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綿枝
剪銀迷迷瞪瞪地躺了好久,才突然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現在正睡在霧年的床上。
以前也不是沒有共枕而眠過,但人形還是第一次呢,想着,整條蛇都興奮了起來。
他緊緊裹着尚帶着體溫的被子,開心地在床上滾了好幾下,一雙桃花眼都幸福地眯成了縫。
折騰了片刻,剪銀也沒了睡意,便起床梳洗。
也不知道霧年去了哪裏,外面還在下雪,他現在是凡人之軀,萬一受寒了怎麽辦,剪銀有些憂心。
剛剛霧年出門的時候好像還沒進食,剪銀更擔憂了。
思前想後,他準備炖一鍋雞湯,這樣等霧年回來,就能暖暖地喝上一碗了。
剪銀從沒下過廚,畢竟他修成人形也才沒多久。但雖沒吃過豬肉,豬跑卻是見過很多回了,過去在牽星宮,常常看着霧年的侍童倚星給他們準備膳食。
于是剪銀鬥志滿滿地翻出了鍋碗瓢盆,堆好了木柴,手忙腳亂地洗淨切好了輔料,在鍋裏鋪好,才發現……沒有雞。
霧年在吃食方面的興致非常寡淡,以吃飽為目的,大魚大肉山珍海味于他沒有太多的誘惑力。而且他也不喜歡打理,要吃什麽都是當天出去采買,家中向來不會養雞鴨牛羊之類的家禽家畜。
剪銀身上也沒有銀錢,自然是不能出去現買了。
他稍作思慮,在院子裏找了根還算結實的小木枝,在雪地上劃拉了起來。
片刻後,一個簡單的靈陣出現在了一片雪色之上。
剪銀解下了腰間一個狀似珠蚌的玉色挂墜,輕輕地放在了靈陣中央,念起了口訣。
一道冰藍色的光芒從那珠蚌內流轉而出,延着雪地上的紋路緩緩填滿了靈陣,泛出一層柔和的光暈。
見成功了,剪銀有些開心,立刻雀躍地說到:“陣仙你好呀!那個……我想要一只雞。”
三分鐘後,靈陣的中央出現了一只雞,還是捆好的那種。
剪銀提着雞看了好一會兒,覺得無從下手,又有點為難地對靈陣問到:“那個……你能不能幫我處理一下呀?我想炖湯的……”
靈陣:“……”
又是三分鐘後,剪銀得到了一盤,殺好洗淨的、去了毛的雞塊。
他心滿意足地把雞塊放進了鍋裏,倒上水,生了火,托着腮蹲在一旁巴巴地等着。
也不知道霧年什麽時候回來。
剪銀有些無聊地捏着腳邊松軟的雪,突然想起來靈陣還沒收,連忙轉身跑了過去。
趁着霧年還沒回來,他想聯系一下綿枝。
“陣仙陣仙,你還在嗎?”剪銀先确認一下。
靈陣微微閃了閃。
剪銀立刻開心地問到:“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下綿枝呀。”
靈陣又是一閃,示意知道了。
這個玉仙靈陣,是以前剪銀在天宮還不能自由通行的時候,霧年給他用來打發時間的寶器,裏面住了一位及其厲害的大仙,可以滿足召喚者的願望。過去剪銀也經常用靈陣來聯系綿枝,除了第一次費了些功夫,後面基本上不用半炷香時間便能找到,也算是靈陣的熟客了。
綿枝算是他的發小,一只十分厲害的羊精,好像還是羊族的小皇子。
剪銀五歲的時候,綿枝搬到了他家附近。蛇與羊不同,不喜群居,那時的剪銀已經獨自搬出來生活了,而綿枝作為偏愛群居的羊,形單影只看着格外孤獨,剪銀便常常去陪他。
綿枝比剪銀年長兩歲,脾氣卻是剪銀的兩倍不止,武力值也相當之高。據說他在原來的山頭就已是稱王稱霸,在搬了新地方自然也是要開始新一輪權力擴張的。
在以好脾氣著稱的羊族中,綿枝這樣也算是一朵奇葩了。不過剪銀天性溫軟,倒是和綿枝互補,兩人一剛一柔其樂融融。剪銀裹在綿枝的羊毛裏,跟着他從這個山頭打到那個山頭,也算是過了一把狐假虎威當大王的瘾。
後來剪銀莫名其妙被霧年帶上了天宮,綿枝急得差點把整座與涼山給翻過來。結果發現剪銀是在天上沉迷美色、樂不思蜀了,氣得他丢下一句“見色忘義”,半個月都沒理剪銀。
但當剪銀重病的時候,綿枝又哭着跑遍了大江南北的仙宮為他求藥,甚至不惜去向已經斷絕關系的本家低頭,耗盡半身修為,替他結了羊族秘傳的蓮回印續命。
這次剪銀身體未愈便執意要來保護下凡歷劫的霧年,綿枝又是氣得要絕交,但還是在他臨行前,千叮萬囑,大咒小咒結了一堆,以護他丹元。
他欠綿枝的實在太多,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一定能還得完。
如果有一天綿枝需要他,他也定毫不猶豫地拼上自己的一切。
約摸半炷香過後,面前的靈陣突然光芒一亮,一個輕快活潑的少年聲音在靈陣中響起——
“阿銀!”綿枝的聲音聽上去也帶着幾分激動。
剪銀高興地差點熱淚盈眶:“阿綿!”
“阿銀!”
“阿綿!”
兩只小妖精一來一回喊了數個回合,才算是勉強抒發了那股許久未見的郁結。
剪銀憋着淚向綿枝訴苦:“阿綿,我好想你呀。”
綿枝立刻兇巴巴地回到:“我才不信!當初是誰上了天宮就把我忘得一幹二淨!好不容易回來了,又不聽勸跑去給人欺負!”聲音裏卻帶了幾分鼻音。
剪銀委屈地吸吸鼻子,一時也無從反駁。
綿枝隔着靈陣都能想象到剪銀眼眶紅紅的樣子,立刻心軟地一塌糊塗,有些焦急地道:“你怎麽突然找我了?是身體又出問題了嗎?還是那條傻龍又欺負你啦?”
“沒有沒有!你給我的蓮回印還在呢,霧年也對我很好,還讓我住在他家裏……”說着說着,剪銀忍不住笑出了酒窩。
“你可真容易滿足!”綿枝氣呼呼地翻了個大白眼,“那條傻龍都把你害成什麽樣了!你忘了被真氣所傷的焚身之苦了?還是忘了丹氣沖撞的錐心之痛了?”
剪銀忍不住替霧年解釋:“霧年他不是故意的,他什麽都不知道……他給我吃蛟魂珠也是為了我好,那是鎮海的寶器,很珍貴很珍貴的,是我自己身子太弱……”
“你還要替他說話?!”綿枝的暴脾氣上來了,當下打斷了剪銀的辯駁,吼得靈陣都有些顫悠悠,“我不管那什麽狗屁珠子有多厲害多珍貴,他就沒想過你吃了之後會受不住?那時你每日昏昏沉沉,片片鱗間滲血,九死一生,你可曾想過我的心情?”
剪銀無從辯駁,雙眼越來越濕。
綿枝一聲冷笑繼續道:“而那龍神大人絲毫未察,反倒記着你咬去的那一滴心頭血,當真是寬宏大度。我聽說他這次下凡歷劫為的就是抹去情根,先不說這拔的是誰的情,龍族情根九天聞名,這劫有多兇險你會不知?就這樣你還要來替他擋,你是上輩子欠他了嗎,活該讓他這樣糟踐?!”
剪銀一邊搖頭一邊哽咽道:“他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錯就錯在不知道!”綿枝咬牙切齒地罵道,“他不是上天入地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嗎?自己心尖上的人兒在眼皮子底下傷成這樣,他卻到現在都還一無所知!我看他別想什麽忘情水了,直接喝孟婆湯吧!”
剪銀一聲不吭地聽完了綿枝的怒斥,臉上已是濕漉漉的一片,他抽噎着開口:“阿綿…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麽辦好了……我最…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我怎樣…怎樣都無所謂…但你……”
那頭的綿枝立刻紅了眼眶:“阿銀,你不知道當年你的出現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你是我最好的弟弟,也是一輩子的摯友,我願意用我的命去換你。只要你想,不管何事我都會支持你。”
剪銀只覺得自己的喉鼻酸澀地發疼,用了幾分力才能發聲:“我也是!”
“你和我說了這麽久,那傻龍不在嗎?”綿枝收了收情緒。
剪銀也擦了擦淚說到:“嗯,他早上出去了……”在綿枝即将對霧年把他一個人丢在家裏的行為進行新一輪|攻擊之前,又補充道,“這裏天冷,他經常要出去砍柴火的。”
綿枝腦補了一下那不可一世的龍神上山砍柴的樣子,瞬間樂了:“活該,他就該多吃吃苦。”
剪銀也忍不住笑了。
大約知道龍神大人在人間過得也不算太好因而十分寬慰,綿枝倒沒有繼續對霧年惡言相加,只是再三囑咐剪銀:“你現在是虛修化形,再加上體內丹氣沖撞,實在太虛弱了,平時盡量多化回原形修養,千萬不可濫用術法。”想了想又補充道,“我給你的蓮回印也支撐不了太久,現在你在霧年身邊,有龍神真氣浸潤還算好,但如果情況危急,我絕對不會再放任你胡來。”
剪銀立刻乖乖答應。
“你沒事的話多……”綿枝的語氣裏滿是不爽,“多親近親近霧年,吸收一下真氣,那個可以壓制蛟魂珠,對你身體好。”
綿枝的語氣像是在說良藥苦口,剪銀卻不禁雙頰緋紅。
親近霧年嘛,自己當然是想的……嘿嘿……
正當此時,身後傳來了一道冷漠的聲音:“你在做什麽。”
剪銀有些慌亂地回頭,只見霧年面色陰沉地看着他,和雪地上發着光的靈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