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試探
霧年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通叫罵砸得有些懵,愣了一會兒倒是冷靜了不少,自知剛才自己确實是過分無禮了,便也不再咄咄逼人,只是冷冷問道:“那你方才為何探頭看他。”
“啊?我沒有!我沒有在看他……”剪銀愣了愣,癟着嘴道,“我是怕靈陣被他看見……”
霧年這才微微舒展了眉目,瞥了眼方才剪銀系在腰間的玉墜,仍是一臉冷漠:“這是什麽。”
是你送我的寶貝!
剪銀在心裏暗自嘀咕,卻還是乖乖地回答霧年:“這是一個靈陣,裏面的大仙可以滿足召喚者的願望。”
“可是方才…說話那人?”霧年又問。
“不是的,不是的!”剪銀生怕霧年記恨了綿枝,連忙解釋,“剛才那是我的朋友綿枝,是只羊精,他脾氣不太好,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霧年本就沒在意,見剪銀坦誠便也不欲再多問,轉身準備回屋,突然想到自己那些古怪的夢和反常的情緒,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可曾對我用過什麽妖術?”
剪銀心下一驚,果然霧年方才如此生氣不是毫無緣由的,想必是回來時看到他在通靈,才會以為自己對他施了妖法!
他立馬緊張地跑到了霧年面前,看着他的雙眼道:“不曾!”随即又豎起三根手指對天說道,“也絕不會。”
霧年凝視了剪銀片刻,終究無法從少年純澈的眼眸中看出一絲的謊言,他情不自禁般地放輕了幾分聲音:“你來到我身邊,可有所圖?”
話一出口,霧年便暗自有些後悔。明知剪銀是雪客,又親耳聽見了他與那羊精的對話,還問出這樣的問題,無異于自讨沒趣。
可不知為何,此刻他卻迫切地想聽到少年親口回答。
只見面前的剪銀眼神明亮,沒有一絲一毫的躲閃,他一字一句認真道:“霧年,我永遠不會害你。”我只圖你人生順遂,平安喜樂。
仿佛渾身的郁氣都被剪銀眼中明亮的光彩驅散得幹幹淨淨,霧年愈發覺得自己先前毫無理由的猜忌和生氣實在無理取鬧,他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我只是……做了一些怪夢。”
剪銀聞言極快地蹙了蹙眉,随即歪了歪腦袋輕快道:“我也常常做夢的。以前有一次夢到自己蛻了皮,渾身都變得黑乎乎的,吓得我直接哭醒了!還好醒來發現都是假的。”說着還狀似心有餘悸地拍了拍心口。
霧年看着剪銀略帶調皮的模樣,微微颔首,也不再糾結,只輕輕拍了拍剪銀的頭頂道:“快進屋吧,在外面站了這麽久也不嫌冷。”
剪銀軟軟地應了聲好,一邊往回走一邊小心翼翼地牽上了霧年的手。
霧年腳步微頓,抽回了手,又在剪銀還來不及沮喪的時候,反手把剪銀那有些冰涼的小手包進了掌心。
剪銀揣着一顆撲通撲通亂跳的小心髒回了屋,雖然只有短短一段路,但這還是霧年第一次牽自己手呢!高興得他差點當場同手同腳。
霧年挂好袍子轉過身,便看到剪銀紅着一張小臉傻樂,心下有些好笑。他走過去問道:“你餓嗎?”他不太清楚蛇妖需不需要和人一樣進食。
聞言,剪銀有些茫然地擡起頭,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兒。
“嗯?”突然,他縱了縱鼻尖,似乎聞到了什麽氣味,“啊!糟了!我的雞湯——”
立志成為料理界新秀的剪銀的處女作毫不意外地出現了一點小差池。雞湯水放少了,火太旺,煮的時間又太長,燒得有些幹,賣相不太好,湯不像湯,菜不像菜。
好在搶救及時,還沒到焦糊的地步,剪銀有些尴尬地自我開解。
霧年卻很給面子地盛了一大碗,嘗了一口點評道:“還不錯。”
剪銀似信非信地喝了一口,瞬時很想幫霧年檢查一下舌頭——這也太鹹了!
霧年看了眼剪銀被鹹得皺起來的小臉,起身去後廚取了兩個饅頭,沾了點油水後放在爐子上烤了片刻,遞給剪銀道:“往後注意火候,汁收太幹容易鹹澀。”說罷,又往他碗裏夾了個雞腿。
“謝謝……”剪銀受寵若驚,就着饅頭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一雙大眼隔着碗時不時瞟向霧年。
霧年吃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麽,開口問道:“這雞……”
“噢,是我用靈陣求來的。”剪銀馬上乖巧地接話。
霧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往後不要在外面用那些妖術。”省得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惦記。
剪銀愣了愣,有些難受,霧年這又是在嫌棄他是妖呢。
他默默地咽下了嘴裏的饅頭,小聲道:“我其實也不太用的,而且我從來不害人的……”
霧年一聽便知這小哭包又誤會了,他正斟酌着怎麽開口,便又聽剪銀說道:“外面這麽冷,我想着給你煮鍋雞湯,但又沒有錢……”
越說越可憐,眼看又要掉金豆子。霧年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擅長安慰人,只好連忙往剪銀碗裏又夾了幾塊肉。
剪銀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霧年清了清嗓子:“謝謝你的雞湯。”說罷,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快吃,剪銀也就不再說話,心滿意足地吃了起來。
一鍋雞湯下肚,兩人渾身都沁着暖意。
冬日的天黑得早,剪銀又看霧年畫了會兒畫,天色便暗了下來。
這天晚上,霧年沒再讓剪銀打地鋪。
剪銀剛抖開要墊的褥子,便聽到霧年讓他上床來睡,整個人都呆了,過了好久才哆哆嗦嗦地驚喜道:“我、我、我可以嗎!”
“白天不是也睡了麽。”霧年挑了挑眉。
“那不一樣嘛……”那時候我還沒清醒呢,再說只有我一個人睡,剪銀暗暗吐舌。
霧年有心逗弄:“你不想那就罷了。”
“不不不,我樂意的!”剪銀迅速把剛鋪開的褥子收了回去,手腳前所未有的麻利,随即又站在床邊非常貼心地問道:“會不會擠到你呀?要不然我化回原形去好了……”
“不必。”霧年說着,往邊上一側,瞬間空出了半個床位。
剪銀吹熄了燭火,喜滋滋地鑽進了被窩,看着霧年的背影,控制不住自己笑出了一對酒窩。
總覺得……今天下午的霧年特別溫柔,就像,就像以前在天宮的時候。
他能感覺到霧年是對他有所誤會的,他雖不知道如何去解,但日久見人心,事情總會越變越好的對吧?
剪銀眯着彎彎的眉眼,一邊寬慰地想着一邊緩緩進入了夢鄉。
直到剪銀那側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霧年才慢慢地轉過了身,借着月光描摹着少年的面龐。
剪銀睡得香甜,因為暖意而紅撲撲的臉蛋陷在柔軟的被子裏更顯得小巧,眉目舒展,羽睫輕顫,紅潤的小嘴随着呼吸的頻率微微啜動,讓人心下一片柔軟。
月光在那精致的側臉上鍍了一層光暈,更如同仙子般美好脫俗,不染纖塵。
霧年呼吸微斂,不受控制般地伸出了手,緩緩地撫上剪銀的臉頰。
剪銀對霧年的順從讨好似乎已刻在了骨子裏,因而即使在夢中也十分乖巧蹭了蹭了霧年的掌心。
霧年被驚得一窒,反射性地想抽回手,片刻後才發現剪銀并未轉醒,只是睡夢中的自然反應,瞬時心下一暖,又用手指輕輕地描繪起了剪銀的眉眼。
真可愛啊。
下午時他一直在想,自己對剪銀是否太過苛刻了些。
自己明知他是妖、是雪客,既已接納卻又總因此而猜疑他、疏離他。
仔細想來,或許自己早在見到剪銀的第一眼時便已被他吸引。
他從不覺得自己相信那些所謂的命中注定,可見了剪銀才知,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那麽一個人,眼角眉梢、音容神态、甚至每根發絲,都長得恰合他心意。
可那人,是妖。
人妖殊途,他和剪銀注定不會有結果。
他向來嚴謹自律,又慣看不上鎮裏那些人妖厮混的豔|事,這回卻偏偏自己着了道,故而懊惱,甚至遷怒于剪銀,把這一切歸咎于剪銀的勾引和妖法,為自己這不合理的情動尋個托詞。
今日他那樣質問剪銀,卻連自己都不知到底希望聽到什麽答案。
剪銀出現之前自己也不是沒做過那似真似假的夢,先前也未曾覺得有何古怪之處。
且那日夢中的小蛇雖與剪銀相似,卻又不盡相同,大約是蛇都長得比較相似,自己也不過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而已。而那湖中的怪石,也可能是自己曾聽人說起過又忘了。
況且正如剪銀所言,夢之所以是夢,正是因為那并非真實,把這些都怪罪到剪銀的頭上,未免有些不講道理。
他一向獨來獨往,今日才知有人煲好湯盼着他從風雪中歸來是何種窩心滋味。
既然剪銀說不會害他,那他便信。
人世苦短,又何必讓看不見的未知而煩憂了眼前的歡愉?
待到初春,只當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