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馬上牆頭
桓王将軍務一交代,又扯着默默淚流滿面的連将軍說了許多私話,肩上隐隐扛着的負擔瞬間減輕許多,他朝王妃揚揚眉毛,意思是解決了,可以回去素着了。
周雲英悶悶不樂地跟在桓王身後,時不時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王明珠,把她看得渾身不适,後背發癢。
桓王瞥了一眼四肢僵硬的王妃,回身問周雲英:“大帥還有事嗎?”
周雲英略有些怕她九皇兄,被他若有若無地一瞪,交代得比進刑部大牢審訊室還利索:“本帥有些私事,想問問王妃。”
王明珠趕緊接過她的話茬:“你問你問。”
周雲英猶豫了一瞬,神色閃躲地道:“聽聞王妃善騎射,對戰馬可有研究?”
王明珠和善的笑僵在了臉上。
周敬端察覺到氣氛不對,一把将王妃攬進懷裏,面無表情道:“本王懂。”
三人一齊來到折荊專用的馬廄。
內裏只有一匹馬,皮毛順滑,體态健壯,卻有些焦躁不安。
王明珠甚少見到這樣稱得上漂亮的馬,剛想上手去摸一摸毛發,那馬卻做出撩蹄子的前置動作,周雲英見狀趕緊攔:“靜靜!”
那馬瞪了王明珠一眼,打了個響鼻,十分不屑地将頭撇了過去。
王明珠悻悻收回鹹豬手,有些後怕。
她道:“這馬......是挺靜的。”
靜靜大約聽懂了,揚起頭,悠哉地在馬廄內轉圈子。
周敬端問:“大帥想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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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英掃了一眼四周,發現并無外人後,有些惆悵地道出緣由:“靜靜一直很乖巧,是我最稱心的坐騎。可前日,我打算乘上它去京郊轉一轉,卻被它甩下來了,幸好沒摔出什麽大事。”
靜靜在馬廄裏蹦蹦跶跶,毫無心虛之态。
周雲英更加惆悵地看了它一眼,道:“我想找個懂馬的人看看,問題出在哪裏,但是吧......我不好意思把摔下馬的事給外人說。”
“懂了。”周敬端點點頭,照顧好強的妹妹內心感受:“介意我進去看看它嗎。”
折荊公主小心翼翼打開門,蹑手蹑腳地走進去,身後跟着無所畏懼的桓王。王妃躍躍欲試,被桓王反手關在門外。
靜靜一見陌生人闖入,十分戒備地後退半步,前蹄一直刨地,身體繃緊,像要發射出去的箭。
折荊公主反應迅速,一把拽住她王兄,飛快往外跑,堪堪躲過了靜靜的進攻。
周敬端滿臉黑線:“反了它了,連你都敢踢?”
折荊公主無言以對,就地一蹲。看她的尊容,不像勇猛武公主、三軍新主帥,更像因自家孩子突發叛逆而惆悵的老母親。
王明珠一直站在門口處,細心觀察靜靜,看着它不斷擡起又搖擺的尾巴,陷入沉思。
她對戰馬的研究甚少,僅有的、為數不多的知識還是從武俠類話本子中學來的,靜靜這個狀态,正巧撞上了她所熟知的那一部分。
她思索了一陣,開口問:“大帥啊,靜靜不是骟馬吧?”
骟馬便是閹割後的公馬,軍營裏一般都用骟馬做坐騎,這樣便于管理。骟馬耐力更好,身材更壯。
周雲英一愣,臉頰染上一層薄紅:“不是,靜靜是母馬。它......”
“懂了。”王明珠學桓王說話:“靜靜年紀到了,該......咳,那個了。”
周雲英結結巴巴地指着靜靜,視線飄忽。
她掙紮了半天,最終服軟:“可......營中大約都是骟馬,從哪兒找一個合适的來給靜靜......那個呢?”
王明珠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她迅速想起一個軍中人士、且喜歡養馬的親朋好友來,只是,對方或許不太樂意把自己的心上良駒借出去。
她看了一眼焦急如老母親的折荊公主,一個不忍心,還是答應了要為靜靜尋一個合适的夫婿。
說曹操,曹操就到。王明珠剛應下,那位‘喜歡養馬的親朋好友’便邁着大步子沖了過來。
步軍都指揮使,靜靜的乘龍快婿——之主,王家四爺王靖,腳下生風,飛也似地飄了過來,站定在桓王面前,一拱手:“參見桓王殿下,王妃娘娘。”
桓王點點頭,算是看見他了。王明珠不适應他正經起來的樣子,嘴角抽了抽。
王家所有人都這樣,在家裏沒正形,在外端得那叫一個假,好面子的都這樣死撐。
想當初她五哥,明明病入膏肓瘦的只剩一把骨頭架子,在外依舊嘴上不饒人,大殿之上舌戰群儒,也不落下風。
王靖板着個黑紅黑紅的臉,濃眉又平又寬,頭微微一扭,又沖着折荊公主道:“參見元帥。”
折荊公主定定地看着他,只字不言。
王靖擡頭,與之對視,眼角不由得一顫。
過了很久,久到王明珠要開始懷疑他們兩個是木頭人,折荊公主才輕輕地回了個:“嗯。”
飄飄如一縷煙,卻輕輕掃過了誰的心弦。
王爺王妃尚在一旁站着,該噓寒問暖也暫且輪不到折荊,王靖倒好像沒看見他們倆一樣,出口便是公事公辦的板正,他問道:“大帥上過藥了不曾?”
折荊公主回了神,道:“近日軍務繁忙……”
“胡鬧。”王靖不顧禮數二字,上前利索地将折荊公主的右手護腕拆下,露出一大塊青紫的傷痕。
他皺了皺眉,又從懷裏掏出被他暖得溫熱的藥膏,單手小心翼翼扶起周雲英的手腕,輕柔地給她上藥。
他一邊處理,嘴上還不歇着:“大帥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才是。”
全當旁邊兩個人是擺設。
王明珠這麽多年話本子不是白看的,大致猜出了此二人之間的貓膩,她看得心情激動,拍拍桓王的肩,無聲大笑起來。
合着王靖過年時,在王老爺子那裏交代的“去了邊關的相好”,是折荊公主。
折荊公主木着臉,耳根通紅,什麽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口。
桓王等他處理得差不多後,才咳了一聲,問道:“指揮使大人駕臨,不知有何要緊事?”
言下之意為:你不會專門來一趟,就為給大帥上藥的吧。
王靖點點頭,道:“陛下派我來要邊關城防圖。”
桓王:“城防圖已交給周元帥,問她要就是。”
王靖掃了一眼折荊公主,後者的目光一直牢牢黏在他身上,猝不及防地對視一眼,兩人都被火燎了皮肉一般,迅速把頭別過去。
王明珠突然想起來一件要緊事:“王靖,你廄裏的馬,有沒有未去勢的?”
王靖想了一會兒,回:“有,娘娘有何吩咐?”
王明珠回頭指了指馬廄,道:“去給人家處理一下婚配問題。”
王靖一愣,沒反應過來:“娘娘何時也養馬了?”
王明珠連連擺手:“是周元帥的馬,叫靜靜的。”
“靜靜?”王靖念了一遍,又揣摩了一陣,扭臉看向折荊公主,對方的臉已然全紅了。
王大指揮使分明心裏雀躍得要死,卻依然別扭地撇着嘴角,向折荊公主恭恭敬敬地道:“大帥,請。”
兩位軍中棟梁一前一後,戰袍護甲的顏色一紅一藍,瞧上去般配極了。
桓王在背後意味深長地向王妃道:“折荊的年紀也到了,該解決一下婚配問題了。”
王明珠自然地攬過桓王的手臂,道:“我幾年前回王家,見着王靖半夜夢游,抱着棵樹‘嘤嘤嘤’地喊,把我吓出一身冷汗。現在想想,不是他心血來潮沖着樹撒嬌,而是在喊折荊公主的小字。”
是夜,京郊大營內,圍着篝火喝酒的幾名将士,各有各的心事。
夜風呼嘯而過,将黑煙卷到一個士兵的臉上,他呸了兩聲,又嗆得咳嗽,索性站起來挪到對面,一邊抹熏出來的眼淚,一邊嘆道:“大帥不要咱們了。”
他身後坐着的将軍舉起馬鞭,照着他屁股抽了一下:“誰準你說實話。”
其他人要麽悶頭喝酒,要麽擡頭沉默。
過了一陣子,又有人委屈道:“要我說,還不如沒跟着大帥回京,至少邊關的弟兄們還不曉得大帥被撤職了。”
将軍被他這掩耳盜鈴的說法逗笑了,撿起地上一塊小石子,借着火光,正好砸中說話人的腦門:“都得知道,只是早晚問題。”
熏出眼淚的士兵揉了揉眼,依然看不太清,他小聲地說:“這太不公平了。”
在場都聽得懂他在講什麽,只是大多心中苦悶,就不出言阻止了。
有人喝高了,眼眶通紅歪倒在另一個參将肩上,借着酒勁大膽嚎:“太不公平了!大帥在邊關為皇帝沖鋒陷陣,鬼門關都走了三趟,好不容易撿着一條命回來,卻被人如此猜忌,分明是陛下的親弟弟,卻被防得像外人。我特想問,那我們之前的傷痛,都算什麽?流的血,都算什麽?”
此話一出,火苗便被風吹得忽高忽低,映照着一個個憤恨的臉。
他們不是瞧不上折荊公主,周雲英一代巾帼,除卻樣貌外幾乎和男子無異,武功高強兵法運用熟練,足矣做他們的統帥。将士們只是恨,恨桓王一片丹心照溝渠,活着離開了戰火紛飛的邊關,卻倒在了自家人的猜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