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回危險之地
第二天清晨,大樓像往常一樣,該燒早飯的在燒早飯,沈家阿婆拿了把掃帚在掃二樓的走廊,她每天清晨起來要幹這活,家裏掃完了順帶着外面也劃幾下,昨天晚上周教授家吵架她隐隐約約的也聽到,早就司空見慣懶得出來看熱鬧,兒子最近托朋友來看過她,說結婚了,年內回家住段時間,所以她現在心情特別的好。郝允雁穿戴整齊送丈夫上班,在走廊上碰見她,沈家阿婆喜形于色地告訴她:“小妹啊,我家兒子結婚啦,過段時間要回來。”郝允雁眼睛一亮道:“那太好了,你老終于盼到兒媳婦了,趕明兒再抱個孫子多有趣。”沈家阿婆聽了樂呵呵,掃過的地方又掃了遍。
郝允雁送丈夫到弄堂口叫來黃包車看着他走,然後回家帶女兒去幼稚園。劉秋雲昨晚人不舒服起來得晚,郝允雁沒有見到她。劉秋雲起來要去買菜時想約她作個伴,王家的門關着,自言自語着提着竹籃子下樓,走到二樓時唐辛亥家出來一個陌生男人拿了個熱水瓶,氣候寒冷他們三個需要洗臉喝茶,吳濤說弄堂口轉彎的地方有家老虎竈可以泡水,小特務便出去順便帶早點上來。劉秋雲見是一個生人,警惕地問:“你是?”小特務笨嘴笨舌的不會敷衍,生硬地道:“管你什麽事?”劉秋雲見這男人長得小雞崽似的也不怕,生氣地嚷道:“我是這的房東,怎麽不管我事?你哪來的,是不是賊啊?”
吵架聲驚動了房間裏的餘文強和吳濤,吳濤聽得出聲音,說:“那是我們房東,他丈夫是38軍裏的師長,前幾年陣亡了,兒子也在那當團長,不好惹。”餘文強吩咐她出去打圓場,吳濤打開門熱情地招呼道:“哎呀,是劉姐啊,對不起,對不起,他是我的遠方親戚,多有怠慢。”劉秋雲轉怒為喜,也大驚小怪的樣子道:“啊,原來是唐太太,有日子沒見了,怎麽樣,過的好嗎?”說着往半開着的門裏瞧,吳濤本能的擋了擋,劉秋雲是想看裏面唐辛亥在不在,如果不在的話,那麽他們男女單獨在一間屋裏宿一晚問題就大了。沒有看到,尴尬地笑道:“唐先生還睡着吧?他呀,等了你三個多月,總說你馬上到,可你就是不到,看把他急得,嘿嘿。”這時,餘文強從裏屋大大方方的出來,跟劉秋雲拱手行禮,問:“您就是這兒的房東?”劉秋雲受寵若驚的應下,餘文強和顏悅色地道;“我是唐太太的表哥,剛才去泡水的那是我的侄子,多有得罪請海涵。”又朝她抱拳供供手,劉秋雲難為情地說:“客氣客氣,那都是自己人了呀。”餘文強出來是打聽唐辛亥的事情,他問:“唐先生去哪裏了,我們等他一晚上還不回來,有急事找他,如果你知道的話……”
劉秋雲似乎覺得味道不對勁,唐辛亥的事她不想多嘴,連忙笑着回答;“我不知我不知,嘿嘿,你們忙吧,我去買菜。”說着逃也似的下樓出門。
餘文強進屋問吳濤:“你們房東怎麽見到我像見鬼一樣,簡直是滾下樓的,很不正常。”
吳濤笑道:“她就那樣,是我們這有名的十三點。”
“什麽叫十三點?”
“就是腦子不正常,說話做事都很誇張,真不知道當初她男人怎麽看上的她。”
這一陣鬧當然沒有逃過周教授的耳朵,他本來早早起來是去老虎竈喝茶的,他現在最關心的是唐辛亥在關潔家走了沒有,昨晚被老伴揪回家怎麽也睡不塌實,想象着他們可能在裏面做任何他能夠想到的事情,有心想下床去看看又怕驚動老伴,一早乘老伴去菜場這工夫,蹑手蹑腳的走到關潔家門口貼耳細聽。關潔雙手反剪,兩只腳固定在床腳上,唐辛亥是怕她出來喊人,至于她這樣寒冷的氣候裸着身體會不會凍壞就不考慮了,不過他還是良心發現留着一手,走時并沒有關死門,覺得總會有人光顧她家可以相救,不至于餓死。
關潔在寒冷中掙紮了五個多小時已經筋疲力盡,在顫抖中流下了絕望的眼淚,她左右巡視着房間,難道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歸宿嗎?此時她多麽希望門突然打開,鄰居門沖進來救她,毫不在乎自己現在的慘狀,只要能夠活下去。可是門紋絲不動,她覺得自己動不了又喊不出,這要是幾天沒有人砸開門救她,不是凍死就是會餓死,可是誰會貿然去砸別人的房間呢?
此時,她已經麻木了,身體沒有寒冷和疼痛的感覺,只有時睡時醒的狀态,仿佛自己只剩下靈魂在思想,在望着眼前模糊的一切,據說人在彌留之際會産生很多幻想,她到看王守財破門而入為她解開繩子,将被子緊緊的裹住她,并義憤填膺的說要去抓唐辛亥報仇,可一會又變成了對門的周教授,正用淫穢的目光盯着她看……突然,砰的一聲門撞牆的巨響,關潔一個激靈,看清門真的開了,跌跌撞撞沖進來一個人,啊,是周教授,果然是他,那是幻想還是在現實中?
周教授貼着耳朵聽的時候,不慎身體失去平衡,門沒有關,順着門打開的慣性,像被炮彈射進屋一樣直撲到床沿上。周教授擡頭一看驚恐萬狀,他朝思暮想的女人赤裸裸在面前,白花花的肉體猶如山脈般連綿起伏,這是他足足忘卻了幾十年的記憶,平時他嘴巴裏對着老伴罵這女人垃圾,幹這勾當有傷中華民族的風化,睡覺時沒有一次不臆想她,想象着她衣服裏的春光如何如何,甚至幻想她用身體伺候着自己,每到這時,就抱着老伴要幹那事被老伴臭罵,但現在,關潔就像是一只油膩膩的肥鴨放在盤子裏等他撕下肉來放嘴裏咀嚼。關潔完全清醒了,頻頻搖晃腦袋,“嗯嗯”的叫着,示意為她解繩子。周教授也仿佛意識到應該幫她解開繩子,手足無措地問:“先解哪裏,解哪裏?”
門是敞開着的,老虎竈泡開水回來的小特務正好路過瞥見,進屋笑着罵道:“你這老頭膽子正夠大的啊?”
周教授回過神解釋道:“不,不是這回事,等我解開了她後告訴你。”說着麻利的解開關潔,關潔連忙抓起被子護身,喊道:“你們都出去,出去。”
周教授對小特務說:“這不是我綁的,綁的人是……”
關潔直到現在還不願意出賣唐辛亥,打斷他道:“周教授,別……”向他直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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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教授不想被人誤解,也打心裏希望唐辛亥被抓,湊近小特務耳朵把昨晚的事說了出來,小特務驚詫地問:“昨天我下來時他就在這房間裏?我的媽呀。”他立刻沖上樓報告餘文強。
餘文強驚喜,帶着吳濤下來詢問關潔:“昨天真的是唐辛亥把你綁的嗎?”
關潔緊裹着被子怯怯的看着沒有回答,主觀上她認為這個男人不是善類,餘文強問了幾聲失去耐心,一扯關潔的被子把她的身體全部暴露在外,兇狠地問:“你啞巴嗎?”又轉頭問周教授,“确實是唐辛亥進這女人家的?”周教授點點頭,又覺得要保護關潔,搪塞道:“是,是關小姐正好要出門,唐先生看到你們有人要出來,就自個闖了進去的,不管關小姐的事情啊,你們也看到,她被那個唐辛亥欺負了。”
餘文強又問關潔:“他幾時離開的,去哪裏?”
關潔還是默不作聲,把餘文強惹火了,一把揪住關潔的頭發從床上拖到地板上,關潔慘叫的聲音被劉秋雲回來聽見,她去菜場匆忙中忘記帶錢包又折返,大樓門口就聽到這殺豬聲,往裏瞧見關潔赤身裸體被唐太太的表哥猛踢着肚子,急忙回家向巡捕房報警,然後下樓在門口心急火燎的候着。
關潔家的門被關上,周教授也趕了出來,裏面嬉笑怒罵一片狼藉的混雜聲音,郝允雁買菜回來見門口劉秋雲和周教授焦急的神情,問:“周教授、劉大姐出什麽事啦?”
郝允雁聽罷,二話沒說,一改從前的小家碧玉形象,走到關潔家門口就用腳踹,喊道:“開門,開門……”周教授去勸她說:“別惹他們,我看到有槍。”郝允雁很可憐關潔絕不會袖手旁觀,說:“那又怎麽樣,難道他們要打死我,沒有王法啦?”
裏面沒有人理會,或許這踹門的聲音根本敵不過關潔的哭叫和兩個男人淫穢的浪言,時兒又傳出餘文強的怒嚎:“你這婊子再不說,老子就爆了你下面。”
一陣叮叮當當聲,開來輛警車跳下幾名中國巡捕,最後又下來一名法國探長,齊刷刷舉着槍湧過來問:“人在哪?”劉秋雲指給他們,說:“在裏面,門反鎖着,你們聽,要出人命了啊。”
法國探長清清嗓子,用蹩腳的中國話喊道:“裏面的罪犯聽着,趕快開門出來,不然就當你們是拒捕沖進來統統槍斃。”
沒有反應,又喊了幾聲,法國探長舉槍對準門鎖就是一槍,旁邊的巡捕連開數槍,門把打出一個大洞來,裏面的餘文強提着褲子去掏槍,門被重重踹開幾名巡捕的槍對準了他們。
吳濤是個聰明的女人,急中生智扮演成受害者驚慌的卷縮在牆角發抖,哭述道:“警察快救我。”
巡捕一湧而上,繳下餘文強和小特務的槍,餘文強倒很鎮定,舉着雙手說:“別誤會,我們是民國中央黨部的調查員,是在執行任務。”
法國探長令人铐上他們倆,冷冷道:“侮辱良家婦女也是在執行任務?你們中國人臉皮怎麽那麽厚?帶走,回局裏去解釋。”
關潔躺在桌上頭倒懸着,看上去已奄奄一息,法國探長湊過去看看,本來想帶這個裸體女人回去錄口供,見是個半死人,不願沾這個手,說:“你們先帶她去醫院吧,我們會跟你們聯系的。”接着不見剛才另外一個受害者,四周巡視着問,““咦,那個女人呢?”
吳濤在慌亂中溜出房間,馬上意識到這是她徹底擺脫特務的絕好機會,現在身無分文,想到房間地板裏有丈夫藏匿的錢,便輕輕逃上樓,進屋把門反鎖,用力搬動櫥櫃轉個角度,空出的地方有地板可以移動,剛才她并不想告訴餘文強他們,萬一被發現就推托不知情,如果丈夫被他們槍殺,這便是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秘密,自己就能獨吞這筆巨款。
她打開移動地板,裏面只有包南京政府部分官員的黑材料,錢一分也沒有,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沒有錢她往哪逃?
正在這時,門突然打開,闖進來一個豎着大衣領子,圍巾裹着半張臉的男人,她認出那正是丈夫唐辛亥,還未不及反應,唐辛亥關上門對她使了個噓的動作,将地板裏的一包黑材料塞進懷裏,說:“這裏不安全,跟我走。”
吳濤見丈夫并沒有加害她的意思,以為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背叛,就跟随她疾步離開房間,大樓裏包括聞訊下樓的沈家阿婆都集中在關潔的家,門關着沒有人注意唐辛亥的回來,兩人順利逃出這裏。
唐辛亥準備将妻子帶往楊樹鋪現在暫住的地方好好的審問她。今天一大早,他并不死心,總想搶走黑材料再去天津,弄堂邊有只很大的垃圾箱,這片的居民垃圾都倒在裏面可以藏個人,他躲在裏面觀察着大樓的動靜,不料聽到警車開來,巡捕闖進大樓帶出兩個陌生男人押走了,他覺得這應該就是來抓他的那兩個人,雖然他并不清楚是怎麽回事,現實中狗咬狗的事情也是常有的。他打開自家門的時候是有準備的,手裏握着槍,突然的打開門,如果裏面有特務,就一槍一個幹掉。
路上,吳濤當然也在思考如何回答丈夫的詢問,便主動解釋說:“親愛的,人家這次為了你,受好多苦,被他們折磨得不成人樣了,沒有辦法只能夠帶他們來這裏,不過你藏錢的地方我沒有告訴他們呢。對了,地板下怎麽沒有錢?不是我拿的啊。”
唐辛亥仿佛并不關心這件事情在閉目養神,他很痛苦,人生正是無常,剛剛結婚不到一年,他們夫妻倆就這麽成為敵人,他真心愛個吳濤,可他現在卻對她恨之入骨,他正在靜靜的思考将用什麽方法處罰這個出賣他的妻子。
吳濤見丈夫沒有理會她,女人的敏感讓她意識到這不是個好現象,黃包車車夫飛快的跑着,四周是她不熟悉的髒兮兮的泥濘小道,高低不平的路使黃包車颠簸得很厲害,身體不慎往前傾斜了下被唐辛亥的大手抓手胳臂,這不像是在保護她,而是怕她逃走一樣,吳濤恐懼的望着仍閉着眼睛的丈夫,唐辛亥雖然沒有看妻子,但他感覺得到她正望着自己,這是夫妻間的相互感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