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命數

霧年回過神,忍不住揉了揉胸前的小腦袋,有些好笑道:“我怎麽沒看出來。”

方才舞着鞭子那般兇悍淩人,此刻卻又像個小哭包,躲在他懷裏說害怕。

剪銀擡起頭,精致的小臉被束緊的帽檐襯得只有巴掌大。眼眶紅紅的,眼睫也濕濕的,在微暗的天色下水光熠熠,不知是淚水,還是方才在外面凝結的霜露。

霧年伸手替他松開系帶,刮了刮他有些凍紅了的鼻尖道:“剛剛不是還很厲害麽。”

剪銀沒說話,再次低下了頭,一個勁兒把臉往霧年懷裏塞,半晌才悶悶地開口:“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都是我,害你受傷……”

那軟軟的聲音裏帶着哭腔,讓霧年心間猛地一顫。他以為剪銀是因為要被抓走而恐懼,剪銀卻是在為他的受傷後怕。

感覺到前襟逐漸滲開的濕熱,霧年把剪銀從懷裏拉出來,微微俯下身,看着臉都有些憋紅的小蛇,安撫道:“剪銀,這不是你的錯。”

剪銀吸吸鼻子,濕潤的眼睛不住眨動,卻不敢看向霧年,像是只做了錯事,歉疚又怕責罰的的小獸。

霧年在心中微微嘆息,伸手擡起剪銀的臉,用拇指擦了擦他濕紅的眼角,聲音裏帶上了難以掩飾的溫柔:“你是我的雪客,我保護你是應該的。而且今日,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剪銀擡起濕漉漉的眼睫回望霧年,有些猶豫:“真的嗎……”

“真的。”見剪銀終于放松,霧年又起了些逗弄的心思,若有所思道,“我都不知道原來剪銀兇起人來這般厲害。”

剪銀的臉更紅了,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想起下午人們看他時略帶畏懼的眼光,咬了咬唇小聲道:“那,你……會害怕我嗎……”

霧年失笑:“我還想你再兇點才好。”這樣便沒人敢來惦記了。

“我會保護你的!”剪銀的心砰砰直跳,抱着霧年軟聲道,“只對你乖……”說完,自己又難為情般地把頭埋了下去。

此刻霧年确信,這小蛇定是對自己施了什麽妖術,不然為何他的每句話、每個舉動,都會這般讓自己心跳不已?

他望着剪銀粉粉的耳根,半晌才道:“好。”

突然間,霧年感到自己的衣襟一陣拉扯,一低頭,便見剪銀正認真地解着他的襟扣,霎時大驚,一把抓住剪銀的手道:“你做什麽?”

剪銀擡頭,皺着眉一臉的擔憂:“我看看你肩上的傷呀。”

霧年看着剪銀單純的神情一時無言,片刻後僵硬道:“不必了,并無大礙。”

“不行,我一定要看看的!”剪銀卻十分固執,“畢竟是我害你受傷的呀……”

霧年心知若是不讓這小妖精看,他定又要自責許久,只好咬了咬牙,讓剪銀褪下了自己的衣衫。

而一旁看似理直氣壯的剪銀,此時卻不斷在心裏給自己打氣。我是為了看霧年的傷勢,嗯,只是看傷勢而已……

可惜這番自我催眠似乎并無太大用處,霧年修長結實的身軀剛一露出來,剪銀就沒出息地紅了臉,并且越漲越紅,仿佛眉間的那粒小紅痣都要隐了去。

霧年有些好笑,非要扒人衣服的是他,如今見着了不好意思的也是他。

剪銀紅着臉,蹙着眉,有些微涼的手小心地撫上了霧年的左肩,語氣心疼道:“好大一塊淤痕啊……”剛才真應該抽那喬三一鞭!

霧年心神一顫,只覺得一股難言的酥麻由自己的肩頭擴散,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為之沸騰。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讓他身上的肌肉都在剎那間緊繃了起來。

他雖從未與人親熱過,卻也本能地很清楚這股熱意是什麽。

霧年有些慌亂地穿起衣衫,掩蓋住自己的失态:“這點傷……過幾日便自己好了。”

剪銀卻以為是自己的手太涼,讪讪收回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

另一邊的綿枝和智庾也已走到了院門口。

回想起剛才的事,綿枝忍不住開口問道:“方才你找那孩子,用的是什麽仙術嗎?”

智庾搖頭道:“若用仙術,豈用費這般功夫,一掐指便可。方才那招,是靈引之術。”

“靈引?”

“給死物注入靈力,附上咒術,它便會對靈光極為敏感,稍加催動,便可用來引路了。”

“靈光?難道說那孩子竟有仙緣?”綿枝驚訝道。

“你想多了。”智庾斜了他一眼,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那日你們給那孩子吃的靈露糕,一塊便能漲十年修為!也不想想這凡人要多久才能消化掉,此時這孩子便是個行走的燈籠。”

綿枝也不知道靈露糕什麽的,還當是随處可見的糕點,瞬間目瞪口呆:“那你先前問那婦人孩子的生辰,又讓阿銀折小紙人兒……”

智庾笑容狡黠:“不過是故弄玄虛罷了。若非如此,衆人怎會信我。”

的确,比起神仙掐指一算就尋着人,凡人總是更相信也更喜歡那些個稀奇的景象。引路的紙娃娃,聽着便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寫進話本的好故事。

“老狐貍……”綿枝喃喃道,“不過今日還是多謝你了。”

“不必謝我,要謝便謝搖光大人去。”智庾心虛,若非搖光所托,他才懶得管這些閑事。況且方才降的那道天雷并未請示過,之後還要找他背鍋呢。

說到那輕浮孟浪的神判,綿枝一邊推門,一邊忍不住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突然,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從半開的門縫間伸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綿枝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被猛地拽了進去!

随即,大門又砰地一聲關上,差點把身後的智庾碰得一鼻子灰。

智庾愣了愣,連忙用靈力查探了一下屋內。随後,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也不再推門進去。

“你來做什麽。”屋內,綿枝有些戒備地瞪着面前笑意盈盈的男人。

“這話問得我好傷心,”搖光眨眨眼睛,真有幾分委屈的意思,“我當然是來找綿綿的。”

綿枝最受不了他這副模樣,也不欲與這古怪輕浮的男人多加糾纏,走過去就把人往外推。

“哎哎哎,我開玩笑的!”搖光扒着門框不撒手,快速說道:“我這兒有個消息,你肯定想知道。”

綿枝這才松了手,抱着臂冷冷地看着他:“說。”

搖光舒了口氣,整了整衣襟緩緩道:“你走之後,我又磨了那女羅數日,她才松了口。”說着,一雙狹長的鳳眼又開始盯着綿枝眨巴,竟帶着一絲邀功的意味。

綿枝假裝看不見,不耐煩道:“廢話少說!”

搖光撇撇嘴,像是在埋怨綿枝的不解風情:“龍神此劫,不僅是情劫,也是天劫。”

“什麽?當初不是說這是霧年自己請的劫嗎?”綿枝皺眉道。

“不錯。但龍神與鎮海蛟魂珠心脈相連,這幾年霧年先是重傷,後又生出心魔,蛟魂珠也日日躁動不安,天下水域都不太平。女羅預見不日便會有一場千年一遇的水患。若霧年不能挺過此劫……”搖光頓了頓正色道,“必将生靈塗炭。”

綿枝心頭一跳。

上回在天宮,他們纏了那天織女羅許久,對方也未曾多說一字。

天織一族獨立于六道輪回之外,卻因此能通曉天命,是維系起世間因果輪回的一族。天織寫命,神判判命,這世間的一切便是這樣往複運轉的。

天織族人不入輪回,自然也不能擅自擾亂因果,道破天命。如今這女羅竟會告訴他們這些,想必是真的火燒眉毛了。

搖光見綿枝神色凝重,突然道:“其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霧年殺了剪銀,取回心頭血,讓蛟魂珠煉化了他,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綿枝尚未回神,便聽到搖光這番話,氣得眼珠發紅,立刻一拳揮過去:“你說什麽?!”

“我若真這麽想,上回又何必救那小蛇妖。”搖光輕松接住了綿枝的拳頭,“我想霧年也是清楚的。他當時只告訴我是為了除心魔,大概就是怕我為了天下蒼生,選擇犧牲剪銀。”

說罷又輕笑道:“可惜龍神大人實在高看了我,我哪是這般心系天下的菩薩。”

綿枝定了定神,收回手:“那現在該如何?”

搖光折扇一收,正色道:“若要兩人平安無事地渡了這劫,唯有一種辦法。那就是讓此世的霧年再次愛上剪銀,心無芥蒂。只要霧年解了心結,剪銀自然能順利煉化蛟魂珠,天下水患亦可平。”

綿枝聞言眉頭一松,随即又蹙了起來:“可我看霧年現在分明就已經愛阿銀愛得死去活來了。”

搖光輕笑着搖頭:“你別忘了,霧年現在是凡人,而剪銀是妖,心無芥蒂絕非易事。”

綿枝想起上回剪銀說的那些事,也心知霧年的确還在忌憚他的妖精身份,沉思道:“可阿銀現在身體這樣,又是虛修化形,我真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

“虛修化形?”搖光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古怪道,“你可知剪銀那小蛇體內有多少修為?”又在綿枝狐疑的目光中繼續道:“剪銀在天宮那兩年,霧年給他喂了多少神丹仙藥,只盼着他能早日開竅。如今剪銀體內的修為,可不比一般的仙官少。別說化形,就是升仙也綽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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