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癡如狂
話分兩頭,這邊邱子晉同學正在給萬千戶科普白蓮教是個什麽玩意兒。那邊換上了便裝的楊休羨已經帶着鄧翔,來到了廣濟寺。
廣濟寺在城西地界,距離西四牌樓不遠。
因為離鄧家很近,故而鄧夫人經常來這裏上香。
她時常跟丈夫提起這裏的主持是如何如何的慈善祥和,寺院是如何如何的廣大恢宏。聽得多了,鄧總旗也多少有些印象,為楊休羨介紹起來的時候,口若懸河。
“我家那婆娘,一年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在這裏。有時候我都懷疑了,我當錦衣衛出生入死的,賺的錢為啥都給和尚花了。真是狗屁不通。”
鄧翔邊說邊無奈地搖頭。
廣濟寺建于金代,曾經一度被荒廢。直到景泰年間還是間破廟。
直到八年前,有一群山西僧人雲游到此,不忍看到珈藍破碎,于是發了大願開始重建寺廟,重妝佛像。經過僧人們的努力,逐漸有了如今的規模。
“八年而已,這群僧人……果然是‘有志者事竟成’啊。”
看着周遭紛至沓來、摩肩擦踵的香客們。又看看大雄寶殿內不止三大佛像,就連兩旁的十八羅漢都已經貼上了明晃晃的金箔,那叫一個氣派了得。簡直可以和皇家寺廟之一的敕建大隆善寺比肩了。
“走,去後面看看。”
兩人分別手持三根清香,先是随着衆香客一路走,一路“虔誠”地一間間佛堂拜着。
待走到後院僻靜處,楊休羨和鄧翔閃躲了幾下,避開時不時路過的僧人們,彎彎繞繞地往內走去。
這寺廟的後堂,是和尚們居住生活的地方,香客都是非請勿入。
兩人經過了幾棟看起來是下榻住宿用的小樓,又走過了藏經閣,漸漸地走到了後院靠近後門的地方。
在緊閉的後門前頭,看到了兩畝稻田,和一畝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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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旁,兩個農人打扮,帶着鬥笠的男子正在用餐。
一般來說寺廟周圍通常有兩三畝薄田,供給和尚們的日常齋飯用。這裏位于城區而不是深山,不然的話至少還有一個後山可以逛逛。
倆農民各自捧着窩窩頭,身邊的醬色缸子裏放了幾塊鹹菜,就着鹹菜,兩人一邊皺起眉頭,一邊往下咽窩頭。
“兩位這時候才吃午膳呢,都差不多要到未時了吧,真是辛苦。”
鄧翔裝作“不經意”路過的樣子。走到倆農民身後,随口搭讪道。
“幹完活兒才有飯吃。不然那些和尚們又要嚼舌根,說什麽‘不勞不食’。一個個的,面色都黑的很呢。”
其中一個臉尖尖的中年人擡起頭,整了整鬥笠說道。
“就這兩畝田,能有什麽活兒?你可不要框我。”
鄧翔大搖其頭,表示不信。
“這兒當然只有這些田了,但是架不住城外的田多啊!就東城外面的那一塊地……”
“哎,你跟他說這些幹什麽!飯都堵不上你的嘴麽?”
這尖下巴的中年人還沒說話,就被一旁的老者打斷了。
鄧翔敏銳地聽出來,這兩人都是山西口音。
“這不是你們這些香客可以随便進來的地方,趁着和尚們沒看到,快點出去吧。”
留着山羊胡,滿臉皺紋的老丈皺起眉頭說道。
“哎,老丈這話說的無禮。不是我吹牛,這京城裏,除了皇宮,就沒有我們小衙內不能去的地方。那群和尚見到我們衙內,只會恭恭敬敬地‘阿彌陀佛’。”
鄧翔指了指遠處站着的,貌似正在四處看風景的楊休羨說道。
兩人擡頭望過去,果然看到一個穿着絲綿外袍,公子哥模樣的人,正背着手,露出一副傲慢的表情看着他們。
老頭低下頭不再多話。倒是中年人,嘴裏不滿地嘟囔了幾句,鄧翔聽得也不甚明白。
“我們老爺的官大得很。你們寺廟城外的田多,多的過我們老爺?我們在城南有幾百畝地,家中的佃戶有二十多戶人家。你們這破廟,比得上麽?”
“幾百畝地,十多家佃戶就敢炫耀?那你見到上千畝地,一百多戶佃農,豈不是要吓死?什麽老爺,什麽官兒,窮酸!”
那中年嗤笑一聲,轉過身去,不再回答。
“我呸!你還不是給人種地的,真當自己是地主吶!”
鄧翔擺出一副十足小人嘴臉,朝他們背後啐了一口,往楊休羨方向走去。
“大人,這個寺廟有問題,‘影射’的農田居然都上千畝了。這兩個人也都是外地人,不是應天府人。”
走出後堂範圍,鄧翔低聲在楊休羨身邊說道。
本來他們來查廣濟寺,是認為它和慈悲庵有些關聯,可能找到有關宋嫂母女的線索。
沒想到居然套出了這麽重要的情報。
楊休羨臉色很是不好。
先不談那上千畝的農田能夠逃脫多少稅收。就一百多戶佃農的存在就足夠稱得上是一起大案了。
正常來說,會在寺廟裏或者周圍幫忙和尚們打理田地的,只有附近的村民。有的小廟、苦廟甚至都是和尚們親自躬耕,對他們來說,勞動是最重要的修行。
而這個廣濟寺,從重新修複到如今,前後也不過才八年而已,哪裏來的上百個佃戶依附與它?
唯一的可能,就是流民。
流民,隐射……
一想到這兩個詞,楊休羨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
大明王朝從創建伊始,到最終滅亡,前後國祚二百七十六年。而流民的問題,就足足困擾了這個龐大的王朝二百七十六年。
明末大亂,李自成擁兵自立,将這最後一個漢民族的皇權政體最終毀滅。
其中,有小冰河的冷氣加成的原因,有女貞部族興起的原因,有東林閹黨之争的原因。
但是流民問題,也是壓在它這匹巨大駱駝上的一根重要的稻草。
洪武大帝定鼎中原之後,就設立了非常明确的戶籍制度。
這套制度,在華夏大地上,可謂源遠流長。
根據《尚書》記載,早在殷商時代,政府就已經開始對人口進行統一登記、管理。《漢書》中更是記錄了韓信依靠先秦時代的“鹹陽老檔”來管理新生的漢王朝的掌故。
經歷過元末流民大亂,并且以此發家的朱元璋,自然不會允許自己一手擘建的皇朝,毀于下一個流民起義。
于是,在明朝建立後不久的洪武三年,朱元璋在承襲部分元代戶籍制度的情況下,創建了“裏甲制”。
以十戶為“一甲”,一百一十戶為“一裏”,管理人民。并以此為濫觞,建立了幾千年來封建王朝中,最最嚴格的籍貫制度。
并且在南京玄武湖上,建立了管理國家戶口檔案,收納天下戶籍人口和土地情況的“黃冊庫”。
這個籍貫制度,哪怕在六百年後的今天,依然影響着生活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們。
所謂“籍貫”,“籍”者,名籍。
洪武三年,朱元璋下诏,所有人戶應占籍應役。軍發衛所,民歸有司,匠隸工部。天文、醫藥、樂部、僧道者,歸于禮部。
“籍”對應的是“役”,也就是工作。
理論上,父傳子,子傳孫,子子孫孫,不更其役。即使考上科舉,也不會改變其役籍,軍戶還是軍戶,民戶一樣是民戶,只是不用服役了而已。
“貫”者,“鄉貫”也,就是戶役所在地,通常就是出生地,或者是服役所在地。
明代,或者說古代王朝,基本不允許人民在土地上随意流轉。商人要外出,舉子要考試,都必須辦理路引。
如果沒有路引,逃脫鄉貫,或從事不符合本籍的職業,那就是“流民”,按照大明律,要押赴原籍州縣複業。
雖然建立了裏甲制度,和黃冊制度,但是流民的問題從未得到根本性的解決,甚至在明朝中後期愈演愈烈。
流民們通過變更戶籍,依附大家族,寺廟的方法,在新的地方找到了新的生存方式。而在黃冊庫,在州府衙門的典籍上,他們或是不存在,或是失蹤已久。
這些捉摸不定的人口,就像是幽靈一樣,散布在大明的土地上,成為皇朝的威脅和軟肋。
楊休羨當然不知道大明朝哪天會因為流民問題,面臨分崩離析的危險。就目前而言,單是京都周圍的流民已經夠讓他操心了。
這幾年,北直隸地區“映射土地”的情況和逃籍避稅的流民越來越多,一邊是順天府和戶部收不上稅,另一邊是寺廟道觀根本不納稅。已經對京師隐隐産生了不良的影響,皇上遲早要下手整治。
說到底,兼并土地也好,百姓逃稅也好,歸根到底就是流民問題。
而收留流民的最多的——就是寺廟。
若是只收容幾個流民也就罷了,官府也不會過問,畢竟早就蔚然成風,管也管不過來。
然而上百個人是什麽概念?
要知道這廣濟寺和內皇城就隔着一個慶安坊,是站在皇宮西邊角樓上都能看到的地界。
這樣的“天子腳下”,藏着差不多一個營的“黑戶”是何等讓人毛骨悚然的情況。
事情已經嚴重到必須上報給陛下的程度了。
“萬千戶啊,萬千戶……怎麽你随随便便插手一個案子,後邊就能扯出那麽大的動靜呢?”
饒是服侍了兩朝帝王,在錦衣衛幹了十年的楊休羨,都不曾在短短一年時間內,經歷那麽多大案子。
楊休羨隐隐記得,那些腐儒書生們曾經提過,說趙家的仁宗皇帝,“百事不會,只會做官家”,是天生當皇帝的料。
難道我們的萬千戶,是“除了做飯,百事不會,只會幹錦衣衛”,是天生當錦衣衛的料不成?
“阿嚏!”
這邊剛聽完了邱子晉同學對白蓮教的描述,萬達突然感覺背後一涼,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
“大人,聽明白了麽?”
邱子晉怎麽感覺眼前這萬大人一邊聽一邊翻着白眼,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呢。
那可是白蓮教啊,我的萬大人!
“懂了,懂了。多簡單的事兒,被你說的那麽複雜。”
萬達抹了一把臉。
看把這小邱給激動的,都把唾沫星子噴到他臉上了。
“什麽彌勒降世,無生老母,真空……真空家園?啧啧,我還真空牛奶呢。”
萬達不屑地說,“你就說它是個邪教不就好了,說那麽多我聽不懂的幹嘛。”
“整個錦衣衛上下,除了你,誰都懂。”
邱子晉很鐵不成鋼地咬牙。
邪教嘛!以前上輩子萬達居住的小區啊,讀書的時候,學校的宣傳欄上啊,都有普及過相關常識的嘛。
騙財,騙色,騙命,還有鼓動造反,別管它叫什麽,總不過就這些套路。
普通人信了之後,輕則傾家蕩産,重則坐牢吃槍子兒。
防火,防盜,防邪教,這點覺悟,本人還是有的。
再說了,老子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護體。諸神不禁,百毒不侵,你們這些古代人就不要為我操心了。
這麽一說,萬達隐隐約約想起來,小時候在央視六套看過功夫皇帝李連傑演的《黃飛鴻》,裏面就有白蓮教。
熊欣欣演的那個“九宮真人”就是白蓮教的BIGBOSS,是“反清複明”的。
今天聽了小邱一番話,萬達才知道原來白蓮教不只是“反清複明”那麽簡單,原來它造反的歷史可謂源遠流長了,可以一直追溯到唐朝。
可以說是幾百年來,全心造反。一直造反,從未成功。反複打擊,依然造反。也不知道它圖什麽。
如果“造反界”要評敬業标兵的話,這位絕對是C位出道。
“小邱,別怕。”
萬達拍了拍邱子晉驚魂不定的肩膀,“萬大人保護你。”
邱子晉嘆了口氣,還想要在說些什麽的時候,佛堂的門被悄然打開。
兩人雙雙回頭。
一雙淺藍色繡着白色蓮花紋路的布鞋,從門外踏入。
從下往上看,來人穿着青灰色的僧衣,腰間是一根用綠色和白色絲帶打出的宮縧,系着吉祥紋路的繩結,墜腳是一塊小巧的白玉蓮花佩。
再往上看,淺灰色的觀音兜披在肩膀上,露出尖尖的下巴颏。不點而紅的朱唇,配上細長幽怨的眉眼,眉目流轉之間,勾魂攝魄。
一陣無名幽香漸漸地擴散在這小小的佛堂內。
“仙姑?”
見到來人,邱子晉同學當場咽了咽口水,發出了由衷的贊美。
萬達則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上輩子”的時候,萬達的老媽很喜歡聽越劇,家裏一直放着各種越劇的音樂唱段。萬達雖然不喜歡,催眠似得也聽了很多。
一句小時候常聽的戲詞,此時突然湧入他的腦海
從此不敢看觀音。
“阿彌陀佛。貧尼玄蓮有禮了。”
玄蓮尼姑單手立掌,露出玉蔥般的纖纖手指,朝他們施了一禮。
眉眼之間,竟與牆上挂着的那副“無生老母”的肖像有幾分相似。也不知道玄蓮師太是否參照了自己的面目,繪制的佛像。
這玄蓮師太作為玄敬老尼姑的小師妹,雖然已經不下三十歲,比不得剛才那個小尼姑來的青春可人。但舉手投足之間傳達的風情,絕不是不到二十歲的少女能夠擁有的。
“聽說二位仰慕佛法,想要見一見貧尼?”
玄蓮和萬達各自入座,邱子晉遲疑了一下,站到了萬達的身後。剛才的那個帶路的小尼姑則退了出去,轉身将門帶上。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萬達覺得那股幽香似乎更濃了些。
“是,是的。”
不等萬達回答,邱子晉就呆呆地說道。
“聽兩位口音,是從外地來的麽?”
玄敬扯了扯袖子,靠在矮桌上的胳膊微微傾斜,斜着眼睛朝他們兩人看來。
“是,是啊……從南邊來的。”
邱子晉同學再一次搶答。
“沒想到小庵的名聲那麽大了。真是慚愧。”
玄蓮用手捂住口鼻笑了笑。
萬達覺得頭有點暈。
“那貧尼,就為兩位女施主,來說說‘彌勒下生’的典故吧。”
玄蓮朱唇輕啓,開始侃侃而談。
“混沌初開之際,天地間有陰暗兩宗。有‘無生老母’派燃燈佛、釋迦牟尼佛和彌勒佛下界……”
邱子晉站在一旁,聽的認真,不住地點頭。
他眼神忽明忽暗,似乎是明白了什麽,但是內心又開始隐隐抗拒,下意識地搖頭。不過在玄蓮的反複提示下,又把腦袋低了下去。
再後面,只有不停的點頭和不時的感嘆了。
萬達起初也是這樣的狀态。
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玄之又玄。
玄蓮的聲音很清楚,但又很模糊,她所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耳邊萦繞,卻又好像遠在天邊。
彌勒佛,光明世界,未來佛……東林白蓮……
那一個個玄妙的詞彙,混成一片濕噠噠,黏糊糊的流水,将兩人輕柔地包裹起來。
這種感覺……萬達掙紮地眨巴了兩下雙眼。
好熟悉啊。
這不就是我“上輩子”上學的時候,在課堂上要瞌睡又不敢瞌睡時候的感覺麽?
關鍵她說的什麽玩意兒,老子聽不懂啊。
可能是“學渣”的本性過于強大,又或者是對于上課這種事情的反抗本能,讓萬達漸漸走出了這被迫洗腦的狀态。
朦胧之間,他看到正在伸出雙手結印的玄蓮,寬大的衣袖下面,露出了呆在皓腕上的一個镂空蓮花香囊球。
香囊?
萬達一下子清醒過來。
娘的!我就說呢,老子一個基佬,怎麽會被一個女人搞的五迷三道的?
原來是這個玩意作怪!
這裏頭一定是控制意識用的迷香。
萬達望向身邊的邱子晉,這家夥已經全然一副魂兒都被勾走的模樣,居然已經開始嘿嘿傻笑了。
再想起剛才迷糊之間聽到的內容,分明就是之前小邱給他普及的白蓮教的教義啊!
萬達心道:好險!虧這邱子晉剛才還幾次提醒他要注意,結果先着了道的人居然是他自己。
待我“将計就計”,看看這尼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萬達想着,也跟着露出了迷茫的笑容。
為了防止自己再被洗腦,他不動聲色地用指甲摳住自己的掌心。
一次又一次,到後來,萬達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掌心已經隐隐出血了。
“喂,趕車的那個。”
“妙音庵”的門口,正蹲在馬車邊啃着幹糧的高會擡起頭,就看到了剛才來應門的那個小尼姑朝他走了過來。
“你們小姐今晚要留宿在我們庵堂,讓我出來給你說一聲。”
她嫌棄地看着一身粗布衣衫的高會,用袖子捂住鼻子,好像他身上的窮酸味熏到她似得。
“那……我們小姐明天會回去麽?”
高會拍了拍身上的餅屑站了起來,一臉憨厚地問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說不定你們小姐被我們主持所感化,決定抛棄紅塵俗世,也出家做了姑子呢……”
小尼姑輕浮地笑了笑。
“那,那怎麽行……我們老爺肯定不準的。老爺和太太就小姐這麽一個女兒,還指望她養老呢。”
高會一臉慌張地說道。
“那我就管不了了。”
尼姑說完,扭着腰往庵門走去。
天色已晚,也不會有人來上香了,她利落地栓上了門栓,不理會外頭還呆立着的高會。
“萬大人,邱監生,要撐住啊。”
看着女人消失在門內,高會轉身,沖着着後面的樹林,學了一聲杜鵑的叫聲。
不遠處的樹林中,兩顆小樹晃動了一下,似乎正在與他呼應。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楊休羨和鄧翔兩人繞過後堂和藏經閣,貼着抄手游廊,一路快步往外頭走去。
在拐角處,一個剛從藥師殿裏走出來的香客,不巧和步履匆忙的兩人撞了個正着。
“哎呦……”
鄧翔被撞得倒退了兩步,楊休羨則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差點摔出一個屁股蹲的老頭,将他堪堪扶起。
“老丈,您沒事吧?”
楊休羨剛把人扶起來,都沒站穩呢。
這老頭居然箭步一竄“蹭”地甩開他,激動地往寺廟廣場的方向走去。
“搞什麽啊?老頭身手那麽利落?”
老頭走路帶風,差點又把鄧翔給撞着了。
“主持,主持來了!”
“太難得了,居然可以看到主持。上回捐的香火錢,果然沒有白捐。”
說時遲那時快,幾百名香客聽到了主持出現的消息,都激動地從各個殿宇中跑了出來,一下子将大雄寶殿外的廣場圍得水洩不通。
楊休羨驚訝地和鄧翔互相看了一眼,無論如何想不通,只不過是廣濟寺的主持出現在了自家的寺廟中,這些人幹嘛跟瘋了的似得。
就在此時,一陣輕柔和緩的樂聲從兩人的身後升起。微風吹來,楊休羨擡手,居然抓到了一片吹來的桃紅色的花瓣。
轉過身子,楊休羨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見四名十歲左右的小沙彌分列兩邊,其中兩人左手搭着花籃,走一步撒一把。
另外兩人手持木柄銅制香薰爐在前頭開道。
小沙彌後面跟着兩排四人的儀仗,也都是和尚。
一人打缽兒,一人吹笙,一人敲鈴铛,一人敲木魚。
剛才那冬日飛花,仙樂渺渺的效果看來就是他們弄出來的。
在往後頭看,是一座八人擡着的高辇,明黃色的辇布迎風發出“噼噼剝剝”的聲音。
一個身着織金袈裟,頭戴錾金絲五佛毗盧帽的男人高高端坐在上面,一手結印,一手捏着佛珠,嘴角帶笑,正由上而下地看着下面狂熱的信徒們。
高辇之後,是兩排共十六人帶着孔雀藍頭盔的儀仗隊。一隊打着揚得高高的紅色大纛,一隊人手裏分別拿着金魚,寶瓶,華蓋,金輪等佛教八寶。
這龐大的隊伍緩慢而莊嚴地在廣場內移動者,朝大雄寶殿方向而去。
不過一個主持在寺內的排場,居然趕得上親王的儀仗了!
年少時,曾經因為家世和相貌出衆,在錦衣衛殿前儀鸾司短暫任職過大漢将軍的楊休羨一眼就看出其中的僭越之處。
“佛爺!佛爺來了!我的病馬上就要好了!”
“佛爺!多看我一眼啊佛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頓足,有的捶胸呼號,有的幹脆一頭撞上法轎的欄杆,如癡如狂的模樣,看的楊休羨和鄧翔膽戰心驚。
逆着陽光,那高高在上的主持朝他們的方向瞥了一眼,在一片佛樂和信徒的哭嚎聲中,往大雄寶殿裏挪去。
“鄧總旗……”
楊休羨松開了被他自己捏的生疼手掌,冷笑地轉過腦袋,看着滿臉惶恐,雙腿都在微微戰栗的鄧翔。
“這些排場,這樣狂熱的景象,尊夫人,跟你提過麽?”
作者有話要說:來科普一下那些讓人頭疼的皇後太後們首先登場的是孫太後,孫太後是朱瞻基的第二位皇後,朱祁鎮的親媽,是為很有手段的老太太,活了64歲,經歷了宣德,正統,景泰,天順四個時期,最後在天順六年薨逝。老太太最值得一提的功績是在北京保衛戰中堅持支持于謙,并且在國家危難之際将朱祁钰推上皇位,拒絕瓦剌人利用親兒子朱祁鎮對大明沒完沒了的敲詐。萬貞兒也是她派去保護自己的孫兒朱見深的。另外她還推動了英宗廢除殘忍的嫔妃殉葬制度,是一位光芒四射的女性。
朱祁鎮前後也有兩位皇後,分別是周皇後和錢皇後。
第一位錢太後是為非常可憐的女子,在英宗北狩的這段時裏,拿出所有的積蓄想要”贖回“丈夫,更因為整日伏地哭泣,活生生地哭瞎了眼睛,因為風濕瘸了一條腿。朱祁鎮與他少年夫妻,感情非常深厚。
周太後是朱見深和朱見澤的生母,這位老太太戲可多了。
人生的前半段主要和錢太後做鬥争,不顧朱祁鎮的遺願,錢太後死後,不準她和朱祁鎮合葬。一開始還不準兒子封錢皇後為太後,要獨尊太後之位。後期主要精力放在和萬貞兒做鬥争上了。
景泰帝朱祁钰雖然做皇帝的時間不長,也封了兩個皇後。分別是杭皇後和汪皇後。
汪皇後因為不同意朱祁钰廢掉朱見深的太子之位,被直接廢後,新太子朱見濟的母親杭氏成為了杭皇後。
等到朱祁鎮複位的時候,杭皇後過世挺久了,但是一想到自己兒子的太子之位被杭皇後的兒子給搶過,朱祁鎮就氣不打一出來,把人家墳挖了,屍體拖出來燒了,後位尊號也廢了。
倒是汪皇後,朱祁鎮和朱見深父子都很感激她,雖然沒了皇後之位,但是恢複了她郕王妃的身份(景泰帝被廢後,封為郕王),這位老太太一直活到正德年間。熬死了N代老朱家的皇帝。活的非常夠本。
本期科普就到這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