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爹
“死了都要愛!”
“不淋漓盡致不痛快!”
西巷南路16號,榕城最貴的別墅。
比鬼哭狼嚎更恐怖的聲音沿着窗戶源源不斷傳出來,在風裏打着旋兒進行無差別攻擊,別墅區值班的安保人員捂着耳朵匆匆閃避。
立體聲回蕩的家庭KTV房內,空了的啤酒瓶散落一地,季柏岑陷在沙發裏,無視身邊的噪音制造機,一言不發喝着悶酒。
正對着擴音揚聲器的座椅上,緊抓麥克風的男人半眯着眼跟着屏幕上的歌詞唱個不停,“從此不再沉迷……”
唱到低沉處聲音又陡然拔高,頭也高高昂起:“寧願不曾相遇!”
唱完一首便像霜打的茄子,蔫兒吧唧地摔回沙發,手在半空胡亂一揮,眼神迷蒙地抓住離他最近的季柏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你說啊,是我長得不夠帥,還是我活兒不夠好?為什麽只喜歡我的錢!”
季柏岑沒心情理會俞林沅發酒瘋,本想讓人把他弄走,卻鬼使神差地扯上俞林沅領子:“你怎麽知道他不是有苦衷?”
“苦衷?有個屁的苦衷!”
俞林沅恨恨道:“md,小鴨子,拿了我的錢立馬就去買買買。”
“到頭來錢收了,人撩了,說把我踹了就把我踹了。”
“真不是個東西!”
他每說一句,季柏岑的臉色就沉一分,掰開俞林沅的手,又猛地灌下一大口酒。
房間內總共四個人,眼見俞林沅從《死了都要愛》唱到《舊愛新傷》,另外倆人各帶一個耳機,不僅不對自家發小的失魂落魄表示深切同情,反而頗有閑情逸致地讨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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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林沅就算了,季柏岑怎麽回事?平時滴酒不沾的人今天這都吹幾瓶了?”
“害,就前段時間,他不是對那個叫江羨年的一見鐘情,大概被甩了。”
“是嗎?”
“我看他這明顯就是沒追上。”
“不能夠啊,都說送花太俗,我讓他表白的時候在花裏放超跑鑰匙,代表我最喜歡的東西送給最喜歡的你。”
“是沒有心意啊,還是沒有新意?”
“好像都沒毛病?”
這倆正吃着瓜交換情報,就聽“砰”地一聲,坐得筆直的季柏岑腦門直挺挺撞向桌面,可能撞疼了,擡起頭來後捂着額頭不斷皺眉,嘴裏偏喃喃喊着某個名字。
咬牙切齒的模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啧,看着就疼。”
咂舌片刻,許果然和暮洛目光先是悠悠轉向季柏佳岑,又在半空默契交彙:
“嗯…應該是人的問題。”
熱鬧看夠了,暮洛走過去扛起俞林沅,讓許果然搭把手把季柏岑搬回去。
許果然沖他擺擺手:“等會,等會,季柏岑喝酒可不常見,更別說醉成這樣。我得錄個小視頻,等他結婚的時候給江羨年當賀禮。”
“你想太遠了吧?雖然江羨年是小季初戀,可萬一這倆成不了?”
許果然盯着某個醉得天昏地暗還一口一個江羨年的季柏岑:“這不更簡單,那就跟他要紅包。”
一聲接一聲的短信提示聲響起在靜谧昏暗的房間裏。
斷斷續續的,過不了幾分鐘,就會響一下,惱人得很。
忍無可忍,季柏岑踹開被子,長手一撈,拿過床頭的手機。
動作幅度有些大,宿醉的感覺瞬間清晰地爬遍全身,從昏沉的腦袋到緊收酸疼的胃,季柏岑幹嘔兩聲,用上臂支起身子,倚着床頭阖了會眼,才再度掀開眼皮看向屏幕。
【2日09:20分賬戶*8866*銀聯支付業務支出2800.00元】
【2日09:33分賬戶*8866*銀聯支付業務支出5600.00元】
【2日09:36分賬戶*8866*銀聯支付業務支出7777.00元】
……
8866是他給江羨年的副卡。
看着一條條劃款短信,季柏岑只覺胃裏翻江倒海的疼。
把手機攥在手裏,帶着最後的不死心,季柏岑給銀行工作人員打去電話,詢問其中某個扣款的消費地。
“季先生您好,是在広茂商場進行的消費。”
昨夜俞林沅的話回想在耳邊,季柏岑垂眸,取消了銀行卡的短信提醒,又删除了江羨年的聯系方式。
500萬買教訓也算值得。
他認。
與此同時,另一座城市,正在收床單的江羨年又打了個噴嚏。
用一晚上的時間把房子整理幹淨,他一早就去商場選門鎖。
可能出門穿得太單薄,回來之後不時打噴嚏。
把在太陽底下曬好的床單鋪到父母卧室的床上,江羨年從置物架上找出一包感冒沖劑用溫水服下。
藥箱下層的格子裏放着小時候獲得的各種獎狀,從“幼兒園午睡小标兵”到“少年宮毛筆賽一等獎”,一張張、一項項,都用木質相框和玻璃片完好的保存起來。
江羨年凝視着櫥窗緩緩蹲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要這棟房子,但就是在置物架前安靜地看了很久。
等再起身,太陽已經轉過西山,金色的餘晖越過窗帷,悄悄繞到地板上。
給物業留下一筆額外的管理費,江羨年坐上了回榕城的大巴。
載滿人的長途巴士沿着瀝青路向前,窗外風景緩緩退後,江羨年微微偏頭靠在車窗上。
【老板3:今天晚上還有時間嗎?我朋友也想讓你帶他一起打,我給你算三倍的傭金】
【江羨年:不接單了】
【老板3:是傭金佳少嗎?】
江羨年沒回,目光掃過季柏岑的微信。
頭像畫風和季柏岑那輛紅得像火一樣的超跑同樣張揚。
是季柏岑本人。
照片背景是車隊比賽現場,季柏岑穿着一身紅白交織的賽車服,倚在車前,漫不經心地擡眼看向鏡頭。
季柏岑憤怒離去的一幕在腦海裏閃過,江羨年緩而慢地轉了下眼珠。
理解雇主的情緒變化,不在他的工作範圍之內,也不在他能理解的範圍之內。
把季柏岑的備注改為“老板”,江羨年放好手機。
接下來幾天,老板像是徹底忘了他的存在一樣,既沒有出現,也沒有以任何方式聯系他又或者讓他做什麽事。
主動權在季柏岑,除了每天打開手機看幾次之外,江羨年沒有打擾雇主。
一晃就過去了大半個月。
冷了近一個月的榕城終于在十一月初迎來了奇跡般的回溫。
澄澈天空沒有風,太陽挂在雲端,肆意向大地散發光與溫,天氣暖和的有些不像冬。
沛川電影學院作為大學城裏占地面積最大的學校,不僅有室內體育館,還有兩個足夠容納上萬人的戶外運動場。
天氣一好,室內的體育課便全部轉移到了戶外。
江羨年沿着小路往操場走,身後不時傳來幾個女生的讨論。
“啊啊啊啊啊,那邊黑衛衣打籃球的高個子也太帥了,我好想去要聯系方式!”
“下手晚了吧,長成這樣的,我這輩子就沒見過幾個,他應該剛開學就被盯上了,這都十一月多了。”
“等等,這不是美術學院的季柏岑嗎?”
“我有他的一手資料!”
“姐妹展開講講,普雷斯!!!”
“他單身,但尤其特別極其難追,可以說是終極hard模式。”
“我高中同學跟他是一個學院的。他說大一軍訓的時候,他們系的女神對季柏岑一見鐘情,弄了個巨大驚喜等在他宿舍樓下,結果季柏岑上眼皮一碰下眼皮,‘別擋路’。那不屑一顧的态度、那輕飄飄的語氣,腦補一下,連我也忍不住想揍他。”
“而且他巨有錢,也不知道他家裏是幹嘛的,見過南門那輛超跑了吧,據說拿下來至少半億,這樣的車,他有三輛……”
她們讨論的動靜太激烈,江羨年被迫聽了一路。
到了路盡頭,目光恰好撞進季柏岑眼底。
季柏岑正在喝水,脖頸微微仰起露出優越的下颌線條,像是不經意看到一樣,只瞥了一眼,就毫不在意地掠過視線。
江羨年張了張唇,同樣安靜地從季柏岑身邊經過。
新學期的必修體育項目是排球,江羨年去到指定地點。體育委員整隊,帶隊圍着塑膠跑道跑了三圈熱身。
“雙臂夾緊,注意重心。”
“手腕下壓,不要用大拇指去戳球。”
“下節課考察,墊不到十個的平時分扣十分。”
穿着紫色沖鋒衣的排球老師簡單講解完要點和課堂任務,就和其他老師一起去太陽底下遛彎,留下怨聲佳載道的學生自行練習“雙人對墊”。
江羨年離放置排球的地方比較遠,等他過去時置物籃裏只剩最後一個排球。
一高一矮兩個男生跑過來,熟稔的模樣像是認識他。
高一點的看着江羨年手裏的排球笑了下:“喲,羨年,我們和你是一個班的,這不巧了嗎,我們沒球,你沒搭檔,要不咱仨一起練?”
為了還債,江羨年沒有多餘精力關注學業跟兼職之外的事,一直被動地和班上人維持着在同間教室上課的陌生人關系。
他喊不出這兩個人的名字,只抱着球點點頭。
兩人無聲對視一眼,在對方那裏看到了同樣的鄙夷,眼裏精光一閃,分別站到了球網的對面和江羨年身邊。
高個子男生先發球,江羨年挽起衛衣寬松的袖子,雙手疊握等着墊球。
繼幾顆全場亂飛的球過後,男生手裏的球直直砸向他手腕,震得腕部內面燎起火辣辣的疼,光潔白皙的皮膚上頃刻紅了一大片。
江羨年咬牙忍住悶哼。
男生大聲沖江羨年喊:“真是不好意思了羨年,我天生力氣大,也不知道你這麽細皮嫩肉的,連被球碰一下都不行。”
“啊,我忘了,gay好像都比較嬌弱,尤其是下面那個。”
體育課前所有學生的手機都被收起來了,這會練煩了正無聊得很,他這一喊,不少人齊刷刷看過來,盯着江羨年的胳膊議論紛紛。
“原來是基佬啊,看這胳膊白的,估計比我女朋友手感都好。”
“你去摸摸呗。”
“不了不了,死基佬惡心。”
“草,他看我了,你說他是不是想被我淦?”
七嘴八舌中,江羨年平靜地揚起臉,和高個子男生四目相對。
對方眼中的戲谑和耍弄太過熟悉,初中他就習慣了。
習慣,也不在意。
江羨年面無波瀾地放下袖子,在一雙雙或嫌棄厭惡或好奇探究、又或者幸災樂禍的目光注視下,轉身準備離開。
然而他無動于衷,對面的人卻突然痛呼一聲,不知道蓄了多大力的籃球猛地砸到高個男生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草。”
“哪個傻逼用球砸我?”
季柏岑單手撐着護欄越過來,臉色陰沉:“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