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遠走高飛

終于下起了毛毛雨,唐辛亥商店買了只藤條箱子,一路小跑乘有軌電車去南京路,他在離開楊樹浦那間棚屋的時候,涼風吹佛在身上心頭一陣酸楚,這細想起來多少在記憶中仍然存留着昔日的情感,他甚至産生過回去把妻子帶走的念頭,可再一想在流失的半個多小時裏,那間破屋發生過什麽,或者正在延續着多少不忍目睹的場景,他惡心了下轉而開始去證實自己這樣做的正确性。

新買的箱子大小與原來的皮箱差不多,留在霞飛路那舊屋沒有拿出來,這完全可以盛放60萬元百元面值的法幣,當初寶順洋行向他承諾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全款取回,這是本洋行的信譽,他本人也深信不疑。

來到寶順洋行大廳,取出票據對夥計道:“把你們的財務主管王先生請出來,我有巨款提取。”夥計見來者氣宇軒昂不敢怠慢,進內堂把王守財喚出來,兩人寒暄格外親熱,唐辛亥要取錢自然多少要看人家的顏色,畢竟這太突然了,那麽大一筆款子說要就要,普通銀行不一定拿得出現鈔,或者願不願拿出來,不過他了解一點寶順洋行,他們行內有地下銀庫,當初法國銀行家建造了這家上海乃至遠東地區最龐大的洋行,後來這位銀行家把寶順洋行賣給了白敬齋,白敬齋當時是江南一帶有名望的金融專家,祖上是地主,有上百畝土地,他賣掉後與人合作進入上海的法租界,那年是辛亥革命前夕。

王守財把他讓到內堂坐下,滿面笑容卻流露出及其為難的表情,上了茶分坐兩旁,王守財跟他拉起家常企圖消磨時間等白老板回來,剛才一聽有人要提巨款,他根本沒有這個權利,最近洋行去吳淞區看市口,初步确認了一塊空地準備建造分行,華界方面的管理部門與法租界工部局早就私下達成協議,所以對白敬齋沒有任何技術關系,他需要準備的是充足的資金儲備,因此在這樁大買賣的背景下,唐辛亥一下子要提60萬元恐怕不大可能,王守財索性就把皮球踢給白老板,讓夥計去請他回來,這回他正在吳淞區。

唐辛亥哪有心情和時間跟他閑聊,對他來說,也許晚一步就有可能出不去上海,那兩個抓他的中央黨部特務想必已經被釋放到處在找他。

唐辛亥猜得沒錯,餘文強和另一名特務被帶到巡捕房後沒多久,就被中央黨部駐上海的聯絡站保釋出來,并與他們達成默契,就是不配合他們抓捕,在不出人命的前提下也不阻止他們在租界內采取秘密行動。餘文強放出後第一時間回到霞飛路的同泰裏唐辛亥住所,撞開他家房門發現裏面的大櫥被移動轉了個身,露出掀開的地板與幾米長的暗格,頓時醒悟這就是唐辛亥藏匿贓款的地方,懊惱不已,罵道:“他媽的,我們那麽辛苦的在追查錢的下落,沒想到它就在我們的腳下,我們被巡捕房帶走後,有人回這屋把錢挖出取走了。”小特務問:“是誰?是那姓吳的娘們,還是唐辛亥?”餘文強掃了遍整個房間,指着角落的皮箱子,自信地道:“你看,60萬法幣差不多有這一箱子,箱子在,說明不會是吳濤拿的,她空手拿不了那麽多錢,應該是唐辛亥,昨天那個老頭說看見他進了樓下的妓女房間裏,我判斷他是半夜離開的這棟大樓,因為錢還在這房間裏,他不死心第二天清晨偷偷躲在附近觀察我們的動向,乘我們被帶走就竄了回來,他媽的,真鬼。”小特務問:“那個女人哪去了?”餘文強說:“或許是自己跑了,或許是撞見唐辛亥一起跑了,現在這女人不重要了,我們得趕緊去找唐辛亥,他提了個大箱子會去哪裏?銀行?他為什麽不早存入?要不他另有住所?”餘文強苦苦思索着。

餘文強撞開房門的聲響驚動了劉秋雲和郝允雁,她們正在關潔房裏照顧她,關潔被唐辛亥折磨得有些精神恍惚,口裏還念着不去朱伯鴻家怎麽行的話,郝允雁摟着她好生安慰着,劉秋雲上樓查看發生什麽事情了,見唐辛亥房間的門鎖被嚴重損壞,上午被抓到巡捕房的那兩個人在房間裏抄家,怒道:“怎麽又是你們,沒蹬監獄啊?你看把我這門鎖砸成這樣,你們要賠償。”

小特務借着與巡捕房達成默契勢頭,怒目圓睜地拔槍道:“管你什麽事情,找死啊?”

餘文強不想找麻煩,急忙按住小特務的手,陪了副笑臉說;“不好意思啊,我們是因為有取重要的物件又沒有鑰匙,那個親戚不在,所以……哦,鎖多少錢?我賠,我賠。”

幾毛錢的鎖劉秋雲不會真的讓他們賠,她需要的是他們立刻離開這裏,便說:“算了,你們東西找到了嗎?找到就請你們趕快走,老娘丈夫曾是國民革命軍的師長,現在兒子是團長,所以別跟我耍狠動不動拔槍,我不怕。”

餘文強在房間裏沒有找到有價值的東西本來就想離開去幹點實事,他認為唐辛亥提着60萬法幣不會滿街跑,無非有兩種可能,一是已有新的藏身之處,轉移到新的地方,二是安全起見先存入銀行,所以他現在必須先去上海的各大銀行去調查當日有誰存入過這筆錢,只要錢在,他就可以通過租界當局進行封存,然後申請巡捕房通緝唐辛亥,于是他對小特務說:“咱們走,我有辦法了。”

餘文強去租界工部局找人幫忙的時候,唐辛亥仍在寶順洋行被王守財忽悠着,他看看手表時間已經浪費了近一個小時,焦急地問:“王先生,你看我們是否可以辦正事情了?”王守財拖延時間慢騰騰地問:“敢問唐先生,一下取那麽多錢何用?”唐辛亥怔了怔,思索片刻說:“我與人做生意簽了合同,需要馬上打款子過去,很急,一分也不能少的,當初是因為你們有過承諾,我才存入貴行,相信你們也完全有這個實力。”王守財連忙應付道:“是是,這你放心,而且我們又是鄰居,我不會騙你。”唐辛亥不想聽大道理,簡明扼要地問:“你們現在到底拿得出拿不出?”王守財笑道:“我們洋行資金是充足的,不過最近正在進行擴張投資,所以要說一下子就拿出這麽龐大的巨款,恐怕捉襟見肘,我們需要時間去調撥和協調,你看?”唐辛亥終于聽出來,王守財是不打算讓他提這筆錢了,憤怒地道:“你們想賴帳?”王守財忙擺手道;“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唐先生你應該知道,我只是個小小的主管,根本沒有權利讓客戶提一萬以上款子的,這要我們老板親批。”唐辛亥問:“那把你們老板叫出來。”王守財說:“他去吳淞區了,跟華界的工商企業家在談合作事項。”唐辛亥頓時翻臉,道:“王守財,你在糊弄我嗎?你沒有權利讓我提錢,有權利的人又不在,你他媽的別以為我好騙,我看你是個老實人又是鄰居,對你好言好語,你卻跟老子耍滑頭,告訴你,今天你提得提,不提……”他一伸口袋頂出長長的槍的形狀,王守財早知道這個唐辛亥不好惹,手裏有槍也可以想象,忙道:“好說好說,快收起來別走火。”

這時,白敬齋氣喘籲籲從外面進屋,嚷道:“是誰那麽不給面子要我好看啊?”

王守財忙起身迎上去,唐辛亥坐着沒挪位置,表情十分難看。白敬齋一眼看見他便明白了幾分,本來他在路上還擔心會是哪路的大亨不好對付,見是唐辛亥在上海灘無權無勢,又沒有經驗,估計哄他很容易,說到底就是大家來硬得也不怕他,南京路到處是巡捕,一喊就會闖進來,所以他篤定的坐下準備先禮後兵。咳嗽了下和顏悅色地問:“唐先生今天來有何貴幹?”

唐辛亥在火裏,聽這話氣得要命,氣憤地道:“怎麽,白老板以為在下到你這是來串門走親訪友的?”白敬齋忙擺手滿臉堆笑道:“不不不,閣下是貴客,鄙人怎麽請得動啊。”唐辛亥向王守財一橫眼說:“告訴他,我來做什麽。”王守財裝出很為難的樣吞吞吐吐說:“這……這,哦,白老板,唐先生說要全額取回60萬先期存入的錢。”白敬齋早就聽夥計說有人要來取巨款,看是唐辛亥就明白了幾分,洋行裏不是沒有現炒,除了金條,500多萬法幣在庫房裏用于建設吳松地區寶順洋行分行與先期運作準備金,區區60萬不在話下,可是他不能動,也不想被唐辛亥取回,裝着吃驚地喊道:“哎呀,那麽多款子我怎麽一下拿得出?我們行裏有規定,客戶提款10萬元需要一個禮拜前申請,20萬元是兩個禮拜,你60萬自己算吧,沒一個半月是不行的,我們的資金根本回籠不過來的,請你海涵,海涵。”白敬齋尴尬的拱拱手。

唐辛亥完全失去了耐心,掏出槍往桌上一拍道:“我看你們正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想吞掉我的錢是吧?老子沒有時間陪你們這樣玩下去了,今天你們要是不給我提都別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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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敬齋并不怕,認為他只是吓唬而已,這裏是租界的南京路,槍聲一響巡捕就到,從容地笑道:“唐先生這是何意?難不成是來搶劫銀行的?兄弟不才,三十歲混跡黑白兩道于江南一帶,槍看多了,請你別吓唬孩子好吧?我話已說盡,本行目前沒有那麽多錢,60萬元,又不是十萬八萬或許可以想想法子,你這也太多了,別為難兄弟啊。”

唐辛亥确實不敢開槍,但是再磨蹭下去就算拿到錢也出不了上海,很有可能現在各口岸就已經布滿了盯梢他的特務,無奈之下道:“既然白老板說十萬八萬或可以想辦法,那就先取10萬吧,別再跟我搪塞了,我急需要錢,你們刁難我就是不讓我活,我也不會讓你們活,搶聲一響巡捕馬上會趕到這裏,但你必須清楚,你一定看不到他們來抓我,要不要試試?”說着舉槍對準白敬齋的腦門,拇指打開保險蓋。

王守財坐在稍遠的位置,忙過來勸阻,道:“唐先生別沖動,別沖動,不就是要取錢嘛,有話好好說,別出人命啊。”

唐辛亥臉漲得通紅,一副亡命之徒的兇相,大聲道:“滾開,拿不出60萬,就先拿10萬出來,要不我真的不客氣了。”

白敬齋這時也害怕起來,看他這模樣不給錢是不會罷休的,事實上這本來也是人家的錢,沒必要博這個命,萬一他失去理智開槍,再多的錢也買不會自己這條命的,想到這,換了副屈服的面孔道:“好好,你先放下槍,我答應先給你提10萬,我們目前只有這點了。”說着向王守財使了個顏色,唐辛亥忙說:“別耍花樣,就算巡捕來了,我先拿你們墊背。”

王守財取來10萬法幣現鈔,100元一捆放在桌上,說:“請唐先生清點。”

唐辛亥哪還有時間點,估計了下放入帶來的藤箱內,掏出票據辦理手續,然後慌忙撤退,直奔上海老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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