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守株待兔

妻子失蹤後家裏已經不安全了,沈默然首先做的是将母親轉移到聯絡站,由于莫依萍目前的情況不明,聯絡站不得不迅速撤離到了上海郊外的一棟很不起眼的樓裏,凡是與沈默然這條情報線有聯系的一律停止活動。沈默然深知,密碼本的遺失說明自己徹底暴露,周教授與郝允雁的描述也證實了妻子被綁架是加藤與吳濤所為。他分析,凇滬戰争開始後,宇喜多井的據點在虹口區正處于戰時封鎖階段不會在那裏,而他們在其它地方是否有新的秘密地點,沈默然不得而知無從找尋,日本人綁架莫依萍目标無非是引出自己來,所以他安排完母親後立刻返回家中,等候宇喜多井他們的進一步動作。鑒于這一情況,聯絡站的負責人派兩名鋤奸隊成員保證沈默然的安全。

中午時分,外面的天氣驕陽似火,他們選擇這個時候到同泰裏是考慮正午弄堂裏行人稀少,他們分別坐了兩輛黃包車直接跑到自家樓棟的大門口,果然沒有人注意。底層的周教授夫婦白天都有課,說是有課其實是市政府下達的命令,讓學生盡可能的在學校裏不要上街去游行,租界當局也支持這一做法,不願過多的得罪日本政府,關潔這幾天早出晚歸在幫助新成立的上海抗日工人糾察隊散發傳單,所以也沒有在家,沈默然帶着兩名同志蹑手蹑腳的上樓,望望三樓很安靜以為沒有人,其實郝允雁在劉秋雲家說閑話,時間長了去看看丈夫,路過走廊時看到了他們,正要回避,沈默然叫住了她。

在這大樓裏所有人都認為沈默然在為日本人做事,凇滬戰争爆發,他無疑就是個漢奸了,只有郝允雁心裏面清楚沈默然與日本人不是一路的,有件事情她一直記憶着,幾個月前,吳濤帶着兩個日本人來沈默然家,看來是約定的,他在前一晚将一只神秘的箱子藏匿在她家裏,所為何事她是明白的,從這天起,便對沈默然肅然起敬起來,現在他的妻子被吳濤和另外一名日本人綁走了,所有這一切說明這個沈默然是在為國家做事,因此郝允雁內心非常願意幫助他,這回看到他帶了兩個陌生人回家,知道是有重要事情,連忙知趣的想逃回家,沈默然三步并兩步的上樓,輕聲對她說:“郝小姐,他們是我的朋友。”郝允雁倒尴尬起來,笑着敷衍說:“哦,沒事沒事,朋友之間是得多走動走動。”

沈默然特意上樓并非是為了向她解釋這兩個人的來路,而是有事請她幫忙神情凝重地說:“好吧,我也不瞞你,我妻子失蹤可能是被人綁架了,慎重起見我把母親送到了我的一個朋友家去暫住幾日,我留在家裏等妻子的消息,剛才你看到的那兩位是來保護我的,可能要住上幾天。”

郝允雁是個聰明的人,沈默然對她道出真相必定有事相求,從她的角度也願意幫助他,便開門見山問:“我可以為你做點什麽嗎?”沈默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是這樣的,我和他們兩個都不會做飯菜,要不我給你點菜錢,麻煩你每天做飯時多加我們三個人的量如何?”郝允雁爽快地道:“沒問題,我一樣燒飯菜,多三口就當家裏來了親戚。再說沈先生是個好人,這忙我是要幫的。”沈默然朝她抱拳供供,千謝萬謝,叮囑說:“不過最好別告訴別人。”郝允雁說:“放心吧,我雖是個家庭婦女,但這事兒我懂,不會亂說。”

第二天上午,郝允雁照例與劉秋雲結伴去菜場買菜,劉秋雲見她買得比平時多,便問:“現在夏天,買那麽多全部燒完嗎?”郝允雁故意逗她,笑嘻嘻說:“是啊,不一次性燒掉第二天這蔬菜花兒也要謝了,嘿嘿。”劉秋雲睜大眼睛問:“日子不過啦,吃得完嘛。”她凝神思索起來,自言自語道:“不不,讓我想想,今天什麽日子?囡囡三月生日,王夾裏五月份,你是年底,我記得清清楚楚……哎呀,猜不着,你說呀賣什麽關子?”

快回到家的時候,郝允雁禁不起她的糾纏,把沈默然托她燒飯的事和盤托出了,站在大門口不進去,吩咐她說:“別聲張啊,我都答應人家不說出去的。”劉秋雲緊張的楞了老半天,心裏七上八下的,生怕出事連累到她這個房東,她雖然答應就當沒發生什麽事情似的,回到家就搬把小凳子坐在走廊上,一邊揀菜,一邊觀察樓下有無異常動靜,郝允雁送完女兒上學也搬了凳子和她并排坐一起忙活買來的那些菜。

中午剛過,郝允雁和劉秋雲兩人拿了把芭蕉扇打着蚊子在走廊上乘涼,郝允雁說:“這走廊上兩只煤球爐子熱騰騰的,今天風又沒有,不如你去底層乘涼吧,那裏有大門穿堂風,我走不開得看着我家先生,你不用陪我的。”劉秋雲縮縮頭頸說:“那不行,你不是說綁架沈太太的綁匪可能會來嗎?我坐下面多危險,哎,你呀,自己的事情一大堆,還要管人家的閑事,樓下那個沈先生來路不明,別跟他扯那麽熱乎的。”他們正說着,二樓沈默然的房間門咯吱的打開了,他從裏面笑着走上樓,看到劉秋雲在不自然的打了個招呼,把郝允雁拉到她家,說有話講,偷偷塞過菜錢給郝允雁,出來時,劉秋雲總在擔心部隊裏的兒子叫住他問:“沈先生,你看這仗要打到什麽時候啊?會不會引發全面戰争?”沈默然不像妻子被綁架前與鄰居不茍言笑,怕無意中流露出自己的進步思想,而當時他極力想給外界的印象是個生意人,現在他的真實身份似乎不那麽重要了,索性就宣傳起抗日來,說:“其實戰争的長短要靠我們中國人自己去把握,如果我們團結一致,日本人很快就會被趕出中國,至于是否引發中日之間的全面戰争問題,我想,現在已經是國共合作全民族抗日了,蔣先生說的好,‘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所以,行動起來吧,有多少力就出多少力。”郝允雁眨巴着眼睛問:“沈先生,那我們應該做些什麽?我可什麽也不會呢。”沈默然笑着說:“現在吳淞區、閘北區、楊浦區都是戰争的前線,你們雖然不能真刀真槍的上去打日本鬼子,但是可以幫助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捐款、在醫療站參與救助傷員等等,可做的事多着呢。”劉秋雲緊張地問:“要捐款?捐多少啊?我們老百姓那點錢能派什麽用場?”沈默然擺擺手向她們解釋道:“俗話說聚沙成塔,我們四萬萬同胞每人一分錢那就是筆巨大的資金,每個人捐的錢不在于多少,那是一份力量。”郝允雁忙說:“秋雲姐,我們也多少捐一些吧,不過我們往哪去捐呢?”沈默然說:“很簡單呀,馬路上天天有募捐的游行隊伍,你們往那捐吧。”劉秋雲突然想起關潔來,說:“上次我遇見樓下的關潔,她手裏捧着一大疊傳單,說在幾天在外面散發呢。”郝允雁嘆口氣說:“看來我們倆的覺悟還不及一名妓女。”妓女兩字剛說出口她就後悔,心裏在想,自己為了錢委身于白敬齋與那妓女又有何區別?

她不願再議論這些話題了,站起來說:“你們聊着,我去看看丈夫。”

“哦,我也回房了。”沈默然覺得不能在此久留,宇喜多井的人随時會找過來,他的位置應該在自己房間裏,這樣躲在母親屋裏的同志就可以保護到,說完便往樓下走去。

劉秋雲驚奇的目送着他,在她的心目中這個男人經常與日本人來往,沒想到這回倒是頭頭是道的宣傳起抗日來,她正納悶着,樓下吱吱格格的傳來踩樓梯的聲音,随之而來的是沈默然與一個男人打招呼聲音,她警惕的伸頭去看,原來是白敬齋,忙跑到郝允雁家緊張地說:“白老板來了,估計是找你的。”郝允雁一楞,她與白敬齋有約在先,不許到這來找她的,半年多前他的三姨太曾經來鬧過事,事情過後鄰居們雖然當面沒有議論,背後想必都在注意此事,這回白敬齋不請自來,萬一說錯話她的名聲就毀了,自言自語道:“他來找我幹什麽?我看看。”她跑出去看果然是他,白敬齋跟沈默然在宇喜多井召集的聚會中有過幾次點頭之交,剛才只是禮貌性打聲招呼,沈默然吃不準這個白老板來此是否跟自己有關,也不好多言,寒暄幾句就推門進屋了,白敬齋往裏掃了掃感覺屋裏沒有其他的人,這時郝允雁站在樓梯口,他笑容可掬的迎了上去。

其實白敬齋并不是因為想郝允雁才來的,而是肩負着一項重要使命。就在幾個小時前,拘押在寶順分行地下室的莫依萍大出血死了,死在了他的手裏。中午,十幾名醉醺醺的日本武士對莫依萍進行了又一輪肉體上的摧殘,白敬齋在這種氣氛下也忍不住加入其中,輪到他時,莫依萍下身突然一股鮮血噴井似的湧出,震住了所有人,一只箱子托着她挺了大肚子的身體,四肢無力的垂落兩邊,白敬齋驚慌地喊道:“她死了。”

好幾個日本武士叽裏呱啦朝白敬齋嚷着,白敬齋雖然聽不懂日語,但知道他們是在歸罪他,拼命的解釋讓身邊的吳濤翻譯,加藤一直以來念念不忘白敬齋曾經玩弄過自己妻子,早就想找機會殺他,有宇喜多井擋着,現在重要人質死在他手裏,就想乘機殺他,以後宇喜多井也無話可說,想到這大聲罵道:“八格,你把我們的人質弄死了,你也得死。”拔刀沖向他,被吳濤敏捷的上前攔住,嚴厲地說:“你這是幹什麽,把白老板殺了我們在這如何呆下去?”白敬齋突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連忙點頭哈腰說:“是是,我可以保護你們,還可以送吃的,沒有我不行,再說我也是宇喜多井的合作夥伴啊。”

一提起宇喜多井,加藤更加的生氣,自從他帶着吳濤從滿洲來上海加入宇喜多井的情報組後,吳濤簡直就是他半個妻子,經常利用工作之便将她留宿,當着他面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他大發雷霆的揮舞手中的刀對白敬齋喊道:“你不要拿他來吓唬我,我不怕。”十幾名日本武士同時虎視眈眈着白敬齋,吳濤沖到他們之間,對加藤用日語喊道:“好了,你瘋啦?我們目前困在這裏形勢很嚴峻,應該同舟共濟才是。”一名武士忍不住道:“我們在這快一個月了,軍隊要是不打過來就一直躲在這嗎?加藤君,你是我們的頭,你說我們怎麽突圍出去?”加藤是個武夫沒有主意的人,望了望吳濤,問:“我也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現在那女人死了,屍體運不出去馬上會發臭,我覺得我們應該轉移到法租界去找家舒适的旅館住,法國是中立國會保護我們日本人的,繼續呆在這總有一天會暴露,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突圍出去參加聖戰。”

地下室頓時亂作一團場面失控,吳濤考慮片刻說:“突圍可以,不過先得解決掉沈默然,他認識我們,不解決掉這個人,我們無法在上海落腳。”加藤摸出槍揚了揚說:“殺他還不是件小事情,我現在就去找他。”吳濤說:“不行,得合計合計,他發現妻子失蹤,是不是還會留在家中也是個未知數,必須有人先去偵察偵察。”她說完目光轉向白敬齋,眼睛一亮對他說:“那就有勞白老板了。”

白敬齋就怕被人知道自己跟日本人來往密切,宇喜多井的官方身份他是清楚的,好不容易認出他的莫依萍死了,現在讓他去冒險萬萬不敢的,尤其是在目前中日交戰時期,他腦袋晃得波浪鼓似的說:“不行不行,這活我可幹不了,他們的街坊鄰居差不多都認識我,我去太冒險。”吳濤早就替他想好了主意,胸有成竹地說:“正因為你在那裏是熟客才派你去,你不是有個情人住在那棟大樓裏嗎?可以借此名義去探望她,順便查看沈默然的情況,很簡單不會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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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由白敬齋開車帶着吳濤與加藤出吳淞區,來到同泰裏附近停下,那裏是同泰裏弄堂的唯一出口,按照他們的計劃先讓白敬齋去探虛實,如果人在的話,再由加藤帶着槍只身前往刺殺或者綁架到寶順分行。吳濤想除掉打入宇喜多井情報組的沈默然,不僅關系到她目前的人身安全,而且今後在宇喜多井那也可以報功,她坐在車內對加藤說:“一會如果發現綁架有困難,就當機立斷開槍射殺,然後迅速跑出來,我們的車不熄火。”加藤說:“抓他本來就是多餘,他的妻子都那麽頑強,寧死不屈,我們就別奢望從他口中得到什麽了,反正密碼本可以作證,宇喜多井這老兒不會怪罪我們。”吳濤笑笑,知道他嫉恨宇喜多井的原因,說:“在那些武士面前你最好別這麽說他,傳到社長耳朵裏對你不利,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到時怕我也救不了你。”加藤在上海怕兩個人,一個是宇喜多井,他是上司,是表面上的敬畏,另一個是妻子吳濤,那是從內心對她的愛,所以他對吳濤言聽計從。

白敬齋戰戰兢兢的來到這棟熟悉的大樓,見到身高馬大沈默然時,想到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妻子奸死在他手裏,不由得的腿肚子發虛,打過招呼就往樓上逃逸。

郝允雁對白敬齋今天不請自來破壞規矩很生氣,怕他亂說話道出他們倆的暧昧關系,先聲奪人大聲寒暄道:“白老板是來看望我家先生的嗎?真是太謝謝了。”白敬齋目送着沈默然回屋,判斷出他是一個在家,回轉身心領神會地說:“是是,來看看我的朋友王先生,前段時間生意忙沒有來,怎麽樣他最近情況好嗎?”郝允雁接過話說:“謝謝白老板關心,我家先生最近醒過幾回,要不進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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