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構陷

“出來做什麽,快回去。”

剪銀還未反應過來出了什麽事兒,便聽霧年一聲低喝。

剪銀皺了皺眉,環視四周,看出這群氣勢洶洶的人是沖自己來的,自然不打算讓霧年一個人替他扛着。況且那些人一個個手上抄着家夥,一副若自己還不出來,便準備要對霧年動手的樣子,當真讓他惱火。

他攏了攏鬥篷,走到霧年身旁,語氣溫和道:“敢問各位,今日這般,所為何事?”

剪銀清亮的聲音一出,周遭立刻靜了下來。

一來,大夥兒從未見過這樣谪仙般漂亮的人兒,此時都有幾分看傻了眼;二來,圍在院外的人倒不全是喬三的幫手,也有不少來看熱鬧的好事者。此刻,兩撥人都虎視眈眈地盯着剪銀不挪眼。

霧年被這些仿佛恨不得把剪銀生吞活剝般的眼神弄得萬分不悅,正要把他推回屋子裏,卻見小家夥凝着眉面色冷淡,竟浮出幾分自己從未見過的不虞神色。

“哼,我們為何而來,你會不知?”為首的喬三怪叫道。

“自然是不知才要問的。”剪銀看也不看喬三,語氣冷靜道。

霧年看着身側的剪銀,心中微微詫異。兩人相處月餘,剪銀一直如奶貓般溫順粘人,自己稍加逗弄,便能讓這小哭包紅了眼。他本以為像剪銀這樣軟糯的性子,碰到今日這般場面定會受驚,指不定當場便會吓得哭出來,因而才不願讓他露面。

可現在看來,倒是他小看剪銀了。

剪銀也微微側首,對着霧年露出了一點笑容。他或許是天性溫柔乖順,但只要涉及到霧年,卻也能比誰都要剛硬,此時只在心中暗自後悔,那日就該讓綿枝打斷這潑皮的腿!

喬三的眼睛在剪銀臉上滴溜溜打轉,語氣蠻橫道:“既然你不認,我便直說了。村南走失了一個男童,便是被你抓去吃了!”

剪銀壓根兒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皺着眉辯駁道:“我沒有。”吃人那都是最低劣的小妖才會做的事,他才不屑做呢。

“你說沒有就沒有?”喬三卻是一陣怪笑,不給剪銀繼續開口的機會,向後招了招手,“來人,給本大爺把這小妖精綁回去,爺要親自審問!”

話音剛落,他身後十數個彪形大漢一哄而上,猛地朝剪銀和霧年撲來。這次喬三顯然是有備而來,這些人與上回那些半吊子的家仆不可同日而語,拳拳帶着勁風,招招顯出狠意。

霧年立刻把剪銀護到了身後,幾番閃躲間左肩猝不及防挨了一棍,悶哼出聲。

剪銀眼睜睜看着霧年被人打傷,聽到他吃痛的喘息,大腦剎那間一片空白。

霧年為他受傷了……為了他……又是因為他……

剪銀怔愣地望着那些逐漸逼近的兇惡嘴臉,和從四面八方向霧年揮來的棍棒,渾身都冰涼到麻木。他只覺得眼前一片猩紅,微微顫抖的手掌下意識地翻起,靈力洶湧地噴薄而出。

“呲啦呲啦呲啦——”

下一秒,一道數尺高的冰牆猛然拔地而起!

“啊!——”那些男人們用力揮舞的武器砸在了堅硬的冰體上,瞬間被以十倍之力彈飛出去,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整條手臂都失了知覺,棍棒落了一地也無力去撿。

無數細小的冰錐在陽光下閃着寒光,宛若一片尖刺密布的荊棘,把剪銀和霧年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龇牙咧嘴地怒視着侵略者們。

周圍看熱鬧的人們鴉雀無聲。

他們以前所見的雪客,都是些連寒冬都熬不過的、不得道的小妖,平日裏能引個火、凍些水已是了不起,何曾見過這般陣勢!人們竊竊私語着,不少膽子小的都不自覺地退後了幾步。

剪銀慢慢從霧年身後走出來,他不知自己此刻的面色就像是只發狂的小獸,直到望見周圍人逐漸開始變得有些畏懼的眼神,才猛地清醒過來,心頭狂跳。

霧年他,也會因此害怕我嗎……

他有些地僵硬地想要轉過頭,有些冰涼的手卻突然被一只溫熱的大手握住,身旁傳來了霧年低沉鎮定的聲音:“如各位所見,阿銀若是真的想要傷人,何必與你們多費口舌。”

剪銀睜大了眼睛,被那一聲帶着幾分寵溺的“阿銀”叫得魂飛天外,直到霧年捏了捏他的手才回過神來。猛然想起霧年肩上受了傷,他擡起臉急得要哭,卻見霧年沖他微微搖了搖頭,眼裏帶着溫柔的安撫:“我沒事。”

剪銀眨了眨眼,一股暖意從他被霧年包握住的指尖慢慢流向心田,緊繃戒備的身體也逐漸放松下來。

他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若此時用妖法傷了人,就真的有口難辯了。想來剛才也已經震懾到這群人,現在該收着點兒了。

想着,剪銀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撫上冰牆,一道靈力流出,堅不可摧的冰晶剎那間在衆人面前化成了細密的雪粉,糊了那些烏合之衆滿臉。

剪銀輕輕摘下滾着一圈雪狐毛的鬥篷帽子,露出一張略帶稚氣的精致臉龐,嗓音溫軟卻毫無怯懦:“我不欲生事,但你們若不願意好好說話,我也絕不客氣。”

小小的少年,此刻竟有了幾分居高臨下的淩人氣勢,圍着二人的壯漢們忙不疊拾起家夥,連滾帶爬地退下了。

剪銀冷冷地環視一周,目光定在了喬三的身上,恨不得将此人千刀萬剮,咬牙道:“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偷了孩子,總得先告訴我是哪家孩子吧。”

喬三方才也被吓得不輕,沒料到這看似柔弱的小雪客竟有這般法力,一面愈發覺得霜雪之間的剪銀美得驚心動魄,一面又被那淩厲的眼神盯得不敢擡頭,哆哆嗦嗦故作鎮定道:“我……本大爺自然是有證據的!”說着,一揮手,幾名家仆帶着一名婦人走上前。

“丢,丢的是我家孩子……”那婦人喏喏開口,竟正是那日在鎮市上碰到的,七寶的母親。

“你的孩子,可是指七寶?”剪銀皺眉道。

“是,是的……”那婦人流着淚說。

語罷,霧年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喬三更是瞬間來勁兒了:“呵,剛才還說不知道!這不,連人家孩子的乳名都清楚得很!”一邊說着,一邊洋洋得意地朝圍觀者擺手示意。

剪銀正要開口反駁,便聽霧年沉聲道:“敢問夫人,是何時發現孩子丢了的?”

“今日……今日早晨。”婦人說。

霧年又問:“那為何現在才來找尋?”

“早晨已經把周圍找遍了,都沒有見到七寶,這才來了這兒……”

“也就是說,其實你沒有确切的證據證明,是剪銀帶走了你的孩子。只是哪裏都找不到孩子,才來碰碰運氣?”霧年聞言立刻一聲輕笑,反問道。

“不,不是的!”婦人神色慌亂,語氣急促,“數日前,七寶一時貪玩與我走散,待我再尋到七寶的時候,便是你家雪客拉着七寶……說不定,說不定那時這小妖便想帶走七寶了,只是恰巧被我碰見!”

剪銀第一次見人如此颠倒黑白,不禁聲音都拔高了幾分:“那日我的确與七寶在一起,可我分明帶他來找走散的你!那時你還在向我道謝,為何如今卻要反咬一口?”

“那……那是因為,我那時不知你是妖!若是知道,我是絕不會讓你靠近七寶的!”婦人說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剪銀氣結,又是氣惱又是委屈,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方才喬三的一番污蔑于他都是不痛不癢,可這婦人分明受過他的幫助,此刻竟也能倒打一耙。

只因他是妖,便處處是錯?

霧年見剪銀氣得面色都泛白,心下一疼,立刻把人拉進了懷裏,拍着背安撫。

眼前這出戲碼着實拙劣得可以。那婦人雖然哭哭啼啼,卻只見害怕,不見焦急,言語間神色躲閃,萬萬不像是個丢了孩子的母親。且就算孩子真的丢了,又與喬三那潑皮有何幹系?分明是那喬三綁了孩子,威脅這婦人出面構陷于剪銀,好讓他名正言順地把剪銀掠了去。

這點淺顯的道理,豈止霧年,在場的絕大多數人一想便知。可即便知道了,哪怕說透了,又有何用?這喬三本就是個潑皮流氓,他要的只是個幌子,只要找不出孩子,便無法讓他收手。

想來孩子現在就在喬三手上,只是如何拆穿他的謊言……

霧年低垂着眉目,眸中泛着冷意:“夫人既然對幾日前的事情印象如此深刻,那自然也記得,當時剪銀與另一位公子同行。為何如今卻只懷疑剪銀?”

“這,這,畢竟他是妖……”婦人磕巴道。

霧年語帶嘲諷:“哦,如此說來,青澤這麽多雪客,就只有剪銀有嫌疑。”

婦人更是無言以對。

眼看孩子的母親被霧年一句兩句給堵得說不出話,喬三跳出來急道:“少跟他繼續廢話!是與不是,我帶回去一審便知。”

霧年的眼神如冰刀一般刮向他:“我看不必了。剪銀這幾日,從未外出過。”

“這只是你的片面之詞罷了!”喬三氣急敗壞地叫到,“再說這些小妖狡猾得很,你又怎知他有沒有用什麽妖術瞞過你?”

“你方才說的那些,不也只是片面之詞麽。”霧年冷笑。

不少周遭圍觀的人已開始對着喬三的無賴行徑啧聲,他狠狠磨了磨牙,心知不能與霧年硬碰硬,兀自擠出一個古怪的笑容,狀似退讓道:“霧年老弟,你的人品大家都是信得過的,此事定然與你無關,你只需把那小妖交出來便可。”

“雪客出事,家主擔責,這是青澤歷來的規矩,霧年不必例外。”霧年自然不吃這一套,但繼續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先把人遣散了再想法子,于是又轉身對衆人朗聲道:“既是我的雪客,我定當追查到底,明日必定給各位一個交代。”

喬三一聽,連忙對一旁的婦人使眼色,婦人立刻哭天搶地地撲倒在地:“不,不行!——人命關天的事,怎麽能一拖再拖!我的七寶啊……”

霧年看着地上的婦人,眼神冰冷地譏諷道:“早晨丢的孩子,下午才想着來尋。若真是被妖精捉去了,想必這時候也已經吃得只剩骨頭渣了,豈還差這半日功夫。”

那婦人哆哆嗦嗦答不上來,只坐在地上一個勁兒哭鬧。

喬三數次吃癟,這回算是長了個心眼兒,沒把男童關在自家宅子,而是綁在了村後山的一處小樹林裏。即便霧年闖進他家也定無所獲,他自然不信霧年有這個本事找着人。

于是他略一思慮,便咧嘴邪笑道:“一言為定!但若明日你們交不出人,便要把這小妖精交給我……”一邊說着,一雙渾濁的眼睛又賊心不死地纏上了霧年懷裏的剪銀。

霧年正不悅地想把剪銀藏到身後,懷中的剪銀卻突然一個轉身,面色冰涼,似笑非笑地盯着喬三道:“只是不知,若查明此事非我所為,誣陷于我的人當如何?”

剪銀的眼神活像在看着一個死人,喬三心裏突然有些打鼓,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下緩緩沿着軀幹攀沿而上:“若是誤會自是皆大歡喜……”

“誤會?”剪銀輕笑出聲,那笑容美極卻也冰冷至極,“帶着一幫人沖進院子,不由分說打傷主人,空口白牙污蔑于我,誤會兩個字可沒這麽大本事。”

“那……那你想怎樣!”喬三無法從剪銀的笑顏上挪開目光,卻也無法控制自己遍體生寒,礙于面子還是故作鎮定嘴硬道。

“自然是要一報還一報。”剪銀眉眼彎彎,緩緩伸出右手,潔白的霜雪從四面八方飄向他手中,漸漸凝出了一道閃着微光的鞭子,“若非我所為……”

他手腕一翻,雪鞭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耀眼銀光,擊起一層數尺高的雪浪,笑意盈盈道:“你吃一鞭,還霧年那一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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