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面館博弈

周敬端慢悠悠地拆開荷包,從中摸出來那塊小小的金餅,解釋道:“我十五歲時初領兵,許多事情不太懂,就上王家向你五哥讨教。有個小丫頭,年紀不大,膽子倒不小,見我第一眼,就把貼身的平安飾塞給我,說以此為信物,要我将來拿着這個去王家娶她。”

王明珠低下頭,開始找合适的地縫。

“這個荷包呢,也是那小丫頭給我的,說是要以此寄相思。”

王明珠裝做聽不見,遙望遠方的山川。

“布條,是我自己割下來的。”

周敬端居然也會主動臉紅:“你我魂魄相連後,過了三日,你仍在沉睡,也不知道有沒有醒的一天。我當時看着你的臉,心裏想着怎麽可以辜負你呢,就偷偷割下你的一點袖口,塞進你送的荷包裏,出門對王槐他們說,咳……”

“如若你醒來,我必依約娶你為妃,天塌地陷也改不了主意。如若你醒不來,我會終身為你守清白,絕不再娶。”

“你有一天,呼吸都停了,我害怕,抱着你的牌位打算作冥婚。王槐勸我慎重,王權直接給了我一巴掌,讓我看清自己的身份,然後,然後就沒拜成堂。”

荷包他藏在身上,一藏就是十一年,最撐不下去的日子裏才會拿出來看看,誰也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王明珠心口酸澀,一拳捶在周敬端胸口,力道輕飄飄的:“以後再一個人扛着,老娘就跟你翻臉。”

桓王剛經歷一場剖白,除卻臉上有些紅暈外,整個人都雲淡風輕的,從他生來漠然的眼神中,任誰都揣摩不出,他到底是被迫承認,還是蓄謀已久。

“我仍不明白,你為何要讓人抹去我對你的記憶呢?”

桓王略微思索後,道:“我那個時候年紀小,沒掌權,沒有和皇帝談判的資格,暫時不能把你娶回來。做法的奇怪和尚說,在成親前最好不要與你見面,待你魂魄養好才成,否則易多生禍端。”

“我自請去邊關,也是為了讓你多過幾天逍遙日子。想睹物思人,只好把這些東西帶在身邊,夫人莫怪。”

王明珠好想說:她一個人在王府的日子,一點也不好,被人嘲守活寡,被華儀郡主欺負,身邊一個知心朋友都沒有,實在憋屈。

可,自己的那點事跟桓王受過的苦比,算的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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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這事,從來沒有容易一說。

出乘雲寺,趙達照例在馬車旁候着,正當街啃一個熱騰騰的包子,擡頭遠遠地見桓王走來,身邊還多了個妙齡女子。

桓王表情遲疑,女子淡然,似有勝券在握的模樣,十分可疑。

趙達取出手帕将油水抹淨,換上一副好好先生的表情迎過去。

桓王見他那張老臉,猛地往後一退,又被女子拽了回去。

原來兩人在寺中,不顧旁人意見深情對視,大約是連神佛都看不下去,才将身子調了個。

趙達捧着手,笑出一臉褶子:“殿下,這位是?”

桓王似乎十分嫌棄他,猶豫片刻後,勉強擠出三個字來:“桓王妃。”

趙達心裏有些發虛,他的守城軍官可沒說近日有京裏來的貴人。

但他此刻已布置好自己的人手,自覺十分有底氣,看着桓王也不覺得該卑躬屈膝了,微微挺直腰板後,向“王明珠”一拱手:“下官見過王妃娘娘。”

這王妃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或是天生的冷漠無情,連個眼神都不施舍出去。

趙達是個成大器的人,對此也只是和善一笑,繼續問桓王道:“殿下,還回下官的別院嗎?”

桓王聞言,定定地看着他:“本王來此已久,承蒙趙大人關懷,卻還沒請你吃過飯,擇日不如撞日,本王看就今天吧,隔壁有家素面館,只要大人不嫌寒酸。”

趙達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同時心裏懷疑,今天太陽跟啞巴一起打南邊出來了?桓王肯跟人說這麽一長串話就罷了,居然還能從他那裏撿到便宜,就算是一碗素面,也值得跟人吹噓了。

于是他甚歡欣道:“下官豈敢,就算是一碗白湯,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呀。”

桓王夫婦兩個同時在心中冷笑。這話若是講給景王聽,他老人家肯定樂意請趙大人吃遍八大菜系,可桓王不一樣,實在是有些特殊,一般的馬屁路數只能拍煩他,如今還順帶拍煩了王妃。

面館內,雖裝潢簡單,味道古樸有年代感,卻不失為一種素淨的風雅,難怪能開在寺廟旁邊,生意瞧着也不錯。

店小二手腳麻利地擦幹淨桌椅,不一會兒便端上來三碗撒了蔥花的素面,香氣騰騰,直撲面門。

桓王盯着面頓了頓,再次不顧他人意見,将王妃碗中擱着的碎蔥一顆一顆挑出,動作迅速,手法娴熟自然。

趙達臉已笑僵,卻也不敢多說一個字,只能幹看着。

挑幹淨後,敲了兩下面碗,示意大功告成。王妃向他點了點頭,仿佛被當朝千歲服侍着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

也不管趙達是否震驚得都要掀過去了。

桓王攪了攪面,動作優雅。

“趙大人啊。”他悠悠開口,語氣輕松,像是在與他談論風景:“既有了富貴與悠閑,何苦親自去淌這滾燙渾水呢。”

趙達一愣,問:“殿下這是何意?”

“本王想不通。”桓王拿起面碗,十分端莊地喝了一口湯,在口中品了品,點個頭。

再繼續道:“趙大人為了自己兒子創立七彩神教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屯私兵,聯絡徐魏這樣的武林中人,暗中操控揚州總兵一家,難道想憑這區區一萬人馬在揚州自立為王?”

趙達的臉色已全白了,豆大的冷汗落在面碗裏,糟蹋了。

桓王笑了,這是趙達在此人臉上瞧見過的最大表情。

桓王的聲音低沉,慢悠悠的,好像置身事外一般,又或是壓根就不關心:“趙大人不是蠢貨,自然沒有如此簡單的理由。”

趙達死死壓抑住顫抖的手,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一直不說話的桓王妃動了動脖子,好像方才在神游天外,如今才剛還魂。她古井無波的漆黑眼珠一動不動,緊緊盯着趙達充滿驚慌的臉,輕輕嘆了口氣。

接着,她也用一種十分輕松寫意的語氣娓娓道:“哦,莫非和我想的一樣。每逢九月,陛下就會下揚州一趟,說是游歷體察民情,實際是為了祭奠他的第一個女人,據傳是個江湖女子。這事兒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不會......趙大人就是國丈吧?”

原本驚慌失措恨不得掀桌跑路的趙達,突然間平靜了。

他看了看桓王,又看了看王妃,兩人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原來傳聞中的夫妻相是這個模樣,趙達心想。

王妃挑起兩根細面,緩緩地吃了起來,桓王将筷子擱在面碗上,仍笑着。不常笑之人,一笑起來必然驚心動魄,要麽美得難以忘懷,要麽駭人得像地獄修羅。

他道:“你私攢兵力,操控揚州,為了什麽,給魏靜述報仇?”

魏靜述便是皇帝年輕時的第一個露水情緣。他游歷路過揚州,與這位京中誰也不曉得真容的江湖女子有過瓜葛。後來不知怎地,當時尚且還是獻王的周敬鴻打揚州回來,再也沒出過京,也不許任何人穿七種彩色的衣裳,若不是周敬端識得皇帝身邊的侍衛,也不會知道這件辛密事。

魏靜述不單單是江湖俠女,且是魏青魚的親姐姐,徐淩的師姐,在世上還沒有七彩神教的時候,他們曾在徐魏山莊裏過着神仙般的日子。後來種種據不可知,只曉得從魏靜述死後,徐魏山莊便入世開了票號,由莊主做掌櫃,兩個得意弟子也不知去向。

皇帝看見什麽會難過,他們就越提起什麽。在皇帝的傷心地中,憑借自己的勢力,甚至聯絡上了利益相關之人,斂財騙人,廣屯私兵,為的就是報仇。

三人情緒投入,都未曾發覺,原本亂糟糟的面館,此刻寂靜無聲,仿佛只有他們是活人。

“周敬端”在心裏想了想,左護法是魏青魚,看來右護法就是徐淩了。只是還未見過此人,不曉得又會是怎樣一個野心勃勃的青年才俊。

他自認已揣摩透這背後的秘密,層層布置下來就為了割掉疑似負心人——皇帝的腦袋,給魏姑娘報仇。趙達順便夾帶私貨,給自己兒子攢一攢德,大致如此了,也翻不出什麽更大的水花。

誰曉得趙達竟嘿嘿地笑了起來,眼中帶着瘋狂神色,不曉得是不是察覺到行至窮途末路,打算魚死網破了。

王妃下意識把桓王往身後一護,寬大袖袍把她襯得像敬業的老母雞。

趙達詭異地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下官壓根不認識什麽魏靜述,二位如此篤定,難不成以為自己已然勝券在握?”

桓王的心一沉。

他背後突然一涼,一柄長劍竟破空而來,來勢洶洶,不留餘力。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周六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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