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無奈的選擇
第二天,沈家阿婆領着兒子媳婦上下鄰居轉着打招呼時,來到劉秋雲家正好提租房的事情,劉秋雲滿口答應,但是房租不能降,向他們介紹了通行情。沈默然在莫依萍的催促下不得不租了下來,其實昨晚這睡法他也拘束,從單純男人的角度去感受簡直是活受罪。接下來他們是去布置屬于他們倆的婚房,為了體現他們是做絲綢生意的,沈默然特意去地下聯絡站那搞來幾團絲綢樣品放在家的明顯位置,再弄了副明朝描繪絲綢之路的長卷畫點綴他們的身份,桌案上放上文房四寶等,書香氣十足,讓人看了那是一代有文化品位的商賈,連劉秋雲去參觀時不由得也感嘆道:“這屋子被你們這一搗鼓,跟以前那個偷雞摸狗的房客比,他在陰溝裏,你們在陽光下,我就喜歡租給像你們這樣的文明房客,房間整整齊齊,哪像以前的姓唐的,居然還把那大櫥下的地板掀開當了保險箱了。”沈默然暗暗驚喜,這倒是個意外的收獲,幹他們這行的需要這東西。
睡覺的問題解決了,房門關上後,自然女的床上,男的地鋪,但唐辛亥留下的被褥仍然滿足不了兩個人的需要,沈家阿婆說:“現在好了,唐先生這有什麽都有,你看這被子挺厚的,還是上好面料。”在對沈默然他們來說是不夠的,他機智地說;“媽,昨天我們鋪地上的被子和棉花胎還是給我們吧,我墊在床上,喜歡睡軟的。”沈家阿婆一一抱來解釋道:“被子是樓上王家的,等會我去打聲招呼再用幾天,趕明兒我們再去買棉花胎來姆媽這還是被面子和夾裏給你們縫一條來。”
唐辛亥走後這裏什麽都不缺,有的是房東的,有的是他自己買的,劉秋雲說;“唐先生走後我看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回來,你們就用上吧,以後大不了算錢給他。”唐辛亥是逃走的,劉秋雲心知肚明,但除了被子,其他諸如衣服什麽的都塞在箱子裏擱在他們的大櫥頂上,并作了交代。
沈家阿婆的兒子終于盼星星盼月亮的回家了,還帶了個媳婦回來鄰居們都覺欣慰,畢竟沈家阿婆八十幾的老太不能沒有親人照顧,這下好了,大家都認為從此她不用自己買菜、燒飯、洗衣服,甚至那二樓走廊上也看不到她老人家掃地了,可是不久鄰居們發現沈家的日子還是照舊,尤其是郝允雁全天在家裏看得最清楚,走廊上仍然看到沈家阿婆駝了個背在掃地。那天,郝允雁聽到樓下衛生間洗衣服的聲音,出于好奇下去看看誰在洗,一看還是沈家阿婆,很不滿地說:“阿婆,您有兒媳婦了,怎麽不讓她洗?還有其它家務,您看您歲數那麽大了,還在樓梯口掃地,要不小心滑倒怎麽辦?”沈家阿婆尴尬的擺擺手,望望門口看有沒有人,然後小聲說:“算了算了,我洗得動,他們也忙,經常出去做生意很晚回家也累的。”
其實,莫依萍有頭暈毛病,太吃力就會犯病,組織上本來不打算派她來和沈默然做搭檔,後來實在找不出與他年齡相配的女密碼破譯專家,還有一個關鍵的是需要單身,所以就不得不選擇了她,并告誡沈默然盡量的照顧。沈默然初到上海需要跟本地的組織聯絡,把這個秘密情報收集站建立起來,所以常常和莫依萍兩人早出晚歸,不過有時候他在家也幫着母親幹些家務,可他笨手笨腳的幹得不像,莫依萍一個城市人偶然搶過來做的時候,沈家阿婆也覺得不行,又搶回來做,并叨叨着說:“好好的休養身體,給我生個大胖孫子就行了。”
時間就這麽過去半年,到了悶熱的暑夏之夜,鄰居們吃了晚飯都到弄堂口圍着乘風涼聊天,拿着芭蕉扇趕蚊子,小孩子們最開心了,在大人的圈子裏跑着轉着嬉戲得哇哇叫。周教授拿了把老伴的檀香扇使勁揮着,跟大家講唐辛亥如何貪污教育部巨款的故事,他知道唐辛亥不會再回來,說不定早就在監獄裏等待秋後問斬,所以毫無顧及,老伴戳他的腰不讓說就當沒有知覺,照樣繪聲繪色,聽得一旁的王守財和郝允雁膽戰心驚,王守財說要回家寫財務報告去了,女兒不想上去,郝允雁也只好繼續在下面。
講完故事周教授又開始管閑事,發現全樓的鄰居都下來了,惟獨不見沈默然和他太太出來,乘風涼的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他們的陽臺,周教授奇怪的語氣道:“這大熱天的,不下來吹風也就罷了,怎麽窗戶緊閉還拉上了窗簾?”劉秋雲斜眼望去也覺得蹊跷,略帶嘲諷地問沈家阿婆;“阿婆,你媳婦在坐月子啊?”沈家阿婆也沒聽懂她的話外音,順口道:“連個影子也沒有做啥月子?正急死人了。”周教授問:“那他們怎麽關着窗,不怕熱啊?是不是在幹什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情啊?”郝允雁不大喜歡在人背後說閑話,這時聽不下去了,忙說:“別瞎說人家,也許身體不好怕風。”周教授不依不饒道:“怕風難道還怕光?你看看清楚,連窗簾也拉那麽嚴實,阿婆啊,你老要去關心關心的,現在社會很複雜,我們是為你家阿然好。”
其實,這個時候,沈默然和莫依萍正在發報把收集的情報發出去,每周發一次,最近獲取了大量的日本在滬活動資料,所以增加了發報次數,因為白天的信號雜,他們只能夠選在夜裏。
八點多的時候,一直默默無言的關潔搬凳子回屋,因為她九點鐘要去歐陽家。三個月前,她結束了朱伯鴻的合約成為自由身,朱伯鴻一時發了善心賞她100塊。關潔想告別卑賤的過去重新生活,于是先回趟老家看看情況再決定是否離開上海。可當她回到原來家的位置時,看見的是一片洪水肆虐過後倒塌的房屋廢墟,根本沒有哥哥說的蓋了新房子,母親和哥哥也不知去向。村民告訴她:“你母親在差不多一年前的那次洪水中被淹死了,你哥哥草草埋了她後就離開再也沒有回來過。”關潔聽了如同晴天霹靂,難道哥哥來上海問她讨錢蓋房子和給母親看病的話全是欺騙?
她在母親的墳頭哭得死去活來,直到深夜,有好心的村民看不下去,将她扶到家宿了一晚,第二天,關潔就回了上海,身上的錢也所剩無幾,她萬念俱滅,重新幹起老本行,請求林老板收留她,林老板早就玩膩了這女人,把她轉包給了亨達利老板歐陽群,他兒子歐陽雅夫認識關潔非常的喜歡她,于是關潔一仆二主的伺候着歐陽父子倆。
郝允雁了解情況後十分同情她,對丈夫說:“先生,有時候想想人應該知道滿足,你看樓下的關潔多可憐,賣身賺的錢被哥哥拿走了,說是蓋房子和給母親看病,後來你猜怎麽樣?原來她哥哥騙她。”王守財并不知道這件事情,其實整個大樓關潔只告訴給了郝允雁一人聽,別人問起怎麽又回來了,她就胡亂的搪塞過去,為此周教授還誤解她,背後啐她賣淫賣上了瘾。郝允雁答應誰也不透露,但她內心寧可自責不講信用也無法隐瞞自己的丈夫,王守財也很同情關潔,所以妻子說起這事很關心,驚詫地問:“騙她?怎麽回事,是不是母親根本沒有病?”郝允雁傷心地說:“不是病的問題,而是過去了,在那次湖南洪澇災害時就沒了,她哥哥根本就沒有蓋新房,前後拿了關潔四百多塊失蹤了,你看她哥哥會去哪?”王守財沒好氣地回答道:“家也沒了還能去哪?或許在四處幹苦力呗。”郝允雁道:“可她哥哥腿殘疾了,走路都很瘸着幹得了苦力嗎?”王守財不耐煩了,回了句;“誰知道,一個人一個命運,別去管她哥哥了,關潔有困難我們幫幫倒是可以。”
王守財不再說關潔的事,坐在桌前邊看資料邊打着算盤,計算寶順洋行吳淞區分行的建造成本,女兒在做功課,郝允雁在教她,這個題問好問那個題,王守財在家當紅臉,桌子一拍教訓起女兒;“你怎麽自己不動腦子呀?學校裏開設算術課就是開發學生的大腦,你什麽都問你媽,還讀什麽書?”女兒吓一跳,咧着嘴啜泣起來,郝允雁忙抱着女兒護她,王守財敲着桌子發脾氣道;“你這是幹什麽?我每次教育女兒你都寵溺她,小孩子見有大人包庇便聽不進去了,郝允雁對丈夫百依百順,從來不頂嘴,惟獨在教育女兒上,看女兒弄哭了便偶爾還幾句丈夫,這回她說:“先生你教育女兒話是對的,但你要注意方式方法,動不動一聲嚎,把韻韻給吓壞怎麽辦?”王守財手上的這筆財務帳算不清楚了本來就鬧心,聽妻子竟然敢頂嘴,順手就是一巴掌,手重了點,郝允雁臉上頓時泛起紅印,不再出聲,女兒害怕的看看父母,也不哭鬧了,低頭做作業。王守財罵了句“蠟燭!”氣呼呼收拾資料放公文包裏。郝允雁知道丈夫想睡覺了,爐子上銅壺溫着熱水,急忙出門為他打洗腳水放在衛生間,然後進來怯怯地對丈夫說:“先生洗腳水弄好了。”
晚上兩人共枕眠時,王守財摸了摸郝允雁仍然紅彤彤的半個臉頰,俯在她身上親吻了下,霎時,郝允雁的淚水冒了出來,王守財并沒有注意,嘴唇從妻子的臉上慢慢往脖子上,再往下而去……她并沒有怪罪丈夫,而是覺得自己讓他生氣了是作為妻子的過錯,輕輕說:“先生,真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跟你頂嘴了。”
沈家阿婆自從在乘風涼時被周教授提醒,心裏忐忑不安,似乎也覺得不對勁,想看看這個時候兒子兒媳婦在幹嘛,便穿上衣服起床,拿了只熱水瓶去對門,先是耳朵貼着門聽裏面聲音,這時已是午夜十二點多,沈默然和莫依萍一個地鋪一個床上早就各種睡熟了。裏面鴉雀無聲更讓沈家阿婆起疑心,便輕輕的去敲門,沈默然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他非常容易被驚醒,他打開燈細聽,門外傳來母親的喊聲,以為出什麽狀況了,趕緊推醒莫依萍小聲說:“是我媽,快,我們先把地鋪撤了放你床上。”于是兩人手忙腳亂的僞裝成他們是睡在一起的樣子,然後沈默然才揉着眼睛去開門。
沈默然開門第一眼看母親好好的站着,奇怪地問:“媽,什麽事啊,半夜三更的?”沈家阿婆楞了楞提起熱水瓶接口道:“哦,我送熱水給你泡茶,你們白天生意太辛苦了。”沈默然差點氣暈過去,這都什麽時間了還喝茶,再說既然白天辛苦,晚上更要安心睡覺,還提要神?這分明是母親在懷疑他們,如果僅僅是她的想法倒也罷了,其背後是否有人指使?長期的鬥争經驗告訴他,幹保密工作不能有任何的麻痹。
勉強接過母親熱水瓶送走她,沈默然不安的對莫依萍說:“我們的工作剛剛有了起色,不知哪裏出了纰漏,媽今天的反常舉動一定有很大的問題,不過媽經常跟我唠叨要抱孫子,會不會因為這個所以胡思亂想起來?”莫依萍不屑地說:“沒有懷孕不等于我們沒有努力過,你就說你有病生不出吧。”說着嬉笑起來,沈默然開玩笑道:“對老人來說,生不出孩子是女人的錯,要讓我媽知道這個原因,非逼着我休妻不可,就別節外生枝了,生孩子的事情以後再說吧,現在想想還會是什麽其它問題?”莫依萍耍小孩子脾氣了,說:“別妄想了,以後也不跟你生。”兩人雖然是上下級,工作以外說話全然向一對初識的戀人經常拌嘴,沈默然也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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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對這種夫妻關系也有新的發現,他們平時樓上樓下的進進出出時,兩人顯得不夠親熱,所以從此以後,莫依萍在公開場合經常刻意的表示了夫妻倆的親昵,出門下樓時,總是挽着沈默然一臉的幸福感,開口閉口的喊着“我丈夫怎麽怎麽”,周教授看見了又開始背後發表他的不滿,對老伴說:“我們新結婚那回,在公共場所從來沒有那麽輕佻過,你看二樓的沈家夫婦,也不年輕了,何必這樣不檢點。”周太太來氣了,戳他道:“你這老不死的,前陣子看上了對門的關潔,現在是不是心裏換人啦?”周教授狡辯道:“不是這個意思,你看這兩口子真奇怪,晚上從來不下樓乘風涼,關着窗戶拉上窗簾到底在幹什麽勾當?”周太太手上東西重重一放,怒道;“你這張嘴就是欠抽,家裏說說也罷了,那天在外面當着鄰居放什麽屁?”
郝允雁下午煮了赤豆湯盛了一大碗給關潔送去,她在睡覺,起來開門将郝允雁讓進屋時,也聽到了對面周教授和老伴在吵架,埋怨道:“他們經常吵,而且聲音很香,我睡着也被他們吵醒的。”郝允雁将赤豆湯放桌上,笑道:“習慣了就好,別讓人家影響到你,來,乘熱先喝了這赤豆湯,知道你喜歡甜,放了很多糖。”
關潔對她的照顧已經習以為常,就像自家一樣,也沒有多謝坐下就喝,郝允雁心裏記挂着她哥哥失蹤的事,便問:“你哥哥找到了沒?”關潔道:“到哪去找啊?別說全國,就是上海那麽大也是海底撈針,我晚上沒空,白天渾身筋骨酸疼要睡覺,算了,等他沒錢或許會來找我。”郝允雁睜大眼睛問:“啊,你還準備個他錢?關姐,你自己掙錢也不容易,安說如果是給你母親治病那得給他,現在她老人家不在了,你得為自己今後多考慮考慮的。”提起母親,關潔傷心的流下眼淚,默默地說:“可他是我哥哥,我只有他一個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