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瘋女

吳濤被裹在被子裏用黃包車送到警局,給她找了套囚衣穿上,小特務叫來餘文強對她進行突擊審訊,有另外的警察旁邊陪審,餘文強也不介意,該什麽态度還是照舊,在他的眼裏吳濤是名同案犯而已,陪審的警察不這麽認為,加之吳濤在楊樹浦棚屋裏的遭遇非常的同情她。

吳濤一直處于神志恍惚狀态,餘文強問她錢的去向只回答一句不知道然後就傻笑,氣得餘文強跑過去猛扇她的耳光,罵道:“你這婊子跟我裝瘋賣傻是吧?再不說實話老子槍斃你。”說着拔槍對準她,吳濤伸手握住槍管拉到自己額頭頂上,木衲的笑着說:“我不知道。”陪審的警察怕出人命過來制止,說;“對不起,餘先生,這裏是楊樹浦警署,不能這麽對待受害者,如果你沒有新的話要問,我看這裏就交給我們了。”餘文強似乎才想起這裏不是南京,但架子還得端着,生硬地質問:“交給你們?你們能夠讓她交代贓款的去向嗎?”警察禮貌地回答:“抱歉,餘先生,這不是我們的職權範圍,這名婦女剛才受到了嚴重的性侵犯,我們警察有義務保護她,請餘先生理解。”

警察的語氣軟中帶剛而且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餘文強只能罷手,這裏是人家的地盤自己說話不算數,轉而也覺得吳濤可能真的不知道這筆錢在哪裏,要不她丈夫也不會抛棄她,一味的在無用的人身上下功夫,還不如集中精力搜尋唐辛亥,先放了這女人改為秘密監視或許可以引蛇出洞。

釋放吳濤的時候警察問她住哪,她仍然瘋瘋癫癫的答不上來,餘文強為了監視方便讓警察把她送到唐辛亥的舊居霞飛路的同泰裏。

關潔被唐辛亥和餘文強他們折磨後精神有些失常,在家休養了三日,她實在想不明白,一件原本與她沒有絲毫關系的事情,僅僅是自己不忍心看到曾經對自己有恩的人被抓救了他,反而遭到被救的男人強奸,并且引禍上身又遭到抓他的人的奸污,這個時候難道善事做不得嗎?所幸的是還是有好人郝允雁與房東的照料,給了她些許的安慰。不過她現在最擔心的是朱伯鴻這關怎麽過,他家昨夜沒能去成,那個變态老頭一定會報複,說不定去找林老板,派打手找來抓她,逼着退回那三百塊錢,郝允雁知道她的短處,讓丈夫跟朱伯鴻求個情,朱伯鴻當然給王守財這個面子了。休養完畢,關潔一切照舊,晚上重又回到朱公館,朱伯鴻雖然不曾找上門來興師問罪,這回她來了還是變着法的肉體上懲罰她,關潔默默的承受着,她與朱伯鴻的合約還有半個多月,她不想再回到林老板家了,考慮回湖南老家跟母親和哥哥團聚,嫁個在當地條件比較好的男人重新生活。

郝允雁在過去的三天裏精心的照料了她,關潔基本是躺着的,一日三餐由郝允雁負責送到她跟前,令關潔十分感動,說:“允雁妹妹,雖說我比你大幾歲,但你就想我姐姐一樣的照顧着我,沒有鄙視我這樣的女人。”說着噓唏起來。郝允雁笑着安慰她道:“關姐可別胡思亂想,妹妹我一直沒有把你看低過,我們是鄰居,一方有困難另一方理應伸出援手,如今這社會都說壞人當道,我看還是好人多,你遇到了唐辛亥這個恩将仇報的歹人,可還有我們呀,你別看房東沒怎麽來看你,我送的有幾樣小菜還是她的呢,所以你只管好好的養病,調整好心态,還有件事情不知妹妹該不該說。”關潔道:“允雁妹有話不妨說出來,我有做不好的地方我一定改。”郝允雁笑道:“這也不是太不好的事,我知道你做這也是迫于無奈,但我想再困難也不能作踐了自己,病好後希望你好好的考慮考慮今後的日子怎麽過,如果你有困難我們大家可以幫你……”

關潔點點頭說;“允雁妹妹的意思我明白,現在我有契約在身脫不了,等過後我會改變的,老實說我也很累,心累身體累。”

郝允雁對丈夫說:“樓下的關潔夠可憐的,幫人家卻反被人家傷害,這樣的好人我們不幫助,幫助誰呀?我平日裏也沒什麽事情便去陪陪她,送三頓飯菜,多一張口罷了。”王守財也支持她,自從那次在華懋飯店的遭遇,他對關潔的歧視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那日下午,幾名警察把吳濤送回同泰裏,郝允雁正坐在走廊裏揀菜看見,吳濤穿的是囚服,眼光癡呆讓警察架着上樓,忙下樓問警察怎麽回事情,當她得知吳濤的遭遇後陡生同情之心,攙扶着她放到床上,這房間的門被餘文強踹壞了鎖後一直沒有修複,裏面還是亂糟糟的,大櫥橫在中央,警察走後郝允雁開始整理房間,見吳濤身體虛弱的樣子,從家裏端來碗紅棗湯喂她,這本來是自己喝的,最近她覺得體力不支,王守財讓她買些好菜補補她舍不得浪費,王守財記在心上,下班順路買了包上好的紅棗回來讓她熬湯喝喝,感動得郝允雁熱淚盈框,抱着丈夫求吻,說自己生是丈夫的女人,死時丈夫的女鬼。

隔壁的沈家阿婆也看見吳濤被警察送回來,她認得這身衣服是囚服,民國十年的時候,她的老伴在馬路上看一群學生宣傳革命,警察來了人家都一哄而散,他腿腳不好被警察抓去當了亂黨,死在監獄裏,當時穿的就是這衣服,沈家阿婆從此就不愛管閑事看熱鬧。其實這幾天樓裏發生的事情她心如明鏡,餘文強帶着吳濤來抓唐辛亥,她房間門開了條縫在細聽,後來關潔兩度遭難,她也偷聽了全過程,直自己念叨:“作孽啊作孽。”

郝允雁雖然對吳濤之前的所作所為也有看法,但她恨歸恨,照顧歸照顧。晚上王守財埋怨她道:“前日你照顧關潔我支持,人家是好人,吳濤什麽人啊?她帶來的那兩個人說是中央黨部的調查人員,其實跟外頭的地痞流氓有什麽區別?關潔被他們欺負這個女人也在場吧?現在她自己遭了報應,你根本無需同情她。”郝允雁不敢跟丈夫唱反調,嘴上說知道了,白天送完丈夫上班就端早飯過去喂吳濤吃,吳濤還是老樣子對着天花板傻笑,問她什麽都不回答。郝允雁見她身上穿得是囚服不吉利,家裏正好有些舊衣服就拿來給換下,見她吳濤身上沾着在華瘸子那留下的泥土和明顯的髒手印,打了盆熱水為她擦身,驚訝的發現她下身紅腫嚴重潰爛,吓得忙去找劉秋雲商量。

劉秋雲并不贊成郝允雁照顧吳濤,提醒她說:“你可別做東郭先生,等她好了反要吃掉你。”郝允雁說:“雖然她也做過壞事,但我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劉秋雲纏不過她,一起下樓看看情況再說,當她見了吳濤的創傷程度也為之震撼,摸摸她的額頭滾燙,說:“她燒得厲害,怕是下面的細菌感染,要不及時治療怕會終身不育。”郝允雁說:“就是,我們休說她人怎麽樣,大家都是女人,就當是行善積德好了,我們也沒錢送她上大醫院去,弄堂口崔大夫不是專治性病的郎中嗎?請他來好不好?出診的錢由我來出。”劉秋雲嘆了口氣直搖頭道:“我的好妹妹是個菩薩,好吧好吧,我去叫呗。”

吳濤昏昏欲睡,郝允雁給她擦洗時沒有多少身體反應,劉秋雲帶着崔大夫趕到,急忙将被子蓋在吳濤身上,只露出下半身讓崔大夫檢查,她上樓提來煤球爐子,上面燒了壺水讓蒸汽充滿屋子,說這樣吳濤就不會凍着了。

崔大夫給吳濤清洗完傷口附上藥,打了針退燒針,花去20元,這是郝允雁差不多一周的菜錢,咬咬牙回家取了錢給崔大夫,劉秋雲心軟掏出10元給郝允雁,說:“妹啊,姐真服了你,這錢我就出一半吧,也算受你影響做點善事,不過這到底怎麽了,先前唐太太在那兩個親戚手上,巡捕房來的時候她失蹤了,是誰這樣狠心摧殘的她,總不是那兩個親戚吧?”郝允雁說:“這話不能亂說的,亂了倫理啊。”劉秋雲忿忿地說:“這幾個全都不是好人,祝她早點痊愈離開這裏,他們的房屋租賃下個月到期,我要收回這房間,你看這地板也被撬開那麽多,門鎖又被踢壞還得去換,一會我找根繩子把門拉上,這大冷天的門沒鎖關不住。

幾天後,吳濤身體基本恢複,她現在身無分文,擺在面前的是如何生活下去。她決定回雲南老家,母親死後家裏沒有人了,那裏還有房産和母親的一點積蓄,便告別郝允雁,道:“郝小姐,你真是個好人,我吳濤記着你的好,将來我會報答你。”郝允雁向劉秋雲借了50元再借給吳濤讓她買火車票去雲南,就這樣,吳濤在餘文強的監視下回雲南,本以為她是去找唐辛亥路上沒有動她。

吳母家的宅子是兩層樓高的小房子,有花園,圍着鐵栅欄大門緊鎖,吳濤的鑰匙連帶着衣服全部丢在了楊樹浦的棚屋裏,便抓住鐵門的栅欄準備翻越進去,一個鄰居偷偷跑過來對她說:“你總算回來了,前幾天幾名警察把你媽帶走了,還貼了封條,她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昨天來了個人把你家的門鎖換了,說是這家姓餘的主人吩咐的,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把這房子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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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濤正要爬進去,裏面有條惡狗竄出來,後面跟着一個男人,笑着問:“這位太太您想幹什麽,這裏是餘府您不得侵犯。”吳濤莫名其妙,她并不知道抓她的那個男人叫餘文強,據理力争道:“這明明是我家的,都住了幾十年了,怎麽變餘家啦?”男人倒很耐心,回答道:“以前是,一個月前這房子的主人把房産轉給了一個姓餘的人了。”吳濤大驚,繼而恍然大悟,母親被抓後,有人霸占了她們的房産。

有幾個鄰居紛紛圍過來,提醒她去雲南地方政府告狀,吳濤覺得這事一定跟抓他的那個中央黨部的特務有關,因為母親是他們抓來的,決定去南京告狀,大家湊了些路費給她當盤纏,當晚,她就坐上了去南京的火車。

餘文強一直在背後監視着吳濤的動向,見她去了南京立刻明白了她是去告他的狀,理論上吳母屬于失蹤,并沒有人知道她已經死了,在這種情況下,房産毫無原由的轉到他的名下疑點重重,如果告到中央黨部或者法院,必然會展開調查,吳母的死會大白于天下,所以吳濤必須死。

餘文強打發小特務繼續留在上海搜尋唐辛亥的下落,自己一人跟上去南京的火車借機動手。

車廂裏人滿為患,臭氣熏天,連過道上都擠得水洩不通,餘文強根本沒有機會,躲在角落邊遠遠的望着人群夾縫中打瞌睡的吳濤。

火車慢騰騰淩晨兩點到達南京站,出口處一輛黃包車跑來問吳濤:“太太要坐車嗎?”吳濤搖搖頭,問:“師傅,附近有旅館嗎?”車夫熱情地指向遠處,說:“有,你看前面路燈往左拐,有家小旅館。”吳濤謝過後慢慢朝那個方向而去,人越來越稀少,走到那條小路已經沒有人煙,有家燈火闌珊的小酒館拉着半邊鐵栅欄,像是準備打烊,再往深裏走就是家旅館,吳濤疲倦的拖着沉重的步伐。

月亮很暗很高,靜悄悄的像粒紐扣挂在天空中,仿佛四周的光都與它無關,吳濤怕走夜路,提心吊膽的聽着自己踩出的沙沙聲,一陣風帶着哨聲刮來揚起地上的塵土和落葉,她一縮脖子,突然後腦被一個冷冰冰的東西頂住,随之而來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不許喊叫。”她渾身顫抖了下,意識到那是槍在頂着她,來不及分辨是誰,轉過頭見是餘文強如鬼魂般站在她面前,好不容易從他的魔爪逃出來,卻在這裏冤家路窄,等待她的将是什麽命運她心知肚明,吓得腿直哆嗦,連忙解釋:“先生,那次巡捕房來抓你們時我逃了出去,後來我找過你們沒找着。”餘文強陰險地笑道:“所以你到南京來找我們了是嗎?”吳濤尴尬得還想狡辯,餘文強槍對準她晃了晃說:“老實告訴你,在雲南我就跟着你,你是來南京告我狀的,對,是我脅迫你母親把房産轉到了我的名下,可是你沒有機會告我了,你一死,沒有人會知道,好吧,現在請你把你丈夫卷走的錢下落告訴我,我可以留你條活路。”吳濤忙說:“我确實不知道啊,那天你們被巡捕房帶着後,我被唐辛亥抓到楊樹浦那間破屋裏,受盡了屈辱,我要是知道錢的下落,他會留我活口嗎?”餘文強笑笑覺得她的話有道理,準備就此解決掉她,指指小路深處的廢墟道:“轉過身慢慢往前走到那片廢墟的地方去。”吳濤咕咚跪在地上哀求道;“先生,別殺我,我不告你了,放我條生路吧,我不想死。”餘文強笑道:“沒說殺你,老子想玩玩你。”吳濤心裏明白,他是想先奸後殺,立刻想起丈夫曾經也這樣過,後來她乘丈夫做愛時不注意偷偷抓到了槍,要不是那個乞丐在背後偷襲,她早就殺了狠毒的丈夫,此時,她決定如法炮制,乖乖的站起身往小路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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