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思君思君思君思君

蘭漸蘇眼皮狠狠一跳,熱意直沖大腦,失控的情緒僅在韓起離嘴唇重新貼上之際便迸發。

韓起離不僅硬仗會打,情仗更會打。這次是他戰敗了。他蘭漸蘇又不是“無能”,總沒辦法次次都能咽下那團火。再咽個幾次,才是真要“無能”。

他将韓起離複壓在樹幹上,激吻間,韓起離的手已走在他的要處,為他纾起惡火。這些日子來,他忙顧接踵而至的繁事,過了好久清心寡欲的和尚生活。叫韓起離三兩下撥弄就點着了,也管不上他手法生疏。

蘭漸蘇欺在韓起離身上,吻過韓起離的頸。擡頭但見韓起離為他解欲時,面雖紅,雙目卻依舊寒意淺淺,唯有蘭漸蘇動手摸過他的弱薄處,他才會咬一咬唇。

這是個天生下流時還禁欲的胚子。便是不知情事暢酣之際,韓起離究竟仍繃得住這傲漠的面皮,還是會出現另一副洩潮面孔。

雪上浸紅,冰中融水,世上勾魂撬魄之事,想也不過如此。銀杏的氣息從土地裏蒸出來,繞在他們鼻間。

蘭漸蘇凝視韓起離澤潤起來的雙眸,一勾他垂下的腰帶,忍着要漫出喉嚨的快意,笑道:“韓将軍,你這般弄,也不知該弄到什麽時候。”

韓起離被蘭漸蘇撫得輕喘了口氣,斷續道:“二公子想如何……都可以。”

蘭漸蘇問:“難不成,我們要在此地行事麽?”

韓起離反問他:“此地有何不妥麽?”

此地銀杏葉鋪地,落個情趣,自然也沒什麽不妥。只是在露天闊地上,到底野了些。

蘭漸蘇野慣了,即便是頭一回嘗試也并不在意。他見韓起離亦不在意,一手便将韓起離的腰帶解開,湊到韓起離唇邊親了兩口。

正欲纏綿時,一聲鷹鳴盤桓青空,利鳴長啼,生生将這缱绻柔昧的氣氛驅散。

韓起離的唇從蘭漸蘇齒間脫開來,擡望天上鐵羽黑鷹,蹙起眉,低聲喃道:“西北有軍情。”

他望向蘭漸蘇的臉,紅暈在臉上慢慢退去,眼裏泛着兩處為難。

蘭漸蘇呵出一口氣,從韓起離身上退開來,替他整好了衣裳,系上腰帶。淡淡笑道:“蘭漸蘇不是不識大體的人,韓将軍有要緊事,先去吧。”雖然他很想不識大體,可事關軍情,軍情關國。要是為了這一場風流,賠個國進去,那可比周幽王烽火戲諸侯難聽得多。

要說速戰速決,速速“不識大體”,速速讓韓起離趕去處理軍事,沒準也能無縫接壤上。可蘭漸蘇再怎麽“速”,也“速”不到這麽快。實在怪他體力精良。再者情事之餘,還要看韓起離一臉憂國憂民,必也是萬般不痛快。思來想去,唯有中斷,方為上策。

韓起離慢慢“嗯”了一聲,穩步帶急地走了兩步,又頓住。他回過身,欺去在蘭漸蘇嘴上親了一口:“我會再去找你。”

說罷,踏着一地銀杏,身影急急遠去。

蘭漸蘇立在原地。情緒平複下去,他指尖揉了下眉心,手掌住額忽搖頭笑了兩聲。他和韓起離這段關系,差一步便共赴雲霄,這算是成了。

想不到這次來不僅沒解決和韓起離糾纏不清的傳聞,還适得其反,坐實了傳聞。此事功勞得歸一大半給民間的風言風語。

很多緋聞,起初之所以是緋聞,均是因為流言并非事實。而久之緋聞成了真,均是被人說着說着就成了真。

他和韓起離在民間穢俗豔語中傳浸了幾日,當真浸出一個“真”。今日一事傳出,怕是此後再與“狗男男”之名脫不開來。

日子悠轉着過去兩日,韓起離沒來找他。聽人說他去了西北處理軍務,短時間內不能回京,有托人傳來幾封金書。碾了碎金的漿紙,裝在上等好的黃皮信封中,信上卻唯有“思君”這麽兩個字。蘭漸蘇一時不知該體諒他個性使然,還是該說他浪費紙張。

蘭漸蘇給他回信時,為了讓紙張不顯得太寂寥,長篇大論寫了數篇小作文。什麽花為什麽那樣紅,葉為什麽那樣綠,溪水為什麽那樣清澈,蝴蝶來和花跳舞。小學從朱自清季羨林文章中學來的文法,全不吝啬傾墨在書信中。堪堪将一頁紙寫滿,這才寄出去。

然而第二次收到韓起離的來信,韓起離仍是只有:嗯。思君。

蘭漸蘇盯着書信:“……”

總歸,是多了個“嗯”。

于是二次給韓起離回信,蘭漸蘇表明,爺寫了這麽多個字,你回應得這麽少讓爺很難堪。韓将軍,多寫點?

這麽一說,果真起到作用。第三次收到韓起離來信,蘭漸蘇看見信上工整寫滿:思君思君思君思君思君……

韓将軍真乃妙人。

天空晴朗沒半月,起了黃霾,陰黃黃的一個天,叫人怎麽都提不起精神。

蘭漸蘇獨坐在西苑臺階上,一根樹杈握在手中,在地上百無聊賴寫寫畫畫。

房間門開敞,陶土酒壇從屋內滾到門檻,糙黃的大口溢吐黃濁腥酒。

屋內榻上睡着的浪蕩酒鬼,呼吸聲輕輕起伏,一條胳膊露在被外,垂到床下的崇崇豬上,讓睡夢中的崇崇豬搖動了兩下卷卷的豬尾巴。

夙隐憂晌午來西苑喝酒,一口氣喝下兩三壇。他原該有不錯的酒量,今日不知怎麽,兩三壇下肚,渾身由裏紅到外,醉醺醺倒在蘭漸蘇的榻上,呼呼睡到昏昏沉沉。

蘭漸蘇替他掖好被子,發覺屋內酒氣太重,便打開門窗通風,兀自坐在門外臺階上。

蘭漸蘇撿來一根樹枝,在地上稀裏糊塗畫了幾個圈,畫出一幅畢加索在世也看不懂的“曠世名作”,随後自顧看着畫發呆。

忽然自西苑牆外傳來一聲“藍大哥”,蘭漸蘇擡起頭看去,盯住李星稀曾貓一樣游竄的那棵樹,樹叢裏卻沒竄出人。

蘭漸蘇起身,探着腦袋東張西望。身後突然黏上一暖呼呼的人,腦袋擱在他肩頭喊:“藍大哥。”

蘭漸蘇猛不丁往旁退了兩步,李星稀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問:“吓到了麽?”

蘭漸蘇勻了口氣道:“下次來找我,先敲個門,這樣神出鬼沒的。”

李星稀道:“我本就是要吓你一吓,便是要真把你吓到才好。”

蘭漸蘇本要再說他兩句,嘴唇一動,動出兩聲無奈的笑。李星稀在他眼裏,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孩子天性愛玩,哪還有說他的道理。

蘭漸蘇坐回臺階上,給李星稀掃了片幹淨地:“坐吧。”

李星稀蹲在蘭漸蘇身邊,往屋內望了眼,問道:“屋內睡着的人是誰?”

蘭漸蘇說:“我兄長。”

“他便是你兄長?”

“嗯。”

“你兄長,和你睡一屋麽?”

蘭漸蘇的神思重新回到地上淩亂的畫中,沒留意到李星稀說什麽。

李星稀抿了一下嘴,未再重複方才的話,兩手捧住臉,跟蘭漸蘇一起發起呆。

“藍大哥,你看這麽久,到底在看什麽?這些都是你畫的嗎?”李星稀一連問出好幾個問題,“你畫的是些什麽?”

蘭漸蘇樹枝指住地上泥灰,問:“你看我畫的像什麽?”

李星稀沉思時拖出一個長長的音。他經過一番嚴謹的思考,鄭重回答:“你畫了兩團線條。”

“錯了。”蘭漸蘇搖頭說,“這其實,是三團線條。”

李星稀“啊”了一聲,痛苦地說:“我竟漏了一團!”

蘭漸蘇把手擱在他的頭上,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慰道:“無事,你好歹,還能看出它是線條。我自己畫的,我都不知道這是什麽。”

李星稀很不服,他認為這畫一定不是三團線條這麽簡單。為了給自己的智商平反,他堅定地說:“這三團線條,一定飽含深意。”

蘭漸蘇默了片刻,道:“飽含深意,倒是沒有。不過,我在畫這三團線條時,心裏确實是想了些事。”

李星稀被雙手捧着的腦袋,歪側過去看蘭漸蘇,睜大好奇的雙眼問:“什麽故事?藍大哥,我想聽。”

蘭漸蘇樹枝戳着地上的線條,徐徐來道:“這個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個小女孩。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喜歡穿紅衣服的小女孩。”

“你要說的是小紅帽和大灰狼的故事麽?這故事先前我已經聽一個洋人說過了。”

“是嗎?”蘭漸蘇道,“那我只能改改版本了。”他接着往下講,“這個小女孩,喜歡自己跑出去外面玩。有一天,她不小心碰到了兩只惡鬼,那兩只惡鬼,正在殺一個女人。

“那兩只惡鬼殘忍地殺害那個女人後,便拿出一顆會發綠光的珠子,塞進了女人口中。小女孩看到這一幕,吓得連忙跑走。兩只惡鬼發現了她,便一路追着要殺她。好在小女孩命大,最終躲過惡鬼的追捕,逃過了這一劫。

“可從那以後,小女孩心裏有了陰影。她變得古怪,陰暗。但凡看到和那日相似之景,便會發瘋大叫。有一日,她在一名男子手中發現了塞進女人口中的綠珠子,舊疾複發,作了癫。回家後便将自己封閉起來,不見任何人,不讓任何人進去看她,只是口中咕咕嚷嚷着‘不要殺我’‘對不起,對不起’。

“這名男子認為是因為自己,女孩才會變成這樣。心裏很愧疚,想要幫助她,幫她除去心病,卻不知道該怎麽幫。你說,應該怎麽辦?”

李星稀聽罷深思,道:“藍大哥,這個故事有我熟悉的部分。被惡鬼殺害的那個女人,就是盤羲山上那具女屍麽?而你說的綠珠子,則是那日你從女屍口中拿出來的小明珠。那名讓女孩故病發作的男子,便是你。那麽,那名女孩兒是誰?”

這段故事有蘭漸蘇自己猜想推理的成分。甚至可以說,絕大部分都是他沒有真憑實據的猜想和推理。但那日旻文公主一見他手中綠珠,便癫狂發病,他相信旻文公主的心病,定然是和他手中的綠明珠有關。侍婢口中的惡鬼,被殺害的女人,不就和這一切都對上了麽?

蘭漸蘇丢了樹杈道:“那女孩是我一位認識的姐姐。我現在不知該怎麽治好她。”

李星稀道:“她是因為看見兩只惡鬼殺了那個女人,所以才會落下病根。除非能找出那兩只惡鬼,當着她的面降殺了,否則她定會認為惡鬼便在她身邊,怎麽也解除不了心病。然而時過已久,要找一個人尚且不容易,更何況是鬼呢。”

“女孩年紀小,辨識能力不夠。她說是惡鬼,事實卻未必真是鬼。”蘭漸蘇凝望着地上湊出張畸形人臉似的三團線條,“也有可能,是像惡鬼一樣可怕的兩個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