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後瘋狂

北鎮撫司內,全員整肅,冰冷的北風呼嘯着卷起寫着“北鎮撫司提督”、“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的黑色和紅色的大纛。

缇騎們身後的大刀在身邊同僚手中火炬的反射下,發出冷冽的光芒。

楊休羨英挺的面容,在火炬的光影的照耀下,顯得越發的冷酷,就像是要驗證萬達曾經說的那句:如花似玉容貌,雷霆霹靂手段。

站在他身邊的,不是往日的搭檔鄧翔,而是鄧翔身邊的徐小旗。

就在一個時辰前,陛下發下駕帖,下令将京師內外查到的幾個白蓮教教壇一網打盡。

所有牽涉教徒,幫兇,一概下獄。

若其中涉及到朝廷官吏,國子監及各府學生徒,乃至皇親貴族者,有入教、包庇或者知情不報行為的,立即革去功名、職位、爵位,原地扣押。着錦衣衛看監。

若有異動、不服、反抗者,可當場誅殺,随後再報。

鄧翔鄧總旗,如今就在北鎮撫司的偏廳裏,被脫去外衣頭盔,解去佩刀牌符,只着單衣,跪地待查。

袁指揮使念及他大義滅親,舉報有功。故而沒有把他下獄,只是找了個力士監視着。也沒上栲枷,算是顧及到這位老下屬的顏面。

得了駕帖,從大內出來後,袁指揮使親自帶着一隊缇騎和順天府下的五城兵馬司的大隊人馬,加上懷恩太監提督的東廠人馬,殺往城西廣濟寺捉拿寺內的妖僧和信衆。

王喜都指揮佥事則帶領另外一隊人馬,前去翠微山,捉拿妙音庵中的妖尼。

至于妖僧們在城外的田地和豢養的流民,則有禦馬監太監劉永誠帶領的禁軍和五軍營前去捉拿處置。

禦馬監這個名字,粗聽上去還以為只是給宮中管馬,甚至還以為是《西游記》中,弼馬溫那樣的小小官職。實際上,禦馬監是僅次于司禮監的重要部門,負責京師防衛,兵權在握,與兵部一起提督整個京師的禁軍。

這位劉太監曾經随永樂帝朱棣東征西讨,接着又伺候過了宣德皇帝,英宗皇帝,景泰皇帝,乃至現在的成化帝,是名副其實的皇家肱骨心腹。

就在今年,成化元年的十二月,将有另外一位彪炳史冊的禦馬監未來掌印人進入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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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出現,将會影響京師,乃至整個中國的未來走向。

他的名字,和萬貞兒一起,成為了大明成化年的标志。

千秋萬代,任由後人評說。

不過距離這位大人物的出現,還有足足十個月,讓我們還是先把眼光收回來,看看現下的戰況。

“大人,高校尉傳來消息,現在萬大人和邱監生已經被妖尼轉移到了本司胡同的‘忘我閣’中。閣內情況不明,只他一人恐怕無法保全,請大人速速派兵支援。”

綽號“布谷鳥”的探馬來報。

“上馬,出發!”

楊休羨冷冷地說道。

若是鄧總旗在他身邊,此刻一定會看出這位年輕的上司,現在已經是滿身無法抑制的怒火了。

一想到如今小萬大人身處狼窩虎穴,不知道會面對什麽惡狀;一想到今天在廣濟寺裏看到的那一幕,楊休羨握着缰繩的手就不住地顫抖。

身下的“暴雪”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慌亂的心緒,擡頭長長地發出了一聲嘶鳴後,撒開蹄子快速跑了起來。缇騎們打上旗幟,跟着千戶一塊沖了出去。

初春的北風在京師的各條胡同裏胡亂叫嚣亂竄,卷起陣陣風沙。

沿街百姓們驚恐地發現,今天京城安靜得怕人。久未出動的錦衣衛鷹犬和東廠鞑子們,明火執仗在京城的幾條重要街道裏疾行,也不知道要去搜誰的府,查誰的家。

元宵節那天沒有摘下的燈籠落在地上,被缇騎的馬蹄無情地踩過,百姓們紛紛關門閉戶,唯恐被殃及池魚。

“這才二月裏啊。距離臘月時候抄馬侍郎的家才多久。錦衣衛怎麽又……哎……”

京城的勳貴們很多都住在東城明照坊和澄清坊附近,聽着宅院外連續不斷的馬蹄聲和番子們叫嚣呼喝的聲音,不由得不産生了些兔死狐悲的感嘆來。

誰也想不到,小皇帝這才登基一年多,自“奪門之變”後,沉默了這麽多年的錦衣衛衙門,突然又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這些歷經過永樂朝,宣德朝和英宗朝早期的官員們,誰沒有做過半夜裏被錦衣衛、東廠登門抄家的噩夢?

缇騎馬脖子上的鈴铛聲,就是他們的催命符。

如今,這些索命的閻王又殺回來了!

只是不知道,他們這會子要抓的是十惡不赦之徒,還是精忠報國的忠臣。

楊休羨俯身在“暴雪”上,往本司胡同方向沖去。

一個下午的時間裏,探馬們收集回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讓他憤怒。

探馬們根據線索潛入廣濟寺城外田莊,發現裏面不但有良田千頃,遠超在禮部和順天府登記的規模。

裏面甚至還有一支正在操刀訓練的人馬。

耍刀的耍刀,練棍的練棍,只看裝備,比順天府下面那幾個貧困縣的兵營都來的好些。

因為天色漸晚,探馬不敢多留。

在轉身回城報告的途中,又發現在田莊不遠處,有好幾個無名墳堆。

如今剛過完年,按說墳頭應該都被祭掃過,留有香燭貢品的殘餘。但是這些墳頭卻是無人供奉,空空如也。

探馬立即警覺,前去查看。

發現這些參差不齊的墳堆,有些看着是新建不久,泥土還是新翻的;有些上頭卻已經長滿了草,也不知道埋了多久。

幾個土堆只是粗粗蓋上,前幾天下了一場雨,雨水沖刷之下,露出下面的屍體。

探馬大着膽子上前翻開,發現是一個少女的屍體,應該才死了不滿三天。屍體已經有部分腐壞,但還能看出些面貌。

他仔細一瞧,發現這個少女居然被人割去了舌頭!

再探其他的屍體,就這淺淺一層,就有三五具女屍。如果深挖下去,還不知道下面有多少。

探馬不敢耽誤,立即回北鎮撫司報告。

另一邊,鄧翔的夫人樊氏也已經招供。

因為這些年她捐獻的金銀多,所以被廟裏的僧人賜下所謂“寶卷”,放在佛堂日日念經祈福。

當時還沒有被看押的鄧總旗親自帶着楊休羨回家,翻出了和觀音菩薩、財神菩薩、泰山奶奶供奉在一塊的一本紅色卷軸

這個東西雖然放在家中的佛龛上很久了,但是忙于公務的鄧總旗從不關心這些。故而這麽久以來,進進出出,都是視而不見。

如今一打開,看到上面寫的內容,直接教鄧總旗癱軟在地。

那“寶卷”上居然口口聲聲要建立所謂“極樂佛國”,由佛爺取代人間天子,統帥南儋部州,帶領信衆一同飛升極樂世界。

“大人,我夫人她不識字,她一定不知道這裏頭寫的是什麽。但凡知道,絕對不敢把這種東西往家裏帶啊……說起來都是我,是我這些年沒有好好關心過她。只顧着辦案,喝酒,以為給她銀子花,衣服穿,就算盡到養家的責任了。”

鄧翔把腦袋磕的“咚咚”直響,同去的錦衣衛下屬們看了,都心酸地別過頭去。

“大人你繞過她吧。求求你。去求求袁指揮使,去求求萬大人,繞過我娘子吧。我不能沒有夫人,妞妞也不能沒有娘啊……”

四十多歲的鄧總旗,這輩子除了父母過世的時候哭過,還從未滴下過男兒淚。如今為了給夫人求情,哭的老淚縱橫,讓楊休羨感嘆不已。

根據鄧夫人供述,她只是向廣濟寺供奉金銀,但是同去的很多信衆,有很多狂熱的信徒會采用斷發、挖眼、甚至割肉的方式表達“誠心”,求取這“寶卷”和佛爺的灌頂加持。

這些人要是得知今晚廣濟寺會被抄檢,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恐怖的事情出來。

他絕對不能讓萬達落到那些瘋狂的教徒的手中!

“忘我閣”裏,和玄蓮親熱完畢的德昌和尚在林三娘的服侍下穿上道袍,重新帶上假發髻。

“師妹實在厲害,剛才把我弄得魂兒都丢了。今晚還要夜禦兩女,恐怕力有不逮啊。”

德昌湊到拿着煙杆,正在吞雲吐霧的玄蓮身邊,舔着臉說道,“師妹慣會制香、制藥的,一定有辦法幫我吧。”

“你啊……真是個銀樣閖槍頭。”

玄蓮笑着朝他噴了口煙,轉頭對着林三娘吩咐道,“把我上回新制的那瓶‘無極逍遙丹’拿來給師兄。”

林三娘應了一聲,打開床邊的一個小櫥,從裏面掏出一個錦盒,遞給玄蓮。

玄蓮打開盒子,發現裏頭只有一瓶藥,不由問道,“上回不是做了好些麽?怎麽就剩這點了。”

“上回新做的存在那邊屋子裏了。這是前回賣了剩下的。師父要是要新做的,那我去那邊房裏取。”

原來這“忘我閣”裏不止做皮肉生意,還兼賣春藥和各種迷藥。

忘我閣的客人在這裏體會到了這些東西的好處後,就會一傳十十傳百,引得外頭那些其他樓裏的客人紛紛上門求藥。

甚至還有從朝鮮和瓦剌、鞑靼那邊的番邦商人,一擲千金就為了将這別具一格的“中土特産”帶回老家,賺得高價。

一顆小小的藥丸,就能賣出幾兩,甚至十幾兩銀子。這也就是玄蓮用來發財的最大門路。

她從小跟着師傅學着看醫術,嘗百草,那老尼姑希望她能夠懸壺濟世,救助百姓。

結果她倒是學業有成,也開始“救助”他人。不過救助的都是些在煙花柳巷中尋歡作樂的老色胚罷了。

所以別看忘我閣冷冷清清,終日裏門可羅雀的樣子。就單這一項賣藥的進項,不知道抵得外頭那些熱鬧院子的多少倍。

“不用了,莫說一瓶,就這裏頭的一顆也能讓人銷魂一夜了。”

玄蓮拔出瓶塞,倒出一顆半個小拇指大小的紅色藥丸,塞進德昌口中。

德昌順着口水咽了下去,低頭看了看瓶子裏還剩下許多些,讨好地說道,“師妹,你這裏還有那麽多,怎麽那麽小氣,只給我一顆?”

“一顆還嫌少?”

玄蓮冷笑,“莫說這一顆就值上五兩銀子,我今日是白送你吃了。這玩意,三顆吃下去,能要你的小命呢。”

宣德知道這滿腦門生意的女人翻起臉後有多厲害,不再跟她計較。嘿嘿笑了一聲,往萬達他們所在的房間走去。

林三娘将錦盒放了回去,走到玄蓮塌邊坐下。

“師父,要不要我去看着那邊的動靜?”

她想起今天那兩個丫頭的容貌,內心總覺得有種說不上的怪異。按說這樣傻乎乎的小丫頭也沒什麽值得警惕的,但是她還是覺得這兩人不對勁。

“有什麽好看着的?不是都下了藥了麽?今天晚上被和尚破了瓜,以後還有什麽指望?如果鬧事不聽話,那就打到聽話為止。”

玄蓮敲了敲煙杆,倒出煙灰,“之前那個不聽話,被拔了舌頭的丫頭,就是會彈琵琶的那個……聽說她又鬧着要逃跑,還想帶人一塊逃,後來怎麽處置了?”

“抓回來之後,丢給城外的那些廣濟寺的佃戶們處置了。估計已經被玩死了吧,畢竟裏頭有上百個老光棍呢。”

林三娘殘忍地笑了笑,為玄蓮又點上一袋煙。

“倒是那個新來的廚娘不錯,她女兒在我們手裏,不得不對我們言聽計從。雖然她是一個老貨,不能賣上價錢。不過一手燒菜的本事真的不錯,客人嘗了,無不說好。也不枉費師父花了大力氣将她從慈悲庵那邊騙出來。”

“那是,玄敬那個村婦,還有她手下的那些粗苯女人們,哪裏配得上享用這些。那一回兒她請我去慈悲庵吃齋,我第一口就嘗出來,這手藝必然是開封府專門做官家菜的娘子才有的好手藝。據說打北宋那時候起,只有最頂級的達官貴人才能請得起她們做菜。呵呵,如今還不是讓我享用了。”

玄蓮得意地笑了笑,“這女人也真笨,騙她說有人在西山見到了他丈夫,就帶着女兒巴巴跑過來自投羅網了。對了,她女兒多大了?”

“八歲了,還要再等等,過兩年就能賣個好價錢了。”

“呵,等什麽,自然有人喜歡那麽小的。先把風聲放出去。”

玄蓮冷笑,“我這裏不養幹吃飯的閑人。”

“可是……這也太小了吧,才八……”

看到玄蓮投來的危險眼神,林三娘吓得低下了頭,不敢再多說一句。

她跪到榻下,開始為玄蓮敲腿捏腳,心下卻是仍舊帶着一絲不安。

不知道是因為終于體會到了一絲良心被譴責的心痛,還是提前預料到了即将到來的暴風雨。

打開房門,德昌快步往卧房內走去。

那“無極逍遙丸”的藥性果然霸道,從那邊屋子走到這裏,不過二十步距離而已,他已經感到小腹微微發熱,口幹舌燥,恨不得馬上找人來洩火。

“阿彌陀佛,兩位仙妃……”

他滿臉淫笑,熟門熟路地往原本放着蒲團的方向走去。

咦?不是說好的兩個麽?怎麽只有一個了?

而且她怎麽只是把白紗穿在原本外衣的外頭,沒有跟往常的那些少女們一樣呢?

“你?你是什麽人啊?”

正雙手合十,閉眼打坐的邱子晉擡頭,無辜地望着他,“你就是仙姑姐姐說的‘佛爺’麽?”

“是我,就是我。阿彌陀佛,我就是彌勒轉生的佛爺啊。今天是專門給仙妃來灌頂祈福的。”

這和尚吃了藥,腦子也迷迷糊糊起來,看到眼前這嬌豔欲滴的小美人一臉天真的模樣,恨不得立即将她拿下。因而對她奇怪的裝束,也不放在心上了。

“玄蓮說的沒錯,果然是個美人。不過還有一個呢?”

“這不就來了麽?”

剛才藏在門後面的萬達,趁着和尚剛走進來,轉身就将房門給反鎖住了。

他将剛才用手帕包好的那團藥粉捏在手裏,蹑手蹑腳地跟着德昌和尚進了卧房。

“小哥哥,看我!”

他低下身子,拍了拍德昌的肩膀。

德昌剛回頭,就看到一團白色的煙霧往他的臉上襲來。

他一時不備,吸了個滿口滿鼻,直接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猜對了!是蒙汗藥!”

萬達和邱子晉高興地互相擊掌。

趁着德昌暈過去,不能反抗,兩人将他拖到了榻上。

又解下四面紅色的紗幔,撕成四根長條,将他的四肢逐一綁在床邊的欄杆上。

邱子晉檢查了一下打好的死結,确定綁的牢固的很,無法掙脫,對着萬達點了點頭。

萬達翻身坐到了德昌的肚皮上,拿起裝滿水的水盂,朝他的臉上潑去。

德昌被激得立即睜開了雙眼。

他驚訝地看着眼前這個沒見過的小美人,掙紮地舞動了兩下胳膊,卻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綁住了。

“啊……呵!”

萬達奇怪地看着眼前這個臭男人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林三娘這回找的小娘子有意思啊,居然還有這種玩法……”

雖然待宰的純潔羔羊瑟瑟發抖十分有趣,但是吃多了總也覺得膩味。這兩個小美人火熱奔放,才第一次就玩這種套路,真是太讓人驚喜了!

蘭芝!蘭蔻!我喜歡!

“小爺我……什麽?”

萬達本以為這家夥醒來之後就算不害怕求饒,起碼也要問問他們是誰,誰知道這家夥說了一句狗屁不通的話之後,就露出了仿佛升天的表情,讓他準備好的滿肚子開場白都無處開口。

更讓萬達毛骨悚然的是,他跪坐在這家夥的肚子上,臀部方向正好對着那家夥的那啥……那啥現在他居然……那啥啦!!

啊啊啊啊啊!

他居然對我發情了!

一天之內,我的屁股髒了兩次!

萬達惱羞成怒,掄起拳頭就朝德昌的鼻子重重打去。

“好疼……”

忘記自己手上還有傷,萬達氣呼呼地跳下床榻,看到原本包紮的挺好的繃帶又開始滲血了。

“大人,放着我來。”

邱子晉走到床邊,低下頭,“對付這種狂徒,哪裏需要大人親自動手。”

說着,他舉起了從書桌那邊拿來的,用來裁紙的剪刀。

“大人?你們不是女的?”

德昌被打的生疼,終于稍微清醒了些,反應過來自己終日打雁,今天被雁兒啄了眼。

他剛要放聲求救,只見那柄閃着寒光的剪刀,被挪到了自己的命根處,碰了碰自己興致勃勃的小弟弟。

“你要是敢亂叫,我現在就讓你斷子絕孫。”

邱子晉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錦衣衛辦案,配合點哦。”

萬達站在床頭,一邊揉着屁股,一邊獰笑。

“怎麽半天了,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會不會出事了”

林三娘走到窗邊,望着斜對面的院子。

按照常理,應該不會那麽安靜才對啊。

那德昌師父可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人,因為別人是黃花閨女就輕手輕腳,每次都會弄出很大聲響。女孩子們反抗的越厲害,他就越興奮。

“放心吧,在我這裏能有什麽事兒。你,去叫宋嫂做兩個小點心來,我有些餓了。”

玄蓮一邊對着鏡子畫着眉毛,一邊說道。

林三娘得了吩咐,走到廚房。

今天因為只招待德昌和尚一人,忘我閣不對外再接客,廚房裏只有宋嫂一人看着竈上的火。

林三娘走進廚房的時候,就看到宋嫂抱着已經睡着的女兒小卉,靠在爐子邊,靜靜地看着爐膛裏跳躍的火苗,眼睛紅紅的,似乎哭過。

“師父要吃點心,你快做一些。上回的那個芙蓉糕就很好,再做一碗八寶粥,要甜甜的,給師父墊墊。”

“好,就來。”

看到林三娘進來,宋嫂急忙将女兒抱到一旁的柴火堆那邊,自己洗了洗手,開始揉面做點心。

林三娘走到柴火堆旁,低頭看了看熟睡中的小卉,終究有些于心不忍……

那麽小的孩子,師父居然就要将他……

她擡頭,看着廚房竈頭上供奉的竈王爺和竈王奶奶,心下卻有些期艾。

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佛菩薩保佑麽?

如果真的有,自己跟着玄蓮師太做了那麽多虧心事,是不是會遭到報應呢?

如果沒有的話,那些人為何又會如此狂熱地磕頭燒香,供奉老母和佛爺呢?

看着竈膛裏不斷跳動的火苗,林三娘陷入了沉默。

“什麽?你說你是廣濟寺的主持?你是和尚?”

萬達扒在床邊,看了看德昌,然後一把薅去了他頭上的假發。

露出了被燒了戒疤的圓滾滾,光亮亮的頭頂。

“是真的,我之前和國子監的同學去廣濟寺游玩的時候,曾經見過這個和尚帶着一群小和尚在殿裏念經。你不知道當時的場面,外面跪着那群聽經的人,都要瘋了似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難怪我剛才沒認出他,帶了假發有了頭發,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邱子晉激動地說道,他拿着剪刀的手就在德昌的面頰邊晃來晃去,吓得德昌轉過頭,閉上眼睛。

“你,最好老老實實說清楚,你們廣濟寺,跟那個妙音庵,還有這個忘我閣,到底什麽關系!”

萬達指着德昌的鼻子罵道。

這邊的審問進行的如火如荼,京城的另一邊卻發生了大事。

袁指揮使帶着錦衣衛們沖入廣濟寺抓人,頭些過程還算順利,但是就在要将這群和尚帶回去衙門的時候,卻遭到了從周圍趕來的教徒們的抵制。

“錦衣衛抓人啦!錦衣衛亂抓和尚啦!”

“東廠太監抓和尚啦!番子們抓了佛爺!大家快來救命啊!”

被綁住的和尚,一出門就大叫起來,“佛爺被抓走了,天庭震怒,要降下天罰了!快救佛爺!不然京師馬上就要成為一片血海!天地永遠陷入黑暗,百姓們都要為佛爺陪葬!”

這廣濟寺靠近西四牌樓,本就是京城最熱鬧的地界,周圍大部分的居民都是廣濟寺的信徒。

剛才錦衣衛的缇騎們殺到的時候,店鋪關門,老百姓紛紛躲回了家,在裏面悄悄查看。

沒想到,他們居然綁了廣濟寺的和尚,這還了得!

原本膽小怕事的他們為了保護佛爺,紛紛從家中湧了出來。還有一些眼看事情不好,急忙到別處的信徒家報信去了。

錦衣衛、東廠還有兵馬司的官兵們紛紛掏出白刃,對着眼看要沖上來解救和尚的人群。

“大人,怎麽辦?”

五城兵馬司總提督驚恐地望向袁彬。

懷恩太監看着眼前的一切,轉頭望向皇城的方向。

袁指揮使沒想到事情會突然變成這樣,看着街上越來越多的人群,聽着他們逐漸變味的口號,直覺今晚可能要出大事。

人還是帶少了!

一個被綁住手腳的和尚,趁着看押他的官兵不防備,一下子朝他已經拔出的兵刃上撞了過去。

“無上老母,真空家園。彌勒淨土,光明出世!”

他大叫道,用自己的脖子去勾那刀刃。

鮮血從大動脈飙出,和尚轟然倒地,掙紮了兩下,失去了生息。

“死了……真的死了!殺人了,殺人啦!錦衣衛殺人啦!”

這一下子,仿佛是滾燙的油鍋裏被人澆上一大盆水,周圍的百姓們都激動的炸開了。

“無上老母,真空家園。彌勒淨土,光明出世!”

“殺錦衣衛!殺番子!救回佛爺!”

“人間天子,取而代之,建立佛國,共享極樂!”

失去理智的人群,抄起身邊任何看得到的東西往錦衣衛和兵馬司,這些平時他們在街上看到都要退避三尺的官爺身上掄去。

堂堂天子腳下,為了一個所謂的“佛爺”,居然民變了!

“陛下,禁軍已經帶人将通往廣濟寺所在的鳴玉坊的所有坊門和栅欄都鎖死,但是城內外依然有很多教徒,朝着廣濟寺的方向移動,與守衛的官兵起了沖突,已經被扣押下來。”

懷恩太監現在正在廣濟寺,今晚在大內宿值的是覃昌太監。

從剛才起,一封封來自城內各兵營,衙署以及衛所的線報被源源不斷地呈了上來,看的他膽戰心驚,聽得朱見深不斷冷笑。

“小郎舅啊小郎舅,朕只是讓你給朕搞點錢而已。”

朱見深站在皇城靠西北的角樓上,寒風吹起他朱紅色的衣袍。

望着只隔着一個坊區的廣濟寺方向,和那邊集合的越來越多的燈火,朱見深仿佛聞到了空氣中大戰前一觸即發的味道。

他真的太熟悉這個味道了。

從瓦剌那邊傳來父皇被俘虜消息的那個晚上,被叔父廢棄了太子之位前一天的那個晚上,還有“奪門之變”的那個晚上……無數個生死交加的夜晚,都是萬侍長陪伴着他一路走來。

今天,萬侍長終于可以安安心心地在昭德宮睡下,由他一個人來面對這一切了。

“搞錢而已,沒讓你給朕搞出那麽大的事情出來……”

“萬大人他也是……”

覃昌受過萬達的好處,又一直跟在萬貞兒身邊,見到如此情景,想要為他說兩句好話。

“朕知道,朕不是怪他。”

朱見深甩了甩衣袖。

“這不是挺好麽……”

年輕的皇帝微微一笑,“京內潛伏的這些妖魔鬼怪們。朕過去想要抓他們還抓不到,今天自己全部都跑出來了,有何不可!”

上一次那麽大規模地清繳白蓮教的妖孽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還是太祖爺爺,和永樂爺爺那是時候的事情了吧?

上一個所謂“佛爺”是誰?

洪武六年,湖廣羅田縣妖人王佛兒,自稱是彌勒佛降生,稱帝作亂,被絞殺。

洪武十九年,又來了一個“彌勒祖師”,叫做“全無用”,在江西起兵,被圍剿殆盡。

到了永樂十八年,就在北京旁邊的河北真定府,有所謂“五百羅漢”集體造反和妖女唐賽兒起義,被太爺爺殺得四下逃竄。

這些人後來隐入民間,朝廷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當時将全國的道觀,尼姑庵都搜了個遍,依然沒有找到餘黨的下落。

這下好了,今天全部都跳出來了。

這位新登基不久的皇帝,自認為雖然不能超越堯舜,但也是一心想要朝着朱家的那些偉大皇帝們靠齊的。

洪武大帝,永樂大帝,宣德大帝,他們就是自己的目标。

子不言父過,他不能對于父親在“土木堡之變”後的所作所為再多說些什麽。

千秋萬載之後,自有史書工筆,為這段歷史做定論。

但是他不一樣,他要成為大明的“中興之主”,将這個國家引導回正确的,光明的道路上。

殺貪官是第一步。

滅邪教,就當是第二步吧。

“朕命你,即刻帶領神機營前往廣濟寺支援。”

朱見深擡起下巴,看着屋頂上的琉璃瓦,自信地笑了笑。

“相信我,小郎舅這個福相,很快就會為我們帶來好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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