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觊觎

從湖灣回來的路上,霧年一直有些心神恍然,直到進屋發現剪銀不見了,才有些焦躁地清醒了過來。

他剛尋到了後院,便隐約聽到有人在和剪銀說話的聲音。距離太遠,那聲音有些模糊,霧年慢慢走近,只斷斷續續地聽到了幾個詞。

那人,不,多半是妖,告訴剪銀多親近他,好從他身上吸什麽東西。

霧年瞬時渾身僵硬,一股莫名的冰涼從心房蔓延開來。

他以為自己一直很清楚,剪銀來到他身邊必有所圖。或是為了過冬,或是為了吸精魂,這于雪客或是妖精來說都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了。

他也以為自己可以冷眼旁觀。既已陰差陽錯地迎進了門,便像逗弄貓狗般消遣上一個冬天,然後在開春時節毫無留戀地抽刀斷水。

可為何當他親眼證實了剪銀意有所圖的時候,竟會這般失落?

就好像,就好像他已該死地動了情……

因而剪銀嬉笑着應承那人的神态更讓他難堪,讓他惱怒。

霧年無法繼續欺騙自己,在他不願正視的內心裏,其實他是相信又或者說希望,剪銀和其他妖精雪客是不同的。

可這到底是一廂情願。

面前的少年是妖,和這世上千千萬萬的妖,沒有任何不同。

剪銀不知道霧年在這裏站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

此刻他的大腦已是一片空白,唯獨有一個念頭格外清晰:不能讓霧年知道。

對于往事,剪銀是矛盾的。他希望霧年可以想起自己,又害怕霧年再次厭棄自己。

可不論兩人過去有多少難言的誤會,如今霧年下凡歷劫兇險萬分,沒有半途而廢,只有成與不成。讓他憶起往昔只會害了他,即使知道霧年要抹除的情根正是自己,剪銀也已決意要護他到底。

自己怎樣都無所謂,他只要霧年平安順遂。

許久也沒有得到回答,霧年沉聲又問了一遍:“你在做什麽?”

剪銀不知如何作答,他咬着唇低下頭,突然想起要先把靈陣給收了,可剛一轉身,手腕便被霧年給一把攥住。

霧年神色冰冷,緊緊盯着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我在問你話。”

“霧年,你先放開我好不好……”剪銀有些不敢直視霧年的眼睛,他使勁兒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怎麽也掙不開。

地上的靈陣突然又閃了閃,綿枝有些着急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阿銀,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霧年微微側頭,冷冽的目光落到了雪中的靈陣上。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妖術,也不知道這聲音的主人是誰,只是下意識地厭惡。

就像他不知道,剪銀暈倒在他門前、這副純潔誘人的皮囊、那些可愛迷糊的神态、不時透露出的莫名情愫、抑或是他那些光怪陸離的夜夢,會不會都是眼前這看似溫良無害的小妖用來誘騙他的圈套。

從他見到剪銀第一眼起,自己就在變得越來越失控,他想要一個答案。

“霧年你放開我……放開……”

剪銀閃躲掙紮的态度激怒了霧年,他抓着剪銀的手不自覺地越來越用力,眼神中竟透出一絲令人心驚的狠厲:“說話!”

剪銀被吓得渾身一顫,手腕也被捏得生疼,他從沒見過霧年如此兇神惡煞的樣子。過去霧年待他千般寵萬般疼,何曾說過一句重話,盡管知道今時不同往日,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霧年在看到剪銀蓄了淚的雙眼的瞬間便後悔了,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般失控。他有些僵硬地松開了手,還沒想好如何開口,便聽身後傳來了一聲極盡促狹的笑。

“喲!這是在做什麽呢!”

霧年回首,一個身材瘦小幹癟的男人正站在院子的矮牆外,笑嘻嘻地看向他們,只是那笑意怎麽看怎麽令人不舒服。

此人姓喬,人稱喬三,本名是什麽霧年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只知道他是青澤這塊兒出了名的潑皮。單是潑皮倒沒什麽可說,只是這喬三家中祖上有幾分田産,算是大戶,他頭上的兩個兄長又接連夭折,如今家産都落在了這喬三的手上。

喬三平日裏仗着財勢在青澤作威作福,偷雞摸狗欺男霸女的下作事兒沒少幹,鎮上的人對他卻都是敢怒不敢言。自打鎮上來了雪客,這厮愈發荒淫無度,甚至跑到別家去讨要貌美的雪客,如今不過二十有六,臉上卻滿是縱欲而致的虧虛。

霧年素來孤僻,與喬三倒未有什麽交集,只是幾年前曾見過此人強搶雪客,心下十分不齒。

思及此,霧年眉頭微皺,厭惡之情無需多言。

喬三似笑非笑地看着霧年嫌惡的表情。

霧年不識他,他卻對霧年熟得不得了。這青澤鎮上一大半姑娘的芳心都許給了這個故作清高的僞君子,他喬三有錢有勢被當成不要臉的流氓,而他霧年兩手空空卻是夢中的如意美郎君,簡直可笑。

不過無妨,這回他算是撿着寶了。

剛才他路過聽到争吵聲,便走近了想看個熱鬧,誰知一眼望進院子便看到個天仙兒似的小公子,那泫然欲泣的小模樣真叫他垂涎欲滴,半晌都挪不開眼。

青澤鎮上若有這般貌美如玉的人兒他定然是早就知道了,可這寒冬臘月又哪兒來的外鄉人呢?再說這霧年一向獨來獨往,未曾見過他有什麽親戚。

前後略一推敲,喬三便摸清了這小公子的身份,随即便打定主意要把這雪客給弄到自己家裏去,反正這事兒于他早已是輕車熟路。

喬三咧着嘴,轉了轉渾濁的眼珠,盯着剪銀道:“這是哪家來的小公子呀,長得可真俊俏呢。”那眼神三分戲谑七分輕佻,還有十成十的色|欲。

霧年恨不得立刻把喬三那雙淫邪的狗眼給剜出來,他握住剪銀的肩頭一拽,把人嚴嚴實實地藏到了自己的身後,冷聲道:“不勞喬公子費心。”

“喲,這還護上食了。”小美人兒離開了視線,喬三似是惋惜似地嘆了口氣,随即輕笑道,“霧年老弟,知道你向來看不上我喬老三,我也不自诩是什麽好人。但你這一面做着翩翩君子,一面家裏藏着個小妖精可不太好吧?要讓芝香姑娘知道了,可要哭死咯……要不這樣,你就把這小美人兒讓給老哥呗!”

霧年根本不關心喬三口中的阿花還是阿香是誰,也不願與他牽扯,可這潑皮竟然觊觎剪銀?

真是該死!

他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已經下意識地把剪銀歸為了“自己的人”,只磨了磨牙冷道:“不必了,喬公子請離吧。”

喬三剛才那番話說得帶幾分試探,此刻見霧年的态度,愈發坐實了那小美人雪客的身份,這便好辦了。他眉毛一揚,撇了撇嘴道:“瞧你這話說的,我站在大路上,何來離開一說?莫非這條路還是你霧年開的不成?”說罷還撐開雙手在路中和院牆間一陣比劃。

剪銀也聽出這牆外的男人是個流氓,還多半對他不懷好意,心下一陣反感。只是,他怎麽知道自己是妖的呀?難道剛剛用靈陣被他看到了嗎,可自己明明看過四周沒有人的呀……

想着,剪銀忍不住從霧年背後探出了頭,看向雪地裏的靈陣。

靈陣那頭的綿枝聽到有陌生人來了後開始便沒再開口,此時靈陣也不再閃爍,只在雪地裏散發着淡淡的光暈。因為有矮牆擋着,從喬三的角度自然是看不到的。

剪銀剛一探出腦袋,喬三便眼睛一亮,拖着嗓子叫道:“哎哎哎,小美人兒看我了!心肝兒跟哥哥回去好不好,哥哥家裏有大宅子,好吃好喝地可不比這裏強多了?”

剪銀被對方猥瑣的神色堵得夠嗆,連忙縮回了身,卻撞上了霧年掃來的冷冽目光。

霧年轉過身便看到剪銀似有些難耐地探出身子望向前方,只覺得一股血氣猛地湧上了頭。

他盯着剪銀,漆黑的眸子裏像是翻滾着欲來的風雨:“你想去嗎?”

剪銀一愣,怔怔地看了霧年很久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急得差點咬到舌頭:“不……不!我不要!”

霧年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喬三在背後笑着拍拍手:“哎呀,小美人兒別害羞呀!快來哥哥這裏,哥哥帶你……”

“滾!——”

霧年突然一聲暴吼打斷了喬三的調笑,連帶着剪銀都被吓得一顫。

喬三被吼得好生沒面子,本想再威脅一番,卻被霧年身上散發的戾氣給吓得有些腿軟。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一邊後退一遍狠聲道:“霧年,你給我等着!”說罷,一溜煙兒地跑了。

剪銀聽着那潑皮撂下的狠話,不禁有些擔心他會回來找霧年的麻煩。

霧年的眼神不曾離開剪銀半寸,見他憂思重重地望向喬三離開的方向,更是氣得渾身發麻,忍不住冰冷地嘲諷道:“想跟他去的話,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剪銀猛地回過頭看向霧年,有些委屈地想要開口辯解,卻又被霧年一聲輕笑打斷:“聽聞蛇妖性淫,也不知是真是假。”

剪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霧年,完全無法想象他會對自己說出這種話。

難道在他心裏,自己就這樣不堪嗎?

剪銀強忍着湧上眼眶的淚水,正準備說話,靈陣那頭憋了許久的綿枝搶先爆發了。

“霧年我|操|你大爺!!——你在這兒放什麽狗屁呢?!你再敢這樣跟剪銀說話試試,看小爺不打斷你的腿!!以前是……”

剪銀連忙撲過去一把抄起了玉蚌,在綿枝道破更多往事前切斷了靈陣。

他讪讪地收好了玉墜,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霧年面前擡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靜地望着他,開口道:“我沒想跟他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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