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忘我小築
想要“黑吃黑”,第一步就是要找出目标。
那必然是要找幾個有錢的“沖頭”,“放點血”。而且這“沖頭”不能是大官,或者說,不能和朝內有太大的關聯,免得拔出蘿蔔帶出泥。
既然不能從官家找,就只能從民間下手了。
衆所周知,京城最大的“銷金窟”,就在東四牌樓的本司胡同附近。光顧的都是富商巨賈,一擲千金的有錢人,還有就是入京準備考試的風流書生們。
這本司胡同東起東花廳胡同,西至東四南大街。南有馬姑娘胡同,北有宋姑娘胡同。這一塊都是脂粉勝地,有十八座舞榭歌臺沿街排開,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平康故裏”。
十八座歌舞館各有絕世花魁行首坐鎮,引領者京城的穿衣着裝時尚。每年春天,還會舉辦“花魁大選”。屆時和春闱的放榜同時進行,一邊是佳人,一邊是才子,引得全城騷動。
那時候,整個本司胡同就成為有錢人和學子們入京打卡,必去的大明網紅景點TOP1。
香羅翠袖琵琶聲,粉香汗濕瑤琴轸。章臺巷中新栽柳,撲面楊花金粉風。
下值後,萬達一行五人便裝出了衛所,朝本司胡同所在的南居賢坊走去。
還沒過坊門,就感覺一陣帶着胭脂味的香風撲面而來,耳邊更是聽到一片絲竹響動,嬌笑聲不絕于耳。
剛踏進胡同口,撞入眼睛的,便是連成片的輝煌燈火。
星河燦爛,光影搖曳,直晃得人意亂神迷。加上脂香撲鼻,即便沒有飲酒,也先醉了三分。
二三十間高屋廣廈,間間都是金碧輝煌,連綴成片,彩樓歡門,鱗次栉比。錦障五十裏,金釵十二行,春風纏蟬鬓,倚門笑檀郎。
再看層層高樓,無不是丹楹刻桷,玉砌雕闌,拱出一片瑤臺瓊室,人間天上。
“哇……”
從未來過這裏的邱子晉和萬達小朋友看的嘴巴都合不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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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楊休羨等人,之前因為辦差,曾經出入過幾回這樣的煙花巷,因而還算淡定。
高會甚至無聊到打了一個呵欠。
“京城最有名的幾個銷金窟都在這裏。”
在前頭引着衆人往裏走,鄧翔熟門熟路地介紹到,“這裏不僅有青樓,還有酒肆,歌坊,賭坊、勾欄,百戲場……甚至唱賣場。如果願意的話,住在這裏幾個月都不用出坊門半步。每天這裏都有人一擲千金,買得域外奇珍,以博佳人一笑。”
“哇,那就是大型娛樂綜合設施了。”
萬達看着頭上懸挂的絲綢彩燈,嘆為觀止。
他來了大明十一年,從來都是“良好市民”,從未光顧過這等地方。
霸州城內也有類似的歡場,每天還會派人到臨清酒店來取餐盒供樓內客人享用。他只和那些小厮們接觸過,要說真的踏足,今天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大爺,新面孔,外地來的吧?來我們這裏‘飛燕樓’看看啊?”
“‘飛燕樓’不行!裏面的姐兒都瘦的跟把柴火似得。幾位爺來我們‘太真閣’看看,我們的姐兒個頂個的圓潤,有楊妃之風。”
“來‘留香館’!我們環肥燕瘦啥都有!小哥兒也有呢……”
他們這一行人,各個長得周正挺拔,人又年輕,打扮得也是頭是頭腳是腳,是青樓姐兒和老鸨子們最喜歡的客人,才進胡同就被一群“老龜”盯上了。
這七八個老龜們一擁而上,将他們幾個人團團圍起,有些則直接上手,拉住衣襟,想把他們往自己所屬的樓子裏拉。
“別扯,別扯,這是我過年剛做的新衣服。”
萬達同時被幾個龜公拉的一個趔趄,差點後腳踏上前腳。
“沒事吧?”
幸好楊休羨眼疾手快,一把攬上他的肩膀,才讓萬達避免了大頭朝下的悲劇。
高會默默地縮回手,走到一邊的“留香館”門口,把差不多已經半邊身子都被拖進去的邱子晉同學給拉了出來。
“我就一個問題!誰答得出來我就去誰家!”
萬達從腰間抽出錢袋子,右手高高舉起,把龜公們的眼睛都看直了。
“你們誰家的飯菜最好吃!”
他大聲問道。
“忘我閣”的名字聽起來很雅致,不像歡場,倒是像個書館。
七拐八彎,終于踏進這遠離海子喧嚣處的宅院,回頭在看看遠處耀眼的燈火,萬達一時恍惚。
“公子們小心腳下打滑。”
龜公在前頭躬身打着燈籠說道。
一改前頭的喧嚣,這片宅子甚是幽靜,一側是雪白的粉牆,另一側是一片竹林,腳下是鵝卵石鋪就的小道。
借着小道旁蓮花石燈裏透出的燈光,可以看到每隔幾步,地上就有一副由不同顏色大小的鵝卵石拼出的圖樣。有鴛鴦,有鯉魚,有蓮花,還有忍冬紋,用心甚巧。
如今是冬日蕭肅,所以竹林有些枯黃。若是到了陽春三月,必然一片翠綠,趁着粉牆格外動人。
邱子晉同學也是大開眼界了,探頭往竹林伸出瞧過去,就看到一塊玲珑太湖石靜靜握在竹林中,安逸從容。
“雅致,真是是雅致極了!”
比起外頭晃眼的大金大紅,這“忘我閣”果然有趣。
很明顯楊休羨等人也是頭一回到這個地方,幾人皆是好奇地四處打量,跟着龜公慢慢往裏走。
繞過影壁,穿過月亮門,走了幾步,又是一重門。
楊休羨和鄧翔互相對視一眼。
和其他幾個不同,這兩人都是“老江湖”了,走到這裏,有些咂摸出味道了。
大明的歡場分成兩種。
一種是官辦的,其經營場所和人員,皆隸屬于于教坊司。
從事此行業的人,不限于妓子。樂手、龜公,乃至行首們都是樂戶,屬于賤籍。樂戶們不得與良籍通婚,只能本籍內嫁娶,所生之人,無論男女,自然依然是樂戶。
除非能夠脫籍從良,不然就生生世世沉淪下處,永世不得翻身。
令一種是偷偷摸摸開的私娼。不屬于官方,而是在家私賣。
在大明,私娼并不非法,只要前提是不“買良為奸”,而且和官妓一樣,不得接受官員和軍戶之類的客人尋歡。
畢竟在這個時代,有很多因為年老被教坊司放出的女子,她們有錢自己購置宅院。或是買來小丫頭,或幹脆就是自家的女兒,到了年紀後,喬模喬樣地裝扮起來,教些吹拉彈唱,就能在家行事。
當然,此種情況的前提是他們也都是“樂戶”。
若是并非樂戶而私下接客的,那就是逼良為娼,良從賤籍,屬于官府打擊範圍了。
看這宅子精致幽深,不見半點喧嚣,內中裝飾更是宛如詩書人家,就不知道這屬于哪種情況。
“大人,需要我去東城兵馬司問問麽?”
這宅子太好了,好的不像是個普通樂家能開出的,怕是後頭有點貓膩。
鄧翔上前兩步,在楊休羨身邊附耳問道。
“先看看情況。”
看到萬達和邱子晉兩個小東西已經被領進了第二重們,楊休羨快步跟上。
再往裏走,是三間小屋,分布成“品”字狀。屋子和屋子的中間有雕欄連接。
“品”字的中央是一個小亭,飛檐鬥拱,精致可愛。亭子裏的案幾上擺着一個殘局,應該是早些裏有人在這裏下棋,直到天色晚了,不得不偃旗息鼓,以待明日。
楊休羨平日裏也頗通此道,經常陪嗜好下棋的袁指揮使手談,因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黑龍兇悍,白龍婉轉,殺的難解難分。
看這殘局,兩位下棋之人都很有些功力。恐怕自己遇上其中任何一個,都需要好一番糾纏。
走到這裏,終于出現了除了龜公之外的第二人。
一個頭戴素色蓮花冠,略施薄粉,柳眉彎彎,身着月色收身長褂,下面穿着魚鱗白裙的中年美婦走了出來,對着衆人盈盈一拜。
“奴是本間的主人,名喚‘林三娘’。三娘見過各位公子。”
她态度溫和,舉止有禮,身段挺拔,和外面那群倚門拉客的老鸨子完全不同。竟像個大戶人家的娘子。
萬達等人見她端莊,紛紛作揖回禮。
說來好笑,若不是心裏有數此處是楚館,萬達還真當她是個女夫子了呢。
“聽說公子想吃美食。巧了,奴家最近新得了一個廚子,最是做的一手好素宴。”
“素菜?”
邱子晉聞言,嘟起嘴。
“你不懂吧。這素菜做好了,比肉還好吃呢。”
萬達拉了拉他的袖子,“信我,沒錯的。”
那婦人聽見他們的對話,不由得覺得好笑。細看之下,發現他倆都是俊俏可愛的少年郎,更是喜歡的不行——別只說“姐兒愛俏,鸨兒愛鈔”。這俊秀的男孩子,只要是女人,都喜歡的。
不不,就連皇上點狀元和探花郎,都喜歡年輕英俊的少年郎呢。
林三娘緩緩前行,恭敬地将他們引入了院子左側的一個門口種着梧桐樹的屋子。
推開房門,迎面看到的居然是一副白衣觀音大士的畫像。觀音慈悲,低眉善目。條案是上的宣德爐中,正飄出袅袅青煙。畫像的一側,擺着一直哥窯大梅瓶,斜插着一枝臘梅。梅花吐豔,香氣襲人。
前頭一張小圓桌,鋪着水色的桌布,上面已經奉上了香茶,正好五杯,不多不少。
衆人依次入席,老鸨微微擡頭,發現坐在上首的居然是年輕的萬達,稍稍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掩飾了過去。
剛入座,只聽到一陣婉轉的琵琶聲傳來。
衆人向左邊看去,隔着珠簾,隐隐約約地看到一位身材窈窕的淑女,抱着琵琶,正在輕攏慢撚抹複挑,彈了首時下正在流行的《幽窗下》。
琵琶女身邊站着一個身量很小的女孩子,梳着丫髻。
雖看不清兩人的面貌,不過就沖着這身姿和這段琵琶樂聲,也不難想象,應該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大美人,帶着一個可愛伶俐的小美人。
只可惜,在座的除了小邱同學,都是不通風情的軍中粗漢。高會這種二愣子就不提了,萬達壓根是對這個時代的流行音樂毫無感覺。
對着他們彈琴,跟對牛彈琴差不了多少。
“公子們稍後,飯菜馬上就來。”
老鸨子看他們各個面無表情的模樣,有些尴尬地福了福,只留下彈琵琶的女子和丫頭在房中,轉身離開。
“你怎麽帶了群古裏古怪的客人來?從哪裏拉來的?”
林三娘一邊走着,一邊問着龜公。
“就在巷子口,為了搶他們,一群龜公都差點打起來了。我看他們各個衣着不凡,以為是一群公子結伴出游呢。媽媽,有問題麽?”
龜公小心地問道。
“倒也不是……我看出來了,那個眼睛大大的公子是為首的。那個漂亮的小公子應該是他的同窗。兩個人一看就是雛兒。這兩個人要麽是國子監的學子,要麽就是準備兩個月後參加科舉的……家境都應該不錯。”
林三娘眯起眼睛,“其他幾個大的裏頭,最英俊的那個,應該是他們兩個的朋友。剩下的兩個,不是家丁,就是護院……尤其是那個傻大個。雖然穿的還行,不過身上的窮味隔着三裏都聞出來了。”
林三娘好一番審時度勢。但是分析到最後,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這幾個人身上,有着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三首曲子後,衆人期待已久的菜肴,被一道道地端了上來。
“這,這哪裏是‘素菜’,分明就是葷的吧!”
看着一桌的雞鴨魚肉,本來聽曲子已經聽的想打瞌睡的邱子晉一下子精神起來了。
“這是‘冰糖蹄髈肉’,這是‘糖醋魚’,‘響油鳝絲’、‘糖醋排骨’、‘蟹粉豆腐’。這個厲害了‘油焖大烏參’!”
看着這色澤,聞着着香味,實在讓人食指大動啊!
萬達也是被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驚豔到了。
說實話,就這一桌子的食材和這個烹饪的水平。除了臨水居這樣的大酒樓,次一點的館子壓根做不出來。
而且看樣子,應該是園子裏剛燒好端上來的,不是從附近的酒樓叫來的。
一個青樓的後廚有這樣的水平,實在有點過分了啊……這不是搶專業廚師的生路麽。
夾起一塊“冰糖蹄髈肉”放在口中微微咀嚼了一下,萬達眼珠兒一轉,看到同樣滿臉驚奇表情的邱子晉,笑着将嘴裏的食物咽了下去。
“還真是素的……不過乍一口吃下去,還真的嘗不太出來。”
“真的麽?”
楊休羨也好奇地夾了一塊“鳝絲”,咀嚼了兩口,微微一笑,“吃不出來。”
“我也吃不出……”
鄧翔搖頭。
“高會,你怎麽不吃?很好吃的!你也嘗嘗啊。”
萬達看了看高會沒有動筷子,催促道。
這人怎麽了?平時不是吃飯最積極麽。
楊休羨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見他淺嘗了一口後,就停下了筷子,一臉嚴肅的表情。
恐怕也是被這渾似葷菜的素食也驚呆了吧。
這‘仿葷菜’做的惟妙惟肖,完全稱得上是以假亂真,也只有像萬達這樣科班出身的廚子,和邱子晉這樣的老饕才能在第一口分辨出來了。
“這‘蹄髈肉’是用冬瓜做的。這‘糖醋魚’看着像條魚,其實是用豆皮紮成了魚的形狀,裏面是各種山珍。‘響油鳝絲’的鳝魚是冬菇。‘糖醋排骨’是蓮藕裹面粉。‘油焖大烏參’就是油焖冬菇木耳蘑菇。至于‘蟹粉豆腐’就更簡單了,上面黃色的蟹粉就是蛋黃加醋,所以吃起來有蟹肉味。”
萬達指着一道道菜,侃侃而談,聽得衆人皆是一愣一愣的。
素菜葷做,以假亂真,這“忘我閣”的後廚還真是卧虎藏龍啊。
“啪!”
就在衆人啧啧稱奇之際,不知為何,今天有些反常的高會,突然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發出好大聲響。
萬達朝對面望去,便看到這家夥滿臉通紅,怒目圓睜的模樣。
吃個飯居然還發起火來了?
“媽媽,我這兄弟恐怕是喝多了,我拉他出去吹吹風,麻煩您派人送一碗醒酒湯來。”
鄧翔同樣也是納罕不已,雖然不知道原因,還是找了個由頭,打了個圓場,拉着高會就往院子外面走。
這林三娘也是見慣了市面的,立馬笑容滿面地退了出去,吩咐外面站着聽差的龜公去後廚去醒酒湯——歡場地方,這種東西是常備的。
鄧翔把高會拉到院子內一個沒有燈火的地方,剛要問他為何突然失态。這家夥就跟泥鳅似得擺脫了他,拱起身子,悄悄地跟上了前面的龜公。
鄧翔只是稍稍遲疑了數息,就跟在他兩三步後,一同潛入了廚房。
這邊吃着東西,那邊的音樂聲也繼續着。
楊休羨知道高會不是個随便惹事的人,鄧翔更是油滑的很,雖然疑惑,倒也不很擔心。
再看眼前的萬達和邱子晉兩人,為了争一塊“假烏參”都快打起來了,更兩只搶食的貓兒似得,不由得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細細打量起房中的裝飾。
他對那副水月觀音圖最是好奇。
一般這種大型的挂軸,都會供奉在佛堂內,供虔誠的信徒——通常為女子,一日三炷地禱告。挂在這種地方……雖說很好地營造出了出塵忘我的格調和氛圍,和這楚館的名頭一致,确實實打實地亵渎了觀音大士了。
楊休羨雖然是個武夫,于書畫方面沒有太大的研究,但畢竟出身名門,從小打眼前過的好東西多了去了,也看出這幅畫用筆不凡。
尤其是這觀音大士的衣帶褶皺,頗有點“吳帶當風”的味道了……
他不由得向前兩步,趨近畫軸細看。
“蹬……”
突然間,那身後的琵琶發出一聲铮鳴之聲,原本流水般流暢的曲子為止一滞。
楊休羨猛地回頭,就連萬達和邱子晉都停下了筷子,擡頭望向簾子。
當林三娘端着醒酒湯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東船西舫悄無言”的一幕。
“怎麽了?”
将醒酒湯放在桌上,林三娘笑着問道,“幾位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說着,已經略有些紋路的眼角,朝着本應該繼續演奏的琵琶女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琵琶聲再一次響起。
只是連萬達這種毫無民族音樂素養的人都聽得出來,這姑娘的弦子沒按在調子上。
不知道是心慌,還是手軟了。
“沒事,剛才姑娘彈錯了一個音,被我的朋友聽出來了。沒多大事啊,媽媽別責怪她。”
楊休羨裝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回到了座位上。
“啊呀,這不就是古話裏說的‘曲有誤,周郎顧’麽。公子們都是風雅人物,小女在諸位面前獻醜了。”
連“周郎顧曲”的典故都知道,這媽媽還真是個文化人。
林三娘掩嘴笑道,看了一圈,沒見到剛才醉酒的那個大個子和他身邊的那個人。
剛想要問,就見鄧翔攙着滿臉通紅,腳步虛浮的高會走了進來,邊走口中還念念有詞,“怎麽幾杯就醉了?我看你平日也不止于此,難道是此處酒水太烈,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高會一言不發,走到桌邊就雙手趴着桌子,将腦袋滿了進去,竟是要睡覺的意思。
果然是個窮貨,山豬吃不了細糠!
林娘子暗中罵道,臉上卻是依然笑意盈盈,“這位公子怕是吃醉了。這屋子後面有間淨室,備有床榻被褥,我讓人伺候公子在這裏歇息吧。”
“不用不用,頭一次來,沒有歇下的道理。”
楊休羨朝鄧翔使了個眼色,後者走到高會身邊,作勢“搖醒”了他。
“今日就到這裏吧。過幾日,我們再來喝茶。”
說着,他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上。
不是很多,卻也足夠讓林三娘子的呼吸為止一滞了。
和很多古裝劇裏,主角配角們進了青樓就迫不及待地要見花魁娘子不同,這古人進歡場,尤其是高級歡場,那規矩多的很。
頭一次去,不論身份如何,一般吃能喝酒、吃席、聽曲子。打過幾次“茶圍”,錢也散出去兩次後,才能登樓上榻。如果銀子沒到位,那也就止步于此了。
當然了,退款是不存在的。
但也不準過夜。
一直到登樓幾回,和妓子們熟絡起來,才會有過夜的資格——這時候已經不知道散了多少金銀出去了。
如果感情好,想要形成長期關系,那還要掏出銀子為她“梳籠”。
那還要像模像樣地為備好四季衣服、首飾和小厮、使女。不然虧待了妓子事小,被人知道自己扣扣索索那就丢了臉面了。
某知名小說裏,西門大官人為了梳籠李桂姐,花了五十兩銀子做準備,相當于将近花了小四萬元人民幣吧。
林三娘最喜歡這種識趣懂行,又出手大方的客人,接過銀票後,連看向已經“醉”得毫無知覺的高會的眼神都溫柔了幾分。
聽眼前這位大爺說過幾天還要來喝茶,那就是要做長久的買賣了。林三娘轉身對着簾子裏頭輕柔地說道,“姑娘出來見一面吧。”
看來經過這幾個時辰的“品評”,林媽媽終于覺得這群人有資格成為她的“目标客戶”了。
琵琶女放下琵琶,站在她身邊的小丫頭上前,打開簾子。
引入眼簾的,是個不過十六七歲的俏佳人,穿着鵝黃色的扣身衫子,湖藍色的裙子,傅粉施朱,雲鬓如鴉,十指纖纖,纖秾有度。低垂着臉兒,不敢擡頭瞧人。
身邊的那個小丫頭也是粉團似得,眼睛溜圓,可能還不是很曉得事情,直蹬蹬地看着眼前的一群男人。
在看到角落裏窩着的高會時,小丫頭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媽媽,你的姑娘不介紹一下自己麽?”
楊休羨已經完全掌握了主動權,指了指琵琶女,狀似有些不滿地問道。
“公子莫怪,我這女兒是個啞巴,不能開口說話。”
高會的肩膀一抖。
被鄧翔一把壓了下去,繼續“睡覺”。
“那真是可惜了,本以為姑娘琴藝頗佳,必然也有一副好嗓子。”
楊休羨無限惋惜地微微搖頭,“不過也更忍人憐愛了。”
說着,他又從袖中掏出一塊碎銀子,放在桌子上。
“給兩位姑娘買果子吃。”
大方的讓萬達都替他心疼起來。
衆人被林三娘和龜公一路送到院子口,約定好了半個月之內必然再次光顧,這才往坊門外走去。
來的時候華燈初上,現在已經到了這平康巷裏最熱鬧的時候。正所謂“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水門向晚茶商鬧,橋市通宵酒客行。”
走在路上的人無不醉醺醺的,互相調笑追逐。更有鬧得過分的,拉着小娘子就在路上相起嘴來,全然不管周圍人的笑罵。
比起未來的酒吧一條街,開放的程度不遑多讓。
這一切讓沒怎麽體驗過京城夜生活的萬達看的津津有味。
可能也就是這樣的年代,經濟高度發達之後才會産生了影響深刻的心學一派,才會産生了對市民市情描寫得鞭辟入裏的四大名著,和被稱為寫盡了人心世道的《金瓶梅》吧。
一出了房門,本來半個身子挂在鄧翔身上的高會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跨步向前,一個打橫,立到了萬達和楊休羨的面前。
“大人……”
高會抱拳,這個向來木讷的男人此刻的嗓音甚至微微發抖,眼眶微微發紅。
萬達早就猜出他剛才是裝醉,只是不知道原因。
“大人,幫幫我,也救救那些女孩子。”
他單膝下跪說道。
恰巧此時,一對東城兵馬司的人走過,見他們這群人舉止古怪,邊呼嘯着圍了過來。
“正好了,從這裏走回北鎮撫司也太遠了些。”
看到為首的隊長在認出他們的身份後,露出一臉尴尬又讨好的表情,楊休羨笑了笑。
“既然如此,就借東城兵馬司的衙門談談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