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酒祭先烈

第二天早上,半夢半醒間回憶起昨夜發生的事後,王明珠猛地從床上蹦起來,這回倒在夢裏邊把身子換回來了。

她親口,以桓王的身份,對王妃說,要一個孩子。

以桓王的身份。

她抱起方枕,開始琢磨用怎樣的方式砸自己,可以達成失憶的效果。

掙紮了一炷香時間,她決定保護腦袋,面對現實。

穿好衣裳出門,圓圓湊過來說,王爺在演武場練功。

她立馬抖擻精神地披着大狐裘,腳下生風地往演武場趕,不得不說用自己的身子,果真比用別人的身子爽快,連走路都順了許多。

到了演武場,一些躲在暗處偷窺的下人們見她過來,都識相地跟着圓圓默默退去。

王明珠挑了個粗壯的樹,躲在樹後,偷偷觀賞她家王爺的風姿。

桓王行伍出身,自幼習武,身量高四肢長,師從本朝第一名将,是個純純的練家子。王明珠見他耍了一套極快的拳,又提起一把長/槍來,憑空使了七七四十九式,也不知曉是哪一派的武功,那樣威風潇灑。

王明珠捧着臉遠遠地看他,越看越入迷,桓王的肩那樣寬,腰卻這樣細,胳膊看着十分有力,從額頭留下的汗珠順着那張正氣淩人的臉滑下來,直滾進領口裏,滾到他健碩的胸膛上......

王明珠只看着,臉都要紅成柿子了。

沒等她接着看下去,桓王就收起長/槍,往她這邊走過來。

王明珠急忙裝作一副閑逛順路逛到這裏的模樣,順便還給桓王打了聲招呼:“王爺好勤奮。”

周敬端點點頭,洞悉一切地淡淡道:“夫人大早上不睡懶覺,過來偷看我練武,也很勤奮。”

王明珠再次想找個地方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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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倒是沒出現過互換身子的囧事,桓王喝了口王妃端來的茶潤潤喉後,說要帶她去個地方。

王明珠以為是軍營,她竟猜中了個大概,與軍營有不淺的關系,乃是京郊的一處規模頗大的陵墓,王明珠從前祭拜太/祖父的時候就來過這裏,只曉得這邊唯有于國有利、有功勳的人才可以安葬,地方緊湊,看守嚴格。

“桓王殿下,”守陵的人眼尖,一眼就瞧出來便裝打扮的兩人不是尋常人物,他結合實事,一猜便知道是剛歸京的殿下。他恭敬道:“折荊公主一早就來了,正在裏頭候着。”

一聽見‘折荊公主’這四個字,王明珠不自然地一顫,想起了兩日前晚宴上那個明豔又咄咄逼人的姑娘,順帶又想起了華儀郡主。

桓王察覺到身邊人的異常,極度自然地拉過她的手,在她手心裏捏了捏,示意她放輕松。

王明珠的腦海裏一瞬間只剩羞澀了。

桓王七年沒有回過京,居然也能順暢地找到祭奠将士的地方,繞過重重墓碑,到了一處略顯冷清的地界,那裏立着數十座大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着些名字,王明珠大致一掃,明白了過來——這些都是為國捐軀的将士。

折荊公主穿着一身輕甲,見桓王過來也只是點點頭,瞥見旁邊的王明珠,冷哼了一聲,來表達自己的态度。

王明珠習慣了。

桓王接過一旁小将士遞來的酒壇子,剛拿到手,沒等說些什麽,就突然一陣頭暈。

他趕忙回頭看向王明珠,對方也用一種十分緊張的表情望着他,這回頭暈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兩人并沒有被突如其來的頭疼弄暈過去,只是晃了晃身子,互相攙扶一下,就魂魄易主了。

“周敬端”沉默了,手裏拿着酒壇子,用眼神詢問王妃接下來要幹些什麽。

“王明珠”順手拿過酒壇子,向前邁了一步。

折荊公主一直悄悄注意着這邊的情況,本就看王明珠不順眼的她見此,立刻出言阻止:“你要幹什麽?你這樣的人也配......”

王明珠冷眼斜了一下義憤填膺的妹妹,折荊公主覺得這眼神好像有些熟悉,下意識止住了話頭,就留王妃打開了酒壇,往最大的墓碑前灑了一些酒。

接着,她哀哀地、緩緩道:“松濤陣陣喚英烈,青山巍巍埋忠魂。”

折荊公主呆了,明顯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桓王妃說完,又灑了些酒,轉頭将酒壇還給了桓王。

“周敬端”也嘆了口氣。

他是軍中人士,七年前契丹人打破邊關,他率援軍趕往,曉得有多少将士為了守衛一方國土,将壯年之軀奉獻給烈烈疆場,一場場仗打下來,他脫力跌坐在城樓上,放眼望去,關外哀鴻遍野血流成河,處處是戰死的将士與馬匹。

他作為主帥,一直沖在一線,也曾負重傷、性命垂危過。有一夜高燒未退,眼瞧着是要不行了,沒攔住往京內送急信的手下,他只好靠在枕邊慢慢地想。

他想,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麽,可身上傷病實在太過痛苦,叫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麽所以然來,只能偷偷念叨着家國民生,想着他背後站着的、由他守護着的黎民百姓,想着他兩個皇兄,想着至交好友,想着......

桓王也是男人,不能免俗,果然最後最挂念的,還是自個兒的王妃。

他靜靜地想,當初皇兄剛做太子,看着王家在朝中勢力龐大,本不願賜婚給他,叫他另擇一個順眼的姑娘。

可他哪裏肯,往冰天雪地裏一跪,與他裹着棉衣的太子皇兄對峙。

桓王願婚後赴邊關數載,為他鎮守江山,待他将朝堂整頓一番,任誰來也撼動不了他的位子後,自己再趕回來交還兵權。

願以王家上下為質,脅迫他不得與契丹私通,換來他的王妃在京中數年安穩。

對峙數個時辰,太子總算松口。

太子那時候搖着頭看他,道:“難怪太傅說你做不成帝王,有個這樣的軟肋,你自然狠不下心。”

狠不下心的桓王病入膏肓,在床上摸出自己寫好的遺書,傷口滲出了血,手上沾了些,也染上了紙。

他把遺書放在心口,費勁地喘着氣,心裏念叨着王妃的名字。

或許老天爺也聽見了他虔誠至極的心聲,願給他一次機會讓他續一續這段前緣,他居然挺過了那個夜晚,傷口也順利長好了,過了幾日能下地後,他把遺書藏進箱子裏,帶着傷又忙前線的事了。

桓王與王妃并肩站着,他也不說話,只誠心誠意地在碑前倒了些酒。

這些大抵算不上衣冠冢,死在戰場上的将士們很少有幸能落個全屍,更別提衣物了,所以只能算作姓名冢,透過重重石碑,“桓王”頭回想象到,保家衛國的戰争是多麽的殘酷。

她在京城中好吃好喝,她的夫君,還有多少人的夫君,站在邊關,用血肉築作鐵防線,将侵略者擋在外面,她如何能不動容?

想到這裏,“周敬端”留下兩行淚來,本就繃不住的折荊公主也狀,也抹起淚來,“王明珠”看了看他,再看了看折荊公主,表情依舊木然。

不是她不難過,只是自幼謹慎,從不将情緒表達在臉上。

幸好折荊公主沒再找王妃的麻煩,兩人祭奠結束後,草草與前來祭拜的将士們打了個招呼,王妃一直拉着桓王的手安撫他,迎着将士們詫異的目光,兩人一點沒覺得哪裏不好,就登上回府的車轎了。

兩人在車裏,又是一陣無言。

過了一會兒,又是“王明珠”打破僵局,她一下一下捏着桓王帶硬繭子的手,緩緩道:“其實折荊本性不壞,她直性子慣了,年紀還小,聽風就是雨的,從旁人那裏聽到些不對的,也辨別不出來。”

桓王張大了眼睛,瞧上去有些不合時宜的天真:“王爺就那麽信我,真覺得我不像傳聞中那樣,是個惡毒的人?”

桓王收到過的月報中,不是沒有提及王妃在京中與華儀的瑣事,不過他往往都抛在腦後去了,出于對她莫名的絕對信任,他确實從來沒懷疑過她的人品。

王妃一把将桓王爺的頭按在自己肩上,一只手還攬在他的肩上,卻因胳膊太短略微有些力不從心:“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桓王順從地将頭輕輕擱在她小小的肩頭上,鼻子酸酸的,心裏癢癢的。

又過了一陣子,“王明珠”突然對外頭趕車的下人說道:“到長慶街的點芳齋停一停,我下去帶兩盒炒栗子。”

冬日正是吃栗子的時候,京中大小點心鋪也盛行賣糖炒栗子,整個一條長長的飲食街,屬點芳齋做的點心最好吃,自然炒的栗子也最好吃。

桓王靠在她的肩頭,歪久了覺得脖子有些酸:“點芳齋那麽搶手,你沒有預定的栗子票,怎麽買的來?”

王明珠聞言,手自然地伸向桓王,從桓王的領口處往下探,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一直在胸口處尋找,終于從心跳飙升的桓王那裏搜羅來了自己早就預備好的兩張紙票,正是栗子票。

她臉上挂着炫耀的神色,表情是:我會沒有準備嗎?

桓王面紅耳赤地嘆服。

馬車行至點芳齋,店鋪的門前停好了數個車轎,排着隊要領自己的東西。桓王府上若有需求,向來是派下人出去買,由兩個主子親自來的情況還是少見,車夫猶豫地詢問“周敬端”,他道:“正好閑着,就當體察民情了。”

一體察就體察了大半個時辰,“周敬端”從座底下娴熟地掏出一本薄書,是本月新印好的《南北游記》第十三篇,原下個月才發售,這類經典好書,京中書肆會提前給老主顧們送過去,美名其曰提前鑒賞,順帶着期盼老主顧多多宣傳,可以說是很會做生意了。

王妃見他看閑書都不避着自己,臉上露了些許喜色,她大大方方地将頭靠在桓王的肩上,也一并看看閑書。

“周敬端”多年沉迷文字,看書速度極快,為了照顧王妃,半天才翻一頁。

看到“寒山寺道楓葉蕭瑟秋意正濃”這一段,王妃問:“明珠喜歡江浙一帶?”

“周敬端”下意識點點頭,反應過來後驚奇地問他:“你怎麽知道?”

“王明珠”搓了搓下巴:“你夜間的吃食,有許多是那邊的風味。”

桓王又點點頭。

王妃捏着下巴,又思索了片刻,才道:“等明年春獵後,我把兵權一交,在朝中挂個閑職,帶你上揚州玩一趟。”

桓王又驚又喜,眼睛瞪得圓圓的,一把将嬌小的王妃圈進懷裏死死抱住,心裏樂開了花:“真的!去揚州,那我要吃正宗的蟹粉獅子頭。”

還沒等他再多高興半晌,外頭就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似乎是排在他們馬車前頭的人與點芳齋的夥計起了争執。

“我此行特地來買你的炒栗子,你敢說賣光了?賣光了就現炒出來,會不會做生意啊!”桓王掀開簾子,正看見一個衣裝華麗的小丫頭在前面揪着夥計的領口不放,赫然一副刁蠻霸王的樣子。

他總覺得那人衣服上的花紋有些眼熟,沒等多看,又聽見夥計甚是為難地小聲說:“小店搶手的吃食一貫是要預訂的,萬分抱歉,今日的栗子已被訂光了,貴客若想吃,不如等明天,我一定給您留着一份。”

“不行,”那丫頭繼續咄咄逼人:“我家主人要用你們的栗子招待貴客,若今日出了差池,你們誰能擔得起責任?小心我們告你店大欺客。”看着就要上手将門口擺的攤子掀了。

桓王趕緊把簾子一撂,轉頭緊張地問王妃:“不會是咱們把最後的栗子給訂了吧。”

王妃淡定道:“我昨天一早就派人來取條子了,怎麽算都比他們先。”

夥計似乎認出了後面的馬車,趕忙擦了擦寒冬臘月裏流出的汗,攔住将要發作的丫頭:“要麽您和後頭車裏的貴客商量一下,小店願做些賠償,讓他們把訂的栗子先給你們救急用。”

丫頭一聽,二話不說,似是平日裏橫行慣了,不管禮數地上來就掀別人的馬車簾子,正看到裏面端坐着的桓王與桓王妃。

丫頭瞬間變得像被水泡了的炸/藥,啞火了,她自然認出了這二位,“周敬端”也認出了她的身份。

難怪如此霸道蠻橫,原來是華儀郡主身邊的大宮女。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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