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半和離

昨夜出了一樁大事。

京郊大營裏有一群将士,借着酒勁,将心裏話吐了出來,卻因言辭中帶有反叛意味,惹得常年駐紮京中的将士們不滿,兩邊人從起初的罵仗演變為了鬥毆,最終連刀劍棍棒都使出來了。

據說折荊公主披着外袍沖出來喝止時,親眼看到勸架不成的連将軍被波及到,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

她怒了,将鬧事的兩撥人各自關押下去等候發落,因事情實在惡劣,影響範圍大,傳播速度過快,不得不上報朝廷。

皇帝體弱,本就在病中,心氣郁結。宮裏人說,他下了早朝看見這封折子,冷笑三聲,噴出一口血來,就此昏過去了。

“王明珠”起了個大早,曬着太陽,正悠閑地躺在涼椅上看兵書。

就算被撤了職,這位的心裏依舊挂念着邊關戰事。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做一天元帥就得護一天家國。就算不再是軍中人士,心頭依然有那股散不開的熱血。

這股熱血被突然闖進來的兩個人給吹散了。

一位穿寶藍色長衫的,看面相就知道一定是個風流的富貴閑人,搖着扇子邁了進來,身後跟着個半睜眼,顯然很困的文人,赫然是周敬微與王權兩口子。

“王明珠”看向來者,眼角微顫,半天說不出話來。

周敬微掃了一眼樸素的院子,似乎有些嫌棄,只站在大門口,沖着愣神的王妃和善一笑,拿腔拿調擺足了長輩架子,問道:“小明珠,你家王爺呢?”

此話一出,桓王妃的表情更加驚懼了,活像見了鬼。

佛門重地,桓王尚在閉門思過中,四處守衛森嚴,不曉得這兩人是用了什麽手段闖進來的。

周敬微繼續笑,揣着一股老成的意味,頗像祖輩點評孫輩:“這孩子,眼睛長的挺大。”

王權在一旁高深莫測地笑,他這個知曉內情的什麽不明白,于是向她解釋:“我們一路走遠道繞過守衛,沒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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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珠的表情才不那麽奇怪。

她站起身,悄悄打開房門一個角,從外望向床榻,只見“周敬端”四肢攤成一個“大”字,薄被像張面餅一般草草蓋在他身上,睡得實在香。

她總結出來,這人無論宿在誰身上,都能賴床很久,且睡姿一定是張揚的、奔放的,和本人一模一樣。

王明珠輕輕合上門,擺足了一家之主的派頭,向不速之客二人道:“有什麽話,都和我說。”

景王不客氣地一掀衣擺,大咧咧坐在樹下石頭凳上,笑意盈盈:“皇帝一大早收着個折子,氣吐血了。”

王權被他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噎了噎,王妃則一臉詫異:“天底下還有什麽事能令他吐血,胡太師還魂了?”

景王更樂了,沒想到王妃也是個性情中人:“你家王爺的舊部昨夜喝醉了酒,跟京裏這幫二世祖打起來了,血流成河。子辛去勸架,還被打掉兩顆大牙,我來之前去看過,現在人家臉還腫着。”

桓王妃默了,半晌後,以手扶額,說不出話。

王權插了句嘴:“要我說,這裏頭定然有人挑唆。你的舊部,吃人老百姓一碗素面都得領二十軍棍,誰敢在這節骨眼生事。”

景王跟着說:“你才剛被撤職,林太尉那邊就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真行,真有種。周敬鴻最不喜歡別人觊觎他的東西,将計就計的話,等他醒後,你八成要徹底出家。”

一番話措不及防地炸在她腦海中,激起千層浪來,思緒翻湧之下,隐隐有些不對勁。

“慢着。”王明珠打斷他們:“你們跟誰說話呢?”

景王本來就不是個客氣人,正說着關鍵事,才不跟她一并裝模作樣,直截道:“你寫鳳求凰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咱倆小時候互抄那麽多次,鬼才認不出來,別打岔。周敬鴻說過什麽沒,有沒有把接下來的計劃跟你講?”

王明珠迅速接受,果斷搖頭:“他只罰我來廣德寺,別的沒說。”

景王道:“這麻煩了,鬼知道他心裏又琢磨什麽。你曉得現在京裏說你什麽嗎?說你是天煞孤星,先克死親娘,又克死親爹,在外是個活殺星,回家又妨親哥。傳得有理有據,皇帝之前一直身體健康,自打你歸京,病得宮門都出不去。對,還有人說你給皇帝下毒,意圖謀反來着。”

這等敏感話題,也就景王能毫無顧忌地說出口,王明珠一聽,臉立馬冷了下去。

景王趕緊道:“不過,在我看來都是扯犢子,你是天煞孤星,怎麽我還好好的?別往心裏去。”

王權十分不給面子地說:“你覺得,你現在身體就很好嗎?”

景王吃癟,怨念地看了一眼他,小聲嘟囔:“在外就不能給我點面子嘛。”

“知道就不要總熬夜,說你多少次了?”

“下次一定,下次......”

面前兩個人又開始了你來我往,夫唱夫随的場面,明着叱責實際在調情,那股暗戳戳的膩歪勁,看得外人牙都要倒了。

“停。”王明珠冷着臉打斷:“說重點。”

景王正了正神色,繼續道:“所以,那幫人接下來就要編排你謀逆了,八成也會帶上整個王家,以咱老泰山那個脾氣,一聽,不得立馬辭官帶上全家隐退深山老林?我可不想天天去昏暗地道裏找阿權,你速速想個主意,自個兒背鍋,把王家摘出去。”

周敬微說話自帶一股不正經的腔調,王明珠消化了一陣子,才理清楚他到底要講什麽,當機立斷道:“合離吧。”

話音剛落,一直沉寂的房屋大門啪地一聲打開,從裏竄出來一披頭散發的桓王,腳下生風,急匆匆蹿過來一把攬住王妃,道:“我不同意。”

王明珠打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為了保全王家,為了你家百年以來的清流名聲,這是最好的選擇。”

周敬端什麽也聽不進去,只重複着:“我不同意。”

王明珠被他如臨大敵的滿臉凝重逗笑了,此人臉上甚少有這麽溫情的表情,她抓着桓王的手,歪着頭慢慢解釋:“又不是真的,只是個說辭,等事兒一過,我再十裏紅妝迎你過門就是。”

周敬端犟得像一頭牛:“我不。”

景王兩個在旁邊親眼目睹,啧啧稱奇。

桓王這一犟,就是一整天,無論王妃怎麽勸他都沒用,景王兩個直呆到夕陽西沉才離開,臨走前還依依不舍,恨不得在院子裏搭個帳子,徹夜聽這夫妻兩個打太極。

桓王與王妃誰也不肯讓誰一步,先坐在門口吵,送走景王兩口子後,又進屋吵,用過晚膳繼續吵,吵着吵着,情緒激動,不知誰先動的手,總之掐來啃去,就挪到了床上。

......

第二天中午,王明珠總算是醒了,一整個晚上被翻來覆去地折騰,任誰都起不了太早,她揉了揉布滿紅痕的脖頸,渾身好似散架了一般,掙紮半天,還是沒能下得了床。

她怒了,扯起沙啞的嗓子喊:“姓周的,你給我過來。”

桓王人就在外頭曬太陽,一聽動靜,立馬過來,滿面紅光,好似剛做了新郎官那樣喜悅。

他甚至笑了起來:“怎麽了?”

看見這張臉,王明珠氣就消了一半,剩下一半随着對方臉上的笑容,也煙消雲散了。

王明珠心裏十分不是滋味:“床上的話不能當真,你聽過沒有。”

周敬端最擅長裝糊塗,聞言假裝思索一陣後,斬釘截鐵道:“我只聽過:說到做到。”

王妃一拍腦門,十分懊惱。

昨晚纏綿之際,有個人趁機提出了合離的請求,王明珠腦子本就糊塗,在那種情況下,什麽不依着他?就這麽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王明珠只差把‘後悔’二字紋在腦門上了。

更可氣的是,周敬端滿面春風地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又不知從哪兒摸來沾了墨的筆,一股腦交給渾身無力的王妃,舔舔嘴唇,笑得十分可恨:“畫押還是簽字,明珠給個準信。”

将圓房貫徹落實後,還有心有力趕出和離書,真不知他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王明珠顫着手簽好了名,丢給桓王:“你大爺。”

王妃在廣德寺住了三五日,一天,卻氣急敗壞地回了王家,不單她人回了,她在王府的首飾,擺件,衣裳等貴重物品,連帶着貼身丫鬟,也都一道回了娘家。

據街坊們透露,王妃收拾東西回娘家那天,足足搬了一整日,動用了王家所有的下人,陣仗之大,熱鬧之盛,堪比當年她嫁入桓王府時,街頭巷尾滿紅妝,桓王出動府兵,為她搬聘禮的場面。

這下,整個京城都知道桓王夫妻不合了。

王家是書香門第,最會體面地過日子,王家九小姐當衆搬家産,連面子都不要了,可見二人關系之惡劣。

有人說,桓王妃這是及時止損,為了不和有謀逆之心的桓王同流合污,毅然分家。

也有人說,桓王妃始亂終棄,見桓王失勢,趕緊跟他劃清界限。

更有人說,桓王妃早就厭棄了桓王那個五大三粗的鐵樹,另找了十幾個身嬌體弱的小白臉養在京城某處,就等桓王什麽時候被皇帝一砍,她就把人接回家裏,夜夜笙歌。

聽到最後那條傳言,卧在貴妃榻上的王明珠,一口熱茶噴了出來。

她擦擦嘴,忍了忍,十分無奈地問:“這一條誰編的?”

負責實時彙報的圓圓一臉無辜:“京南書肆出的江湖月報。”

作者有話要說: 剛圓房,就合離,真有你的周敬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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