈馥正歪在榻上打盹,一應踢掉了小襪,赤着一雙蓮瓣似的玉足。皇帝暗自一笑,忙取了一床紗被将他裹了。沈馥恰好醒轉,見是皇帝,暗自一驚,面上卻早笑開了,“怎不去瞧瞧柔昭儀?”便命秋穗奉茶。皇帝刮了一記沈馥的鼻子,笑道:“小東西敢取笑朕了?現下愈發懶了,吃了便睡,也不怕同純兒似的積了食要人揉肚子。”沈馥面上一紅,嗫嚅道:“不知怎地,近來愈發愛睡了。”皇帝心下一動,含笑垂詢:“莫不是……”沈馥滿臉羞紅,垂下睫羽,細聲道:“張太醫不在,不敢教他人細診。”

皇帝一喜,突地眉心陡蹙,喟然長嘆,言道:“昭儀氣血未足,胎位不正,恐有滑胎之險,可憐昭儀還命宋太醫瞞着朕;朕殺戮太多,許是報應不爽。”沈馥心下一奇,忙道:“齊後主暴戾恣睢,理受天譴,皇上舍生取義,替天行道,何來報應之說?……馥兒倒覺得楊太醫不錯,行醫用藥另辟蹊徑。”皇帝一喜,笑道:“難為你這般大量。若是楊慶豐當真有用,只好委屈你讓賢了。”沈馥但笑不語。

這時,秋穗遲疑道:“奴婢倒覺着侍卿的身子不如往日……”沈馥忙斥道:“姑姑恁地多舌!”皇帝一聽,不覺肅容道:“但說無妨。”秋穗叩首道:“侍卿入冬以來便一直不好,素日張太醫調理着也算有些起色。可楊太醫卻說侍卿不像虛症,便停藥開了些新的,還說要新鮮荔枝做藥引。侍卿怕勞民傷財,落人話柄,便又教開一副緩着。如今吃了幾日都不見好……”皇帝蹙眉,道:“難為你一片忠心,朕定為你家主子做主。”又忙去握沈馥的手,沈馥卻側身一掙。

千秋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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