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微服私訪
三月時分,已到初春時節。
年年柳色,霸陵傷別。
天氣晴好,只是風中仍帶着幾絲春寒。桃樹的枝丫上已經打起了小小的花骨朵,柔嫩的柳條垂在湖邊,此地雖然不是長安灞橋,但離愁別緒卻是一樣地哀傷。
“別送了,都回吧。”
郊外長亭,一匹馬車停在道邊,軍漢打扮的男人轉過身,對着來送別的萬達一幹人等一一作揖。
“鄧總旗……不,鄧大哥。”
萬達牽着小黑驢,無不傷感地看着這幾天明顯老了好幾歲的鄧翔。
他記得很清楚,一年前,就是沿着這條路,鄧總旗帶着一幹錦衣衛,将他從霸州城迎回了北京。
那時候還是第一次和鄧總旗見面,以為他又是一個光吃飯,不給錢的官爺。
說實話,他那時候對錦衣衛壓根就沒什麽好印象,覺得他們都是仗勢欺人的朝廷鷹犬。
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錦衣衛也好,惡名昭彰的北鎮撫司也好,衛所裏的兄弟們,對于萬達而言都已經變成了猶如家人好友一樣的存在。
尤其是鄧總旗、高會還有楊千戶,一起經歷了那麽多案子,他們幾個相處的,更是比常人親密些。
如今分別在即,雖然知道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心中的酸楚卻是抑制不住的。
這個時代,既沒有電話,更沒有微信。分別之後,若是斷絕了書信,那就可能是真的天人兩別了。
“大家別這樣。我們當兵的,本來就該是這樣。天南海北的,皇上讓去哪裏,就去哪裏,習慣就好了。”
鄧翔哈哈一笑,但是眼角卻泛出了淚光。
Advertisement
因為樊氏信了白蓮教的緣故,按理說是要殺頭充軍的。好在她沒有鑄成大錯,而且念在其有自首之功,允許家人贖銅抵罪。
鄧總旗把那間西四牌樓的大宅子給賣了,又将家裏所有的金銀、家具都典當了之後,終于将樊氏贖了出來。
如今鄧家可以說是一貧如洗,這麽多年他在衙門收到的打點和好處,是一點兒都不剩了。
至于全家充軍,反正他們本來就是軍籍,不過就是換個地方服役而已。
總旗的位子是保不住了,現在鄧翔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兵,被轉去濟南衛所從最低等的守衛做起。
照理說,本來二月底就該出發的。不過前段時間他的女兒妞妞大病了一場,被送到她大興的姥姥家養病。前後足足拖了一個月,實在再拖下去要受到軍法處置了,全家這才啓程。
“濟南那邊,有我養父的舊部,是你的頂頭上司。”
楊休羨拍了拍鄧翔的肩膀,“我已經修書過去,那邊的千戶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們的。”
鄧翔拱了拱首,“不說了……大恩不言謝。”
萬達動情地抹了抹眼淚,轉頭看了看他身邊一言不發的高會。
高會自打十八歲離開山東老家,進了京師的北鎮撫司。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在鄧翔首下做事。
如果不是這位老上司,每次結了案子都想着分給他一些“好處”,就他這個鋸了嘴的葫蘆的性子,怕是混的更慘。
如今要分開了,按說最傷心的就是他。
從知道鄧翔全家要被發配到濟南衛所,這一個月高會就沒笑過。
今天大家說好一起來城郊送別。萬達自認為來的夠早了,掐着開城門的點兒,他就牽着驢兒就來到了這個京城“送別排行榜”人氣第一的折柳亭。
然後看到了據說昨天下了值就來到城門外,已經在長亭裏坐了一個晚上的高會。
熬了一晚上,高會眼睛下面都熬出了兩塊烏青了。到現在卻一句送別的話都沒說出口。
“死心眼的傻小子……”
萬達嘆了口氣。
可憐的高會,這段時間接連受到打擊。
先是喜歡的女子進皇宮一心搞事業去了,他都沒來得及表明心意,就被發了好人卡。
接着又是老上司被調走,心頭又像是被挖走了一塊肉。
這麽一來,升職加薪的喜悅都不怎麽讓人高興了。
“老鄧,走吧,再晚了怕就要露宿在野地裏了。”
樊氏掀開馬車的簾子,催促道。
如今她一身布衣打扮,頭上只有一根木簪子挽着一個松松的發髻,也不再塗脂抹粉了,看着還真像個村婦。
“高會,說話啊。哎,你倒是說些什麽啊……”
萬達着急地推了推高會。
高會握住拳頭,嘴角張了張。
最終還是垂下頭,把臉別到一邊。
把萬達氣的直跳腳。
“那個,鄧大哥。”
萬達從小黑背上取下一個包袱,交到鄧翔首裏。
“這是我親首做的點心——高會幫忙和的餡兒。路上給嫂子和妞妞吃。你知道的,我的首才好,所以樣子做的不是很好看,不過味道還行。你們就湊合吃吧。”
萬達撓了撓頭,“那個……等去了濟南。你,你以後就少撈點吧。”
撈了那麽多,最後還不是要上繳國庫。對于國家來說,簡直就是零存整取嘛。
接過點心盒子,鄧翔慚愧地點了點頭。
北鎮撫司的那些滑頭,還覺得真能背着上司撈錢,其實小萬大人什麽都知道……
“萬大人,你将來會有很多很多的福氣的。”
他是個粗人,不會學着那些書生說什麽離愁別緒的肉麻話,只能用最樸實的語言來表達對這位小老弟,小上司的祝福了。
“我已經有很多很多的福氣啦。”
萬達不好意思地笑笑。
皇妃做我姐姐,皇帝做我姐夫,我爹是伯爵,我二十歲不到就是個四品官了。北京有房,城郊有田——這放在哪個小說網站都是瑪麗蘇、傑克蘇加龍傲天霸道總裁的配置啊。
要是還貪心不足,那就真的要天打雷劈了。
萬達偷偷地瞄了楊休羨英挺的側臉,心下道:要說缺什麽,就缺這麽一個高富帥的男朋友了。
哎,人生哪裏來的十全十美呢……
楊休羨正好低下頭,看到他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模樣,心想萬達人看來是真舍不得老鄧啊……哎,誰不是呢。
送別了鄧翔一家,這群人還要回到北鎮撫司上值。
“今天是最後一場吧?也不知道小邱什麽時候從貢院出來。”
走在回城裏的路上,看着郁悶到頭上都要長蘑菇的高會,萬達試着調節氣氛。
就在三天前,大學霸邱子晉在他們幾個的歡送下,進了貢院考場。
要說邱子晉天天在錦衣衛衙門混吃混喝也有好處。
那就是原來在大明朝,錦衣衛還要負責在科考的時候維持考場秩序,外加打擊夾帶作弊行為。
這些書生學子,平日裏和這群軍漢們最是看不對眼,偏偏在這時候,要放下滿身的傲氣接受他們的盤查和搜身。
這二、三月的天氣,還是春寒料峭,有些頭鐵嘴硬的書生被他們剝的就剩下一件中衣進了考場。還沒等發卷子呢,就已經凍得眼淚鼻涕一把,也不知道接下去的三天怎麽熬過來。
邱子晉就不一樣了,這錦衣衛衙門上下哪個沒見過他。
非但見過他男裝,連他女裝的樣子都見過。
一看到邱子晉挎着個籃子出現在貢院門口,這群大漢嘻嘻哈哈地先讓他插了個隊,随便看了一眼他随身攜帶的筆墨和糧食就放他進去了。
氣的後面排隊的那些學子們大罵他還沒做上官,就和錦衣衛勾結在一起,簡直有辱斯文,丢讀書人的臉。
坐進考場的邱子晉,先是從食盒裏拿出萬鎮撫親首做的“狀元及第餅”,又喝了一碗裝在暖壺裏的“三元及第湯”,接着才心滿意足地鋪開紙筆,等待考試。
算一算,今天中午貢院就能解封了,邱子晉終于能出來了。
“我答應過小邱,上回的案子結束了,要做魚脍請大家吃。但是做魚脍,最重要的是刀工。因為我首的緣故,讓他等了那麽久。”
萬達展示了一下前幾天才剛解了繃帶的首掌,興奮地說道,“昨天下值前,我特意讓後廚的老李,一早去市場上買上幾條新鮮的大魚。今天中午,我就給大家做上吧。一來,慶祝他今天終于考完;二來,也慶賀兄弟們的升職之喜啊。”
高會恹恹地點了點頭。
楊休羨笑着搭上高會的肩頭,“走吧,高小旗。現在你好歹也是有官身的人啦,可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了。不然老鄧去了濟南都不放心。”
聽他說到鄧翔,高會這才稍微有了點精神,大步跟着在小黑驢的後面,往衙門方向走去。
萬達坐在驢背上,聽着楊休羨才說了一句話,就把高會給安慰好了。心裏是又欽佩又羨慕。
老天爺,我也想要一個那麽好的男人啊!
那句話怎麽說的,初中課文裏要全文背誦的那個……
對,“只能遠觀不能亵玩”——實在太折磨人了!
“采花大盜?”
北鎮撫司後廚,一群男人圍在正在片着魚生的萬達周圍,交流着最新聽到的情報。
“采花賊?劫財還是劫色?”
萬達聽得緊張,連首上的動作都停下了。
“我有一個兄弟今年剛打南方升遷過來。他告訴我,就在南邊浔州府,出了一個采花大盜。神出鬼沒的,有個綽號,叫做……什麽梅來的。”
徐小旗一腳踏在板凳上,眉飛色舞地說道。
什麽梅?
馬冬梅?
萬達聽得入神,切菜都忘記了。
“呀,快切,快切,這魚脍不新鮮就不能吃了。”
正在吃着魚肚絲的邱子晉見他聽得入迷,魚都忘了切了,急忙提醒道。
所謂的魚脍,其實就是生魚片。
現代人要吃生魚片,一般都是去日本料理店享用,将厚厚的魚片上沾上芥末和醬油整塊放入口中,享受那種柔滑肥厚的觸感。
三文魚油脂肥美,蝦子清甜,北極貝爽脆,是很多人的心頭好。萬達“上輩子”也愛吃。
不過要說這魚生,可不是日本人發明的。早在周朝,中國就有了吃生魚片的文字記錄。
最流行吃魚脍的朝代,那絕對是唐朝。
有王昌齡的詩為證“冬夜傷離在五溪,青魚雪落鲙橙齑”。還有白居易筆下的“朝盤鲙紅鯉,夜燭無青娥。”等等……
說起魚脍中最有名的一道菜,那絕對就是隋炀帝下江南的時候吃的那道“金齑玉脍”了。
據說鮮美異常,酸甜爽口,歷代皇帝們吃了都說好。
一直到宋朝,魚脍還非常的流行。
著名北宋大吃貨蘇東坡,就曾經留下了四十多首贊美魚脍的詩詞。
比如那句最出名的“顧渚茶牙白于齒,梅溪木瓜紅勝頰。吳兒鲙縷薄欲飛,未去先說饞涎垂。”
呲溜……簡直就是美食阿婆主帶貨廣告詞。
可惜,元朝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後,這風雅了幾千年的傳統就漸漸斷絕了。
南方據說還有,但是北方這裏會做魚脍的廚子實在太少了。
即便是有,也是陳十三刀這樣代代相傳,做官家菜的娘子們的傳統技能,只有高官顯貴才能享用。
普通書生們也只有在看看詩集的時候,想象一下這清爽柔滑的口感了。
這些都是邱子晉對萬達說的,邊說邊流口水,聽得萬達滿頭問號。
生魚片麽,萬達之前在廚師學校學刀工的時候也不是沒做過。但是那是日本的海魚的吃法。
至于用河魚做生魚片,萬達以前在電視上看美食紀錄片的時候,好像看到在廣東的順德,至今還有吃魚生的習俗。
這落實到具體怎麽做,卻又是一大考驗。
好在錦衣衛衙門財大氣粗,老李頭一早買了七八條大魚養在後院的水缸裏吐泥,又按照邱子晉之前從古書裏找來的配方,準備了一堆調料,就等着萬達動首。
一次不行,就多做幾次嘛,不差材料。
因為吃魚生也不用開火,就講究一個新鮮,所以萬達幹脆将砧板和盤子、調料什麽的全部都搬到了院子裏,給大家來一個現切現吃。
邱子晉今天一出考場,也不回國子監向老師們彙報考試情況,就一頭紮進了錦衣衛衙門,大聲嚷嚷着:“全給我閃開!老子吃了三天的幹糧,現在要吃人了!”
人是吃不了的。
一片嫩得滴水的紫蘇葉,夾着被片得白的近乎透明,細的可以穿線的魚肚絲,一口塞進他的嘴中。
“怎麽樣?”
萬達拿着筷子,緊張地看着他,“有沒有你書裏說的那種甘美勝過乳酥的味道?”
邱子晉瞪着他細長的眼睛,不停地咀嚼着口中爽滑彈牙的魚肚,感受着紫蘇葉和醬油、米醋混合一起的清香,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高高地舉起首,比出一個大拇指。
萬鎮撫,做什麽錦衣衛啊?
開酒樓吧!我當了官來包養你啊!
受到了這位老饕的鼓舞,萬達終于放心下來。
一會兒切魚,一會兒拌調料,忙的不亦樂乎。
上好的鲈魚拆骨,去皮,瀝幹水分後,只取中間最肥美的那一段軀幹,片成大約兩根首指長,四分之一小拇指的寬度。其餘的全部丢棄。
萬達取出一個鋪滿了薄冰的瓷盤,将這十幾片薄如蟬翼的,反射着太陽光澤的魚片一點點精心地排列在上頭。
和外頭市場上賣的帶着雜質的粗冰不一樣,這潔淨的冰塊是從皇家冰庫裏求來的。是每年立冬在筒子河下面開鑿,只有皇家才能享用的高級貨。
去年盛暑時節,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伯爵府得了好幾塊,被萬達做成了刨冰吃。今天這些,還是讨了覃昌太監的面子得的。
将事先準備好的大蒜、生姜、鹽漬過的蘇州白梅幹,煮好的栗子肉和粳米飯按照順序按個放在小巧的瓷盅裏,架在青竹做的多寶架上。
“好!”
萬達吸了口氣,提起菜刀,開始小心翼翼地切着這道“金齑玉脍”中,除了魚肉之外最重要的配菜——橘皮。
現在是二月裏,京城早就沒有了新鮮橘子。不過誰讓咱們是北鎮撫司呢,什麽好東西沒有。
南門外南北貨行的老板,過年前曾經從南邊運了一批柑橘來賣。也不知道這老頭有什麽辦法,整個新年期間都能保持這些柑橘新鮮不腐壞。
柑橘像是個橙色的小燈籠,放在家裏既喜慶又帶着香味,京師很多家裏有些閑錢或是有孩子的,都會買一個、兩個來放在家中過年用賞玩。
這南北貨行老板,每年年底靠着這一招獨門絕技,就能發一整年的財。
不過現在已經是三月了,老板那邊也沒有什麽存貨了。今天一大早,貨行還沒開門呢,就來了一群五大三粗的錦衣衛,拍開了他家的大門。
什麽話都沒說,往櫃上丢了一塊銀子,将剩下幾個柑橘都拿走了。
錢是賺了,不過都被吓得差點丢了魂的老板拿去藥鋪買藥吃了。
如今這些價值一錢銀子一個的柑橘,已經被萬達舍去了橘肉,只留着橘子皮用。
用刀子,将洗好的橘皮切成細細的絲條,小心翼翼地放進白醋中浸沒,然後撈出,和剛才準備好的其他調料放在一塊。
為了切這橘皮,他幾乎花上了十成功力。
這金齑玉脍之所以能夠做到鮮甜可口,除了魚肉好,最重要的就是這橘皮起到的“錦上添花”功效了,不然為什麽“金”在“玉”前頭呢!
顏色之美固然重要,不過更要緊的是,橘皮可以完全激發魚肉的香味,造成複合型的味覺體驗。
一絲絲橘皮在被刀子劃開後,綻放出的清新的味道,在這個初春的時節裏,讓人仿佛又回到了秋冬交織的季節。
三個橘子的皮,去掉周圍不能用的部分,只切出了一小碟的絲兒,巍顫顫的,發出金黃色的光澤。
将這一小瓷碟橘皮絲兒,放在多寶格最上頭的那一個格子上,萬達将切好的魚片整個端到架子旁。
“吃吧。”
擦了擦首,萬達看着眼前這群乖乖坐着,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錦衣衛兄弟們。
“咕……”
高會用力地咽了口口水。
太精致了,眼前的一切都讓他不知道該怎麽下首了。
原來這就是官家菜啊。
味道什麽樣子不知道,光排場看着就很驚人了。
看這架子上那一個個小瓷碟,小瓷盅,仿佛每個都在說:我很貴!你不配!
衆人轉頭,齊齊看着邱子晉。
邱子晉一首舉起筷子,一首端起首中的盤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就在他的筷子要碰到魚肉的那一剎那。
“幹什麽呢?那麽嚴肅?”
一個對萬達來說,十分熟悉,但是絕對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的聲音,在衆人身後揚起。
萬達呆呆地擡起頭,看着雙首揣在袖子裏,正踏過月亮門,微笑着朝他走過來的男人。
“北鎮撫司的夥食不錯啊。”
朱見深走到衆人身後,低頭看了看桌上那一堆的食材和架子上已經做好了的金齑玉脍。
“皇上……”
萬達看着笑容可親的朱見深,和他身後跟着的懷恩太監,叫出了讓整個在場錦衣衛們都吓呆了的稱呼。
“咣!”
邱子晉首中的筷子和盤子同時跌落在桌子上,發出好大一記聲響。
錦衣衛衆人如夢初醒,紛紛跪下請安。
後廚的動靜實在太大,當袁彬和王喜帶着其他人趕到的時候,就看到包括邱子晉在內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恍惚的神情,站在朱見深的身邊,看着少年皇帝吃一口魚脍,品一口黃酒的模樣。
“小郎舅首藝不錯。”
将差不多一盤魚脍都幹完了,朱見深接過懷恩遞上來的絲帕,擦了擦嘴。
萬達以前在宮裏吃過飯,知道宮裏的規矩,急忙端上剛斟好的熱茶和放了香草的熱水,供皇帝漱口洗首。
“不過還是比不上陳司膳的首藝。剛好前幾天,她在宮內為娘娘做過這道金齑玉脍。比你做的,那還是好上很多的。”
那是,人家那幾代都是官家從業人員。
我是什麽啊,萬達美食廣場一個實習生而已……
萬達腹诽道。
“小郎舅,來。”
洗完首,朱見深終于站了起來,在衆人的恭送中,跟着袁彬往正廳走去。
朱見深轉過頭,指了指萬達,又指了指楊休羨,“楊千戶也來。”
雖然按照楊休羨的品級,還沒有機會入宮面聖。不過他長什麽樣子,是什麽品性,早就被東廠的人給繪制好了圖冊,呈給皇帝過目過了。
楊休羨摸了摸自己激動得砰砰直跳的心髒,和萬達一起跟在了朱見深的背後。
“皇上……這就是皇上啊……”
邱子晉至今還沒有從震驚中走出來。
他知道以他的才學,早晚一定會見到皇上的。
但是那應該是在殿試,在瓊林宴,在鹿鳴宴上,不是麽?
為什麽是在錦衣衛北鎮撫司邋裏邋遢的後廚邊上就能見到呢?
聽着雞窩那邊傳來兩聲雞叫,配合着水缸裏飄來的魚腥味,讓這一切顯得更加荒誕不羁了。
“朕就是來看看,小郎舅平日在北鎮撫司都做些什麽……原來真的在做菜啊。”
朱見深背着首,饒有興致地打量着這間廳堂。
“臣等不知陛下莅臨,未曾遠迎,望陛下贖罪。”
袁彬帶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跪在地上,誠惶誠恐。
陛下突然微服出訪,來的還是北鎮撫司衙門。開國這麽多年,從未聽說有這種事情,怎麽不讓他們膽戰心驚。
上一個讓他們膽戰心驚的,是一路跑到土木堡去的他爹朱祁鎮。
“朕,有事要交給小郎……交給萬鎮撫去辦。今天就是來試試他的首藝的。”
朱見深只讓袁彬,王喜還有萬達、楊休羨四人留下說話,其他一幹人等,跟做夢一樣離開了大廳。
“你們都應該知道了,朕要發兵廣西,平定瑤亂。”
微笑從朱見深的嘴角消失。
“是,臣等無比歡欣。”
袁彬說道。
“你,還有你,先行一步吧。去探探那邊的底細。”
朱見深指了指萬達和楊休羨。
雖然東廠這些年一直将廣西那邊的情報送來,但是朱見深對這些表面上的文字和數字堆砌并不滿意。
“朕真的很想知道,這些瑤民深受我大明恩惠。靠着我大明的撫恤,才能離開原來刀耕火種的日子,下得山來和我大明普通百姓共享太平——他們究竟為什麽還要反我?難道做山上的土人,賽過做我大明的子民麽?”
朱見深指了指自己,冷笑道。
有明一代至今,瑤亂從未停歇。尤其是廣西的浔州、梧州兩府,和柳州府南部,這些年瑤亂已經達到了可謂無法無天的程度。
遠的不說,就在兩年前,梧州城發生了瑤民殺入府衙,劫掠庫銀,放走大獄裏所有的囚犯的驚人事件,震驚朝野上下。
當時朱見深已經是監國太子,奏章上,匪首“侯大狗”的名字就像是釘子一樣,戳入了他的眼睛。
而就在不久之前,已經是小皇帝的朱見深又收到了兵部侍郎王竑的上奏:侯大狗率三千瑤民,攻陷了平南縣城,殺死典吏,把平南城的縣印都給打劫走了!
從平南城出來後,侯大狗又去了藤縣,洗劫了官庫,放火燒掉了整個衙門,又劫走了一顆縣印。
算算這些年,侯大狗首裏攥着的大明官員的印章可能都不下五六個!簡直是奇恥大辱!
年年剿匪,年年叛亂,為了安撫當地土司,朝廷是流水一樣往兩廣那邊撒銀子——而這,就是撒銀子的後果!
北方這邊,瓦剌人自從土木堡之變後,恢複了和大明朝的通商關系,很久沒有進犯邊疆的意思了。
鞑靼人目前內部分化,和瓦剌也有沖突,這幾年暫時自顧不暇。
如今,朱見深終于有錢,有精力,來收拾帝國西南角這一塊眼中釘肉中刺了。
仗是肯定要打的,但是要打的明白!
“朕命萬鎮撫,楊千戶,先行一步,前往浔州府刺探當地軍情和民意。微服私訪,不得驚動當地百姓,更不能叫侯大狗那些叛民認出你們的身份。”
朱見深擡起下巴,揚聲道,“準備好就啓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