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雷

“如何,”半晌沒得到回應,剪銀向前一步,頗有幾分咄咄逼人的架勢,“你敢嗎?”

其實此刻,剪銀的心裏也是萬分沒底。喬三方才能這般爽快地答應寬限一日,足以看出已把這孩子藏得很好,他也沒多大把握能找到。因而現在只能故作鎮定強勢,盼着能把對方先吓退。

喬三自然不知道這些,望着剪銀手中閃着寒光的鞭子,不自覺踉跄着退後了半步,視線有些慌亂地四處亂飄,卻撞上了旁人帶着嘲諷鄙夷的眼神。他咬了咬牙,強撐道:“有何不敢!明日一早,若是你們……”

“何必等到明日。”

突然,一道有些蒼老卻洪亮的聲音打斷了喬三的話。院外圍得層層疊疊的人群一陣聳動,緩緩讓出了一條道,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正是智庾和綿枝。

剪銀方才還在奇怪,他們這邊都鬧成這樣了,綿枝卻遲遲未出現。這會兒見人終于來了,瞬間心裏踏實了不少,但又不禁暗自疑惑,今日綿枝怎麽乖乖地跟在智庾身後了?

綿枝一走近便惡狠狠瞪向了喬三,眼神兇煞,活像是要吃人的夜叉。

今日午後,他突發奇想要吃鮮筍,便跑去山裏挖筍了。誰知就這會兒功夫,也有不長眼的東西敢來生事,回來便見隔壁屋子被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圍着。

他拉了個路人問清了經過,更是火冒三丈,與剪銀心有靈犀般地想,上回就該打斷這畜生的狗腿!

綿枝是個暴脾氣,如此想着,便二話不說準備沖進去動手了,卻被一旁的智庾給攔了下來。

“你若是直接打傷那潑皮,雖能解決一時的問題,卻免不了在日後給人留下話柄。”智庾說。

綿枝沒好氣道:“這我自然知道。但看那潑皮的态度,分明是把孩子藏了起來,莫非你能找出來?”

“你且看,我自有辦法。”智庾捋須,慢慢朝着人群走了過去。

綿枝雖不服氣,但想到智庾到底是個有名有位的神仙,沒準還真有什麽方法能找到孩子,當面打那潑皮的臉,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喬三上回在綿枝這裏吃足了苦頭,心理陰影可不小。來之前還特意派人前來查探過,知道綿枝出了門, 才趕緊帶着一夥人前來。本想着速戰速決把剪銀抓了去再說,誰知竟一扯兩扯拖了這麽久。一個剪銀已是讓他招架不來,如今見到綿枝,更是吓得兩股戰戰,退意頓生。

兩人在院中站定,智庾拐棍一拄,朗聲道:“不必等到明日,今日便可見分曉。”

喬三這才斜睨了一眼智庾,見是個走路說話都顫顫悠悠的老頭,沒放在眼裏:“你是什麽人?”

“在下智庾,是什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幫你們找到那孩子。”

喬三聞言心下大驚,又有幾分狐疑,正要開口,便聽智庾又道:“各位身上可有紙筆?”

人群一陣攢動,自然沒人出門看個熱鬧還揣着紙筆的。剪銀看向霧年,霧年朝他略一點頭,道:“在下屋內有,剪銀,去取。”

剪銀揮散了雪鞭,小跑着回屋去拿紙筆。喬三見狀生怕他跑了,剛要開口大叫,便遭到一旁綿枝極盡兇狠的瞪視,霎時沒了氣兒。

片刻,剪銀取來了紙筆,要遞給智庾。智庾卻微微擺手,對一旁的婦人問道:“請問夫人那孩子的生辰?”

那婦人有些畏懼地看了眼喬三,見他作沒什麽反應,便小聲地說了。智庾朝剪銀微微颔首,剪銀立刻會意,在紙上寫下了七寶的生辰。

“折起來吧。”智庾又道。

“啊?折什麽呀?”剪銀不明所以。

“随便什麽,”智庾微微一笑,“總歸得是個有腿的。”

剪銀想了想,把紙折成了一個小人兒的形狀。

寫完生辰折完紙,智庾總算接過了那小紙人。他閉着眼嘴唇微動,像是念了一小段咒語,随即把紙人兒舉到嘴邊,輕輕吹了一口氣,五指一松。

衆人屏住呼吸,不約而同地睜大了眼睛。

只見那片小紙人輕飄飄地下落,中途還打了好幾個卷兒,然後……啪叽一下撲在了地上,沒了動靜。

人群中立刻傳來一陣低聲哄笑,夾雜着幾聲“騙子”、“故弄玄虛”、“老神棍”之類的叫罵。

剪銀有點着急,不知道智庾葫蘆裏買的什麽藥,他看了眼綿枝,卻見對方也是一臉茫然。

喬三方才見那老頭兒神神叨叨,頗像是有那麽回事兒,還以為自己這回要露餡兒了。誰知對方不過是個故作高深的騙子,霎時心念一松,張口便要嘲罵,卻見智庾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提起手中的拐棍在地上重重一敲——面前的雪地突然動了!

只見那原本撲在地上的小紙人突然抖了抖,慢慢地弓起,變成了一個四肢着地的跪姿。随即雙手撐着地緩緩站起了身,一邊還伸出一只小手撣了撣腦袋上的雪!

衆人何時見過這樣的事,片刻的死寂後便爆發出了陣陣驚呼。

智庾面色如常,對着小紙人兒雲淡風輕道:“走吧。”

那小紙人點了點頭,一蹦一跳地向院外跑去。

青澤鎮今日真是難得的熱鬧,說起來場面還頗有幾分滑稽。浩浩蕩蕩一隊人,跟着個鶴發老人,游街似的穿鎮而過,氣勢雄雄地往村後山裏走。

仔細一看,那老者還不是真正的領路人,前面竟然蹦蹦跳跳走着個紙做的小娃娃!

那紙娃娃雖然個兒小腿短,步子卻一點也不小,一蹦三尺高,不時還要停下來等等身後的人們。它一只小手叉着腰,一只小手揮舞個不停,仿佛在嫌棄人們走得太慢。

剪銀拉着霧年跟在智庾身後,盡管霧年說了很多遍沒事,還是忍不住擔憂,時不時看向他受傷的肩膀。

霧年反倒是更擔心剪銀穿得太少着了涼,強行給他披上帽子又紮緊束帶,白白的一圈雪狐毛裹着小臉,恨不得只給他露出一雙眼睛看路,把身後那群方才已經見識過這小妖精厲害的人們看得陣陣牙酸。

越往後山走,喬三的一顆心就越是冰涼,心知自己這回鐵定是遇着高人了。只是後面跟着這麽多人,且不說這時逃跑有多丢臉,就是想跑也沒那麽容易,便也只好硬着頭皮往前走。

衆人沿着樹林向裏走了一陣兒,那小紙人突然停下步子,有些躁動地原地蹦跳起來,一只小手不停往面前的一顆大樹上揮動。片刻後,又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軟趴趴地倒在了地上,變回了普通的紙。

人們上前查探,果然在樹後找到了被綁着的七寶。孩子想必哭鬧太久,已經累得睡過去了。

“七寶!——”那婦人終于見到孩子,猛地撲上來抱住他,一邊啼哭不止,一邊跪爬過來對剪銀道歉,“公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這喬三拿孩子威脅我,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見事情敗露,喬三又急又慌,暴跳如雷道:“你放屁!老子什麽時候抓過你兒子了?!”

說着,又突然轉過身,指了指剪銀和綿枝,對着智庾惡人先告狀道:“你這老頭分明和他們是一夥兒的!誰知道這孩子是不是你們藏在這兒的?!要我看,呵,你們都是妖……”

“轟!——”

話音未落,萬裏無雲的晴空突然劈下了一道驚雷,帶着火光炸裂在喬三身後!

喬三被吓得當場癱坐在了地上,腿腳因恐懼而不可自控地抽搐着,身下緩緩滲開一片水漬。

只聽雷聲的餘音間,智庾波瀾不驚道:“不敢當。在下不過是一介散仙,與我家公子雲游至此,和剪銀小友頗為投緣罷了。”

智庾本就看着仙風道骨,方才又這般大顯神通,早已目瞪口呆的人們一聽真是神仙,排隊朝聖似的跪倒在了地上,又忍不住将崇敬的目光投向了一旁尚處在震驚中的綿枝。

這位大仙這般厲害,竟還要叫他公子,真不知這位俊朗青年是怎樣尊貴的身份哩!

綿枝萬萬沒想到竟還有自己的戲份。但既然被智庾捧到這個位置,架勢總歸是要做足的,他清了清嗓子,背起手沉聲道:“往後你若再敢在青澤胡作非為……天不收你,我收!”

喬三一個哆嗦,再說不出話來,只六神無主般地一個勁兒點頭。

眼見兩位大仙替天行道,為他們除了這毒瘤,青澤鎮的人們紛紛感激涕零地對着幾人跪拜了起來。強裝了一回神仙的綿枝哭笑不得,心虛地朝衆人擺手,大家又排着隊過來道謝,再去喬三那兒啐上一口唾沫,才逐漸散去。

那婦人又抱着七寶過來朝剪銀道歉,剪銀柔聲安撫道:“沒關系,我不怪你的,快帶七寶回去吧。”

先前他的确有些生氣,但冷靜下來想想,婦人這麽做也是別無他法。為母者,為了孩子,自然顧慮不了那麽多。若是有人拿霧年或是綿枝來威脅他,想必更瘋狂的事他也會做吧。

霧年摸了摸剪銀的手,冰涼的觸感讓他不住皺眉:“快回去吧。”

剪銀點點頭,心裏也記挂着霧年肩頭的傷,四人便不再管角落裏仍如爛泥般癱坐着的喬三,慢慢往回走了。

路上,剪銀萬分真誠地向智庾道謝:“智庾大仙,今天真是多虧你了!”

智庾下凡這麽些時日,今日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腰板筆直擺手道:“舉手之勞罷了。”洋洋得意的語氣聽得綿枝直想翻白眼。

霧年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三人。

此前,他一直以為智庾也如他們一樣是妖,如今看來倒不盡然。彈指間便可降天雷,恐怕也不會如他說的那樣只是所謂的散仙。只是剪銀和綿枝既是妖,又怎會與神仙有來往?

況且剪銀今日所展現出的實力,也絕不像是熬不過寒冬來做雪客的小妖……

思索間,幾人已回到了住處。

進了屋,霧年尚沉浸在紛亂的思緒中,剪銀便已撲過來抱住了他,埋在他胸前小聲道:“剛剛真是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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