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了解真相
還有三天就是元旦,往年這個時候馬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都在選購物品準備過新年,白敬齋用車送郝允雁去吳淞區警察署,車一開進華界的設卡崗就可以看見警察明顯比以前多了。兩名警察舉着信號旗攔住他們的車檢查,白敬齋掏出證件給警察,翻開看了看又問郝允許雁要,白敬齋瞪了眼,道:“這位太太去見你們喬署長也要檢查嗎?”警察陪着笑臉馬上放行。白敬齋感嘆道:“馬上又要打仗了,這次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蔣公被張楊捉在西安全國沸騰,哎,該死的張楊,要不是他們,王先生也不會被游行的暴民砸成植物人。”
郝允雁默默坐着沒有出聲,此處去吳淞區警署她抱的希望不多,又似乎期待新的收獲能夠抓到兇手減輕她的經濟負擔,這是她目前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實際問題。同樣白敬齋也有所圖,因為這樣做可以取得郝允雁對他的好感與信任,另外想通過警方之口道出與自己之前的說法一致的結論,他對此胸有成竹,已經與該署署長有過溝通,了解了警方的态度,無意中雙方達成了一種默契,白敬齋這頭不用說了,喬署長同樣有顧慮,這是一次有組織的以“抗日救亡”為幌子的反政府游行,“雙十二事變”民國政府态度強硬不惜武力讨伐張楊逆賊,喬署長不願自己被政治利用,他很清楚,游行隊伍內的參與者背景很複雜,有真心抗日的,也有故意打砸搶破壞游行的純潔性的,興師動衆的展開調查去緝拿所謂的兇手,弄不好自己會民衆被戴上漢奸的帽子,所以他寧可按照表面看到的情況作結案處理。
白敬齋帶郝允雁見到喬署長,表面文章要做足,煞有介事地問:“署長大人,這位就是我上次托你偵辦的那起傷人案件受害者太太,他的丈夫現已被确診為植物人,不知貴署查到兇手了否?”
郝允雁凄凄的流下眼淚,拿着手絹在擦。
喬署長瞄了她一眼打起官腔道:“這位太太,本署長對你丈夫的遭遇深表遺憾和同情,但據我了解,當時游行人群在與你丈夫進行辯論,其中,雙方的言語多有激烈之處,最後引起騷動才導致場面失控,後來有人放了槍,等我們警察過去時,你丈夫已經跌倒在地不省人事,砸你丈夫的人也跑得無影無蹤了,事情大致就是這樣。”
郝允雁從白敬齋那裏基本了解過事情的原由,居然也差不多背了書似的,只是白敬齋比他多一個細節,就是警察當時的位置喬署長沒有交代清楚,郝允雁認為如果警察當時就在事發現場就可以及時阻止暴行,她抹了抹眼淚毫不客氣地指責道:“既然你說游行的人與我丈夫言語激烈的在辯論,你們應該預感到會發生沖突,警察為什麽遠遠的看着不實現過來?”喬署長為難地說:“太太,你有所不知,我們當時接到的命令是保護已經被游行隊伍砸爛的一家日資工廠,所以不敢擅自行動,請你原諒。”郝允雁氣憤地道:“你們是中國警察還是日本警察,中國人不保護,去保護日本人的工廠?”喬署長忙解釋:“太太,你誤會了,其實我們這樣做也正是為了保護上海的廣大老百姓啊。”他看看四周沒外人,輕聲說,“這家生産日用品的工廠倉庫內儲存了大量的化學原料,一旦被砸就會引起爆炸,有毒氣體向四處散發後果不堪設想啊。”
白敬齋聽了一驚,寶順洋行分行建在炸藥庫對面,豈不是太危險了?他之前并沒有了解過,也許法租界工部局的人也不一定知曉,這是個關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新發現,也忿忿地說:“這裏馬上要建成游人密集的商業街,如此危險的工廠在這裏簡直把我們中國人的生命當兒戲。”喬署長笑笑說:“這個是他們上層建築領域的人去思考了,兄弟我也無可奈何,聽說現在日本人的勢力很大,你沒聽說過他們的軍艦快要開到我們家門口了嗎?政府不敢跟他們開戰只能委曲求全,哎,不說了。”
郝允雁失望地問:“我丈夫現在這個樣子,難道你們就不管了嗎?”喬署長兩手一攤說:“太太,我也想抓兇手呀,可我到哪去抓?我們一過來他們早就跑了,而且不是一個人所為,說句不好聽的話,千不該萬不該你丈夫不該以一人之力去阻止狂熱的游行隊伍。”郝允雁反駁道:“你的意思是我丈夫咎由自取了?”喬署長自知失言,急忙解釋說:“不不,我不是這意思,太太你要冷靜地想想,這些游行的人剛才砸了日資工廠遭到警察驅趕,怒氣沒地方出便來砸工地,你丈夫要去阻止,這工地房子還沒有造起來有什麽可砸的?”白敬齋一聽這味道不對勁,好像是在說自己保護不力似的,連忙糾正道:“話不能這麽說,王先生是個正直的人,看不慣暴民的為非作歹挺身而出,作為警察理應以保護國民的生命安全為己任,當然,你們也有難處,所以我見王先生爬到磚頭堆上去時,立刻命我的保镖前去保護,可還是晚了,磚頭像雨點般向他砸去,要不是我的保镖情急之中鳴槍,喝止住他們,也許王先生就當場斃命了啊。”喬署長卑微地笑道:“那是那是,所以那個人非法持有槍支我也沒有抓嘛。”白敬齋說:“喬署長,白某是個合法商人,手下開槍乃不得以為之,還請見諒,至于兇手,我也知道扔磚頭的暴民很多根本查不到,但白某人認為真正應該對此負責的是游行的組織者,希望你們能夠從這個方向入手,有消息請跟我聯系,謝謝。”白敬齋覺得該說的也說了,該讓郝允雁了解的也了解了,目的已經達到,再呆下去怕喬署長又要說出些不利于他的話來,便婉言地對郝允雁說:“就這樣好嗎?喬署長有消息會通知我,我第一時間再通知你,現在馬上送你回家休息,你陪了一夜夠辛苦的。”
郝允雁通過他們之間的對話隐隐的覺得這不是真相的全部,她很了解丈夫的秉性,他雖然有自己的主張,卻生性膽小怕事不是一個輕易抛頭露面的人,他膽敢一個人面對游行的人群肯定有原因在其中,但她卻不能對白敬齋提出質疑,他是恩人,沒有他,廣慈醫院也不會救治丈夫,她帶着疑問回到家中。
白敬齋請她吃了頓中飯,回家時已經三點多,劉秋雲聽到上樓梯的聲音出屋叫住她:“允雁妹,怎麽那麽晚回來,飯吃了嗎?我給你留着呢。”郝允雁有氣無力地回道:“吃了,白老板請的,剛才他帶我去吳淞警署了解情況去了。”劉秋雲問:“有什麽結果?”郝允雁無奈的搖搖頭,說:“都在踢皮球,弄到最後言下之意是我家先生自己太魯莽造成,我就不信他會主動冒頭。”劉秋雲緊張地問:“難道白老板也隐瞞了你?”郝允雁否認得很堅決,道:“不,他也不一定知道太清楚,我只是直覺。”她捏了捏太陽穴,感覺體力有所不支想睡覺去,劉秋雲見她一臉的倦容,說:“睡覺去啊,囡囡下課我會去接的,晚飯我家有菜你別另外燒了,明天一早要去接王先生回家,以後有的你忙了。”
郝允雁問:“囡囡這幾日全丈你的照顧,謝謝你了,我雖然命苦但還是貪上了好人。”
“妹妹啊,你我別那麽客氣,只希望王先生菩薩保佑能夠快些痊愈。”
郝允雁眼睛一亮,說:“劉姐提醒我了,選個初一我得去附近的靜安寺替我家先生燒柱香。”
“好吧,我們一起去,兒子幾個月沒有來信真擔心會有意外,哎,我們這些女人啊,活得都好累,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當初真不該聽我丈夫話讓兒子也去參軍。”她說着從屋裏拿出一份報紙說,“這是我早上買菜時地上揀的,上面寫國民政府勸誡張學良投降無效後,任命何應欽為讨逆軍總司令,劉峙為讨逆軍東路集團軍總司令,顧祝同為西路集團軍總司令,正向西安進兵,我兒子的部隊就在東路軍,又要打內戰了。”
樓梯上蹑手蹑腳走上來一個陌生男人,劉秋雲警惕地問:“你找誰?”那人是白敬齋的三姨太派來跟蹤郝允雁住同泰裏哪家住房的,從今天上午開始他就坐在弄堂對面老虎竈裏守株待兔,剛才終于等到白敬齋的汽車開來,待他離開後悄悄摸了上來看到底是哪一戶,正撞見郝允雁在走廊上與劉秋雲說話,慌忙回頭就走,扔下一句回話:“對不起找錯地方了。”
很快郝允雁的住所地址報告到三姨太那裏,今天天氣晴朗,三姨太剛剛去逛馬路買了些胭脂粉回來,二太太離開白府後她打扮得更起勁了,以前在家只是淡妝,現在濃濃的塗了一層又一層,嘴唇紅紅的妝得像戲子要上舞臺,對着鏡子抛了個飛眼,覺得自己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所幸的是白敬齋喜歡看三姨太塗脂抹粉的樣,心裏覺得她淡妝雅不過王太太的素美,他白天看王太太的雅,晚上看三姨太的俗,倒也別具一格的享受,所以三姨太買胭脂很起勁,下了黃包車那個當差的正在門口等她,賞了些零花錢打發他,并叮囑此事到此為止不許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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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太已經全面打探到老爺最近早出晚歸的真正原因,包括他的職員王守財被人打成植物人的來龍去脈,雖然并不知道是白敬齋暗中的挑唆,但憑借自己對他本性的了解,結合他正在追求這個受害者的太太,心裏便有了幾分猜測。當然她并不準備當面去戳穿,對自己也沒有好處,她要的是不能讓這個女人進白府,除此之外老爺外面玩幾個女人跟她毫無關系,不影響她目前在白府唯一女主人的地位,不過她還是想在适當的時候試探一下老爺的想法。晚上白敬齋在家吃的飯,臉色很不好看,一方面是累的,另一方面是為分行對面有一家日資化工廠煩惱,正考慮明天去約見工部局董事如何交涉。冷場了會,三姨太轉彎抹角地道:“老爺好久晚上不喝酒了,賤妾知道是這桌上太冷清的緣故,以前有二太太在時,我和她常常拌嘴,老爺雖不喜歡倒也是個熱鬧場面。”白敬齋感嘆道:“人各有志,二太太的命運是她自己選擇的。”他停頓了片刻,想到什麽似的話鋒一轉敲打她道,“你不要學她才好。”上次他在郝允雁家的老虎竈看見一個從前跟他幹過事情的青幫小喽羅行跡十分可疑,各種可能都琢磨過,也想過可能跟他在追求王太太有關,他最近一個多禮拜早起晚歸,一向精明又愛猜忌的三姨太竟然沒有詢問過,不想她的風格,白敬齋不是擔心三姨太的鬧,而是生怕鬧到外面會影響到王太太,在目前還尚未争取到她時不能節外生枝。
三姨太帶着醋意道:“老爺擔心什麽呀?賤妾在家深居簡出很本分,只是今天出去買了些胭脂粉,知道老爺喜歡打扮了給你欣賞,就怕老爺喜歡野花呢。”
白敬齋心虛楞了片刻,又輕描淡寫地回道:“我工作也忙不過來,哪有工夫去喜歡野花,其實你跟了我那麽久應該知道我并不喜歡野花。”他捏了捏三姨太的下巴挑逗道,“除了當年摘了你這朵野花,呵呵。”三姨太見白敬齋開始說笑了,便放大膽子道:“男人在外面采野花也正常,若要帶回家來,賤妾的臉面沒地方放了。”白敬齋哈哈大笑,開玩笑的語氣說:“這恐怕是早晚的事兒。”說到這心情陡然舒暢起來,招呼女傭:“給我去燙壺花雕,生姜切絲,打個雞蛋。”
白敬齋對自己非常有信心,明天王守財出院回家裏護理,又需要一筆不菲的治療費用去維持他日後的藥物開支,而且又将是年複一年的這樣下去,除了他沒有人會長期資助她,當她走投無路的時候便可以向她提出要求。白敬齋充分考慮過郝允雁對此的态度,娶她過門一定會有難度,王守財雖然是植物人卻理論上還活着,王太太也許不忍心這個時候與他解除婚約,這樣的話白敬齋會退而求其次。
郝允雁躺在床上并沒有睡着,她在考慮丈夫接回家之後的生活如何過下去,以前全家的經濟來源全靠丈夫一人,現在丈夫自然失去了工作,家裏有女兒要養,吃飯要花錢,上學要交學費,還有每個月的房租也不能拖欠人家,除此之外還不知道丈夫在家治療的藥費會是多少,另外還借了白老板8000塊……
想着想着哭起來,聲音越來越響,劉秋雲準備去接她女兒放學在走廊上聽見,郝允雁前幾天讓她照顧女兒另外給了她一把鑰匙,她緊張的開門進去一瞧,郝允雁蒙在被子裏抖動着,忙勸道:“允雁妹,事情已經這樣要振作精神呢,哭壞身體怎麽照料你丈夫?一會我去接囡囡被她看見免不了也陪着哭,聽姐的話,別哭,別哭。”
郝允雁哭得更厲害,把她的難處全部倒了出來,說:“我實在承受不住了,姐。”劉秋雲道:“錢的問題別擔心,以後你家的房租姐不要了,其它的大家會給你想辦法的,我這裏還有點錢,你放心,你放心……”
劉秋雲把王月韻學校領回來後帶到自己家裏,說:“你姆媽在睡覺別去打擾,一會吃晚飯時就可以見到她了。”王月韻很懂事,點點頭問:“我爹爹明天回家嗎?”劉秋雲回答道:“是啊。”王月韻眼睛立刻充滿了喜悅,拍手道:“好啊,爹爹終于病好啦。”劉秋雲聽了心頭一酸,淚水不由自主的淌了下來,面對天真可愛的孩子,不知道如何跟她說出真相。
王月韻楞楞的望着她,不解地問:“劉阿姨,你怎麽哭啦?”
劉秋雲難過的緊緊抱住她,一時哽咽,還好沈家阿婆端着一碗酒釀圓子進屋打破僵局,笑嘻嘻對王月韻說:“囡囡,阿婆剛剛煮好的圓子,你乘熱吃下墊墊饑。”
這時,周太太吃力的拎着一袋東西進來,說:“秋雲啊,我這有袋學生送給我的豆腐漿粉,想給王家小妹,以後沖給她老公喝,補大腦的,她不在家就放你這吧,一會替我送給她。”劉秋雲将她和沈家阿婆叫到門外說:“正好你們在,有件事情想和你們商量商量,王守財明天要接回家護理,每天要通過吊藥水維持生命,雁允現在沒有錢了,我們大家是不是湊點,先解決了目前的困難,以後再想其它辦法?”
一陣沉默,沈家阿婆說:“要的要的,大家左鄰右舍的,不過我兒子給我的錢不多,意思意思可以的。”周太太尴尬地敷衍道:“是啊,應該的,我回家跟我老頭子商量商量,我家錢歸他管着。”劉秋雲也不為難她們,說:“好吧,錢多錢少都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我呢,一點房租的錢積累下來大部分都給兒子拿去了,留下些準備給他讨老婆用,現在拿出幾百塊吧。”
劉秋雲這個幾百塊尺寸吓着了周太太,心想,她捐助幾百塊,自己起碼百來塊的,這可是兩個多月的菜錢不是小數目,猛然一拍腦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哎呀,我得扶老頭子上衛生間去洗洗了,他的腳幾天沒洗臭氣熏天的。”說着急急忙忙的跑下樓,沈家阿婆也傳染上了,說:“小妹啊,我爐子上還空燒着煮圓子的開水,浪費煤球浪費煤球。”也哆哆嗦嗦的扶着樓梯把手下去了,劉秋雲并不怪他們,現在的日子都不好過,民國法幣推行以來,一年物價上漲導致原來十塊,差不多是現在的八塊了,原來每月房租42塊,五家總收到210塊,存100,花銷100每月很寬餘,現在卻到月底總緊巴巴的,本想開年漲幾塊,現在看來缺了王家這塊今後日子就更要算算過了,她現在銀行裏存着三千多塊,其中一千五百塊是兒子結婚用的不能動,其餘一千五兒子回來給他要去,現在只能少給些,省出500塊支援郝允雁,她也只能拿出這些了。
樓梯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劉秋雲探出頭往下瞧,原來是失蹤幾個禮拜的沈默然夫婦提了個箱子上樓,她突然想起上回周教授的猜疑,這對夫妻行動詭秘,來這大半年幾乎沒有跟鄰居積極接觸過,經常躲在房間裏不知在幹什麽,問沈家阿婆她也直搖頭,聯想到唐辛亥,她覺得這正是邪了門,怎麽住在這房間裏的人都一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