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受屈辱的女人

關潔回到歐陽雅夫家被他大伯和二太太、姨太太們團團圍住指責她要對歐陽群的死負責,歐陽雅夫看不下去了,說:“你們不要鬧了行嗎?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先把爸的靈堂安置好吧,一會悼念的人來了怎麽辦?”大伯的太太發話道:“那總得搞清楚我小叔子怎麽死的吧?”歐陽雅夫說:“二媽,我不是解釋過了,阿爸前幾天就有心髒病,是我讓關小姐陪他的,你們要怪罪就沖我來好了,別冤枉無辜者。”歐陽豪見侄兒急了,也覺得這事沒什麽好糾纏下去的必要,咳嗽了聲打圓場,說:“侄兒說的有道理,先把靈堂布置妥當吧。”說着朝太太眨眨眼示意先別說。

黃昏時分,歐陽群的靈堂布置完畢,已經有得到消息的社會人士前來悼念,關潔穿了件女傭的素衣上前行禮,被二媽一把揪到屋外,道:“你是個婊子身體不幹淨,別來辱沒我們歐陽家的清明了。”歐陽雅夫的二媽是大伯六十歲那年大太太去世後的續妻,大太太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可沒成想續了妻的幾年後仍然沒有香火,醫院裏一查是歐陽豪緩了前列腺無法生育。歐陽雅夫的二媽二十歲過門現在不過四十,人很刁,因為老爺子年紀大了在家裏不大管事,所以她一向對幾個姨太太和下人驕橫跋扈,連歐陽雅夫對她也是敬而遠之。此時她對關潔動粗他即便不贊成也不敢頂嘴,何況多少她說的也有些道理,父親是社會名流場面上要過得去,此時他披麻帶孝跪在靈堂邊沒法出來,見關潔眼淚汪汪無助的神情,也只能朝她微微搖搖頭讓她克制,關潔不得不跪在堂外,在她的心裏确實存在着一絲半縷的愧疚與敬畏,畢竟自己是被他抱着離開人世的。

靈堂裏擺放着一臺留聲機,唱片旋轉着一曲歐陽群平時最愛聽和經常與兒子一起扮演的京劇《霸王別姬》——“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歐陽雅夫傷心之至,他以前與父親合演時扮演的是虞姬,當輪到他唱的時候不由自主的站起來在靈堂中央對起戲來,所有人吃驚的看着他,有人竊竊私語:“歐陽公子是不是瘋了?”、“是啊,看他多投入。”……

也許只有關潔懂得歐陽雅夫喪父與失去知音之痛,聽歐陽雅夫說起過家史,他父親四十二歲那年太太離開了人世,歐陽雅夫才七歲,父親并沒有再續妻,兩人一直相依為命,他十歲時就受到父親京劇藝術的熏陶,十五歲開始學《霸王別姬》唱段,讓他扮演虞姬,二十歲時就帶着他到票友的場子登臺,這一唱就是八年。兩年前歐陽群的嗓子開始嘶啞唱不了了,就在家裏自娛自樂,這仿佛就是他們工作以外的唯一樂趣,直到幾個月前關潔的出現,令這對孤芳自賞的父子重新有了觀衆。有時候他們各自邀請關潔扮演項羽或者虞姬中的一個對戲,歐陽群戲稱虞姬由漂亮的關小姐扮演他會更投入,歐陽雅夫則說,女角男扮才有味道,這就像梅派虞姬堪稱一絕無人能比的原因,關潔心裏明白,當歲月荏苒他們這對黃金搭檔魅力不在時,內心的惆悵總在不甘寂寞中歸罪對方的退步,并期待着自己可以另選搭檔重新登上舞臺。他們這對父子在探讨京劇藝術時往往寸土不讓,放下京劇後又彼此心心相映不單純是父子關系,他們同時都是雙性戀者,關潔沒有出現時他們父為男子為女,是關潔讓他們慢慢回歸了人性的本原,所以歐陽雅夫對關潔有着些許的情感與依賴的成分。

關潔跪在堂外凄戚的抹着眼淚,大門口管家一聲吆喝:“客人到。”來的是白敬齋,帶着三姨太前來祭奠老友和商業夥伴,亨達利公司每周的營業額有一半是存放在寶順洋行的,他看到關潔也在而且是跪着在唏噓,一楞,他并不知道關潔與歐陽父子的關系,其實白敬齋個關潔也就兩面之緣,去年他邀請歐陽雅夫、朱伯鴻和王守財郝允雁幾人在華懋飯店吃飯時,朱伯鴻帶着關潔,以後他在同泰裏看望郝允雁時撞見過第二次,白敬齋對這名妓女的印象不深。

祭拜完,白敬齋拱手告辭,歐陽雅夫不能離開靈堂請二媽代為送客,白敬齋路過關潔身邊,兩人對視一下,白敬齋停住想打招呼,又怕丢身份的猶豫之際,二媽輕蔑地小聲說:“妓女,是個掃把星,我小叔子就是她害死的。”她的話被附近幾個人聽見頓時傻了眼,紛紛議論,指指戳戳的,引起了堂內的人和歐陽雅夫的注意,一時她成了衆矢之的。

關潔終于在衆人的口水中爆發,騰的站起身對着二媽一聲怒嚎:“你給我閉嘴,我已經忍你很久,別以為我好欺負,說話要憑證據,再造謠小心吃耳光。”關潔的憤怒不僅僅是因為在歐陽家的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更有上午被哥哥和他帶來的好幾個人奸污的痛苦。二媽也不是好惹的,仗着自己的輩分對關潔破口大罵道:“你這個婊子還敢對我兇?人是死在你床兒上沒錯吧?”關潔反駁道:“這裏是我家嗎?你先把這個搞搞清楚再噴糞。”二媽指着她的鼻子怒氣十足地道:“你別沒大沒小的,以為我侄兒會幫你,再敢說我噴糞就把你趕出去。”關潔也來勁了,針鋒相對道:“這裏不是你的家,你沒有權利這樣做。”

歐陽雅夫是個遇到大事情控制不住局面的男人,她們在堂外吵架,自己帶孝三天不能夠出靈堂,在裏面又勸不住,向大伯求情:“大伯,您去管管吧。”老爺子有氣無力地回道:“你怎麽不去勸你的心上人?”歐陽雅夫急得團團轉,咕嚕着:“什麽心上人啊,我……我……”他又轉向兩個吵架的,哭喪着連聲喊道:“我阿爸屍骨未寒你們就行行好吧。”

關潔立刻停了下來,二媽見丈夫在幫她,更加的頤指氣使,邊罵邊把關潔推到院子裏,兩人拉扯着,二媽的發髻脫落,霎時披頭散發像個瘋子一樣丢了醜,怒不可遏的抽了關潔一記耳光,關潔順手還了過去,兩人在院子裏扭打起來。

白敬齋的三姨太開心的躲在老爺身後看着熱鬧,幸災樂禍地說:“這歐陽家跟一個婊子在大庭廣衆之下打架,也不怕傳出去丢人,好好,打得越兇越好。”白敬齋慌忙捂住她的嘴說:“小聲點,別跟我出來惹事,你大概平時太無聊了喜歡看人家打架?”三姨太乘機說:“老爺這些天總那麽晚回家,回來就睡也不理睬賤妾,我當然無聊了,對了,你那天晚上沒有回家哪去啦?”白敬齋在百樂門賓館奸污郝允雁後一個人睡在了賓館裏,第二天又很晚回的家,三姨太見他臉色不大好看沒敢問,白敬齋心裏早就有了回話,說:“那天同幾個客戶在商談合同事宜,晚了就一起住了賓館,怎麽,有問題嗎?”

這工夫,關潔把二媽翻倒在地,畢竟她只有三十歲,二媽四十了,歐陽豪見自己太太吃虧,哆哆嗦嗦的跑出堂外猛敲手中的拐杖,喊道:“都給我住手。”

兩人也打得沒有力氣了,同時松開對方,二媽跑到丈夫面前撒嬌道:“老爺,你看這婊子打你的太太啦,把她趕出去吧。”

歐陽豪早就看不順眼關潔,舉起拐杖一指大門厲聲道:“滾、滾!”

關潔臉上被二媽尖銳的指甲劃出一道紅印,隐隐的有些疼痛,事情發展到這地步她也豁出去了,刻薄地說:“你不是這裏的主人,要滾你滾,滾回家也去設個靈堂讓你身邊的這個女人拜你,我絕對不會來。”

歐陽豪八十了,聽不得詛咒,氣得吹起花白的胡子舉拐杖要打關潔,歐陽雅夫出不來幹着急,在屋內喊道:“關小姐過來,過來,沒吵了。”關潔聽到保護神在喚她,得意的成心氣氣歐陽豪,說:“你們不讓我進去,我偏要進。”老爺子一路顫顫巍巍的追來,歐陽雅夫早已被他們鬧得筋疲力盡,對大伯說:“您老就消停消停吧,別傷了自己身體。”

歐陽豪氣得發抖,對歐陽雅夫說:“你、你讓她滾,她要是不滾,那我就走,從此就不認你這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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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潔道:“我憑什麽要滾?我是在祭奠雅夫的父親,不是你。”

歐陽豪又被她觸了黴頭,跳将起來,拐杖一掃打在歐陽雅夫身上,他保護着關潔推開她,耐心地對她說:“關小姐,你暫時避避好不好?”關潔賭氣道:“就不。”歐陽雅夫急了,眼看來悼念的各界社會名流三三兩兩的進來,再這樣下去影響就更大了,權衡之下他只能夠讓關潔暫時受點委屈了,一跺腳喊道:“你-給-我-走!”

關潔楞了楞,猛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怎麽能夠同名門抗衡,毅然脫下女傭的素衣揮淚往大門外沖去,屋裏屋外一片肅靜,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內情,張口結舌的看着這家人發生的鬧劇。

白敬齋拉着三姨太匆匆追出去,他是想讨好關潔送她回家,這樣對他今後接觸郝允雁有利,他在門外喊道:“關小姐,關小姐留步。”

他追過去幾步攔住她說:“關小姐,你還記得我嗎?我們見過幾次的,這樣,我用車送你回家吧,你滿臉淚痕的,精神又不振,讓路上的人看到多不好。”

關潔也覺得認識他,曾經聽郝允雁說他是個好人,對他也沒有起戒心,點點頭随她上了車。

車是白敬齋自己開來的,他把三姨太從車裏攆下去,道:“我送關小姐回家你就別跟着去了,自己去打輛黃包車吧,我一會就回來,讓傭人多燒些水我要洗澡。”

白敬齋送關潔純粹是為了郝允雁,三姨太以為他看上了人家,前段時期她探到老爺在追求一名職員的太太,把情況摸清後準備在适當的時機去捉奸,但是她知道這個奸不好捉,弄不好就會重蹈二太太的下場,這回她忍住了,關潔似乎有點警覺,問:“為什麽不讓她随車?”白敬齋邊開車邊說:“這女人是長舌婆,她剛才看到了你的事,要一起過去忍不住漏給你們鄰居聽了多不好。”

車遠遠的開走了,三姨太悻悻的踏着黃昏的殘陽仿佛是漫無目标的走着,她愈加感覺到二太太走後自己在白府的地位非但沒有上升,反而顯得越來越落寞。坐黃包車回家的半路上,她偶然瞥見了當初送二太太和老寧波走的癜大爺,忙叫住他随意的問他幾句二太太的事情,癜大爺也看到了她,嬉皮笑臉地道:“吆,這不是白府的三姨太嘛,怎麽一個人出去逛街啦?”三姨太莞爾一笑道:“是啊,你這是又在忙誰家的事啊?”

她下了黃包車打發車夫走後問:“癜大爺,二太太走了有大半年了吧?她是和老寧波去了寧波鄉下嗎?”剛才,她在被白敬齋趕下車後,曾經有過去找曾經的二太太出來攪局的沖動,在她看來,這個女人心裏不會服氣一定想着報仇,只要和她合作,由她提供白敬齋偷情的消息,二太太往媒體上捅,這樣老爺就會顧及名聲收斂點。

癜大爺對二太太這稱呼很敏感,因為是他殺了她和老寧波,吞吞吐吐着回不上話來,三姨太覺得好奇,問:“這有什麽好隐瞞的,他們住的地方保密的嗎?”癜大爺忙心虛地說:“不不不,我是送他們倆到寧波的,但具體哪裏晚上黑燈瞎火的看不清楚忘記了。”這話一出,他露餡了,因為白敬齋讓他秘密跟蹤到寧波下手的事是沒有人知道的,三姨太只是在當時偷偷看見二太太他們走後,老爺在跟癜大爺像是交代什麽,然後他出去了,便判斷其中有些情況,只是那時候二太太在她面前消失了已屬萬幸,也沒有去關心下去,現在她終于明白,蔔菊蘭和老寧波很有可能不在人世了,老爺對出賣他的人一向是心狠手辣的,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同時她又突然的自信起來,因為這是一張可以在關鍵時刻要挾白敬齋的致命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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