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我們喝酒,他也不勸阻,随我們喝着。

“娘親,姐姐,你們這麽有緣還一見如故,應該喝上一碗慶賀一下才對。”這小人兒居然拿了兩個青色淺口酒碗過來,把酒杯給換了下去,又把滿酒的碗端了給我們。

用碗喝酒……虧她想得出來!

我與徐婉娴失笑下互看一眼端着酒碗看着她,她見我們只看着她卻不喝酒,便說:“人生難得遇知己,這樣的時候用酒杯喝太做作了,當然是要換碗喝才能體現出此刻心情的激動愉悅之情。”又拿出一個碗倒滿酒跟我們碰了一下說:“我也陪你們喝。”

張景一在邊上看了哈哈笑道:“婧兒說的對,是當喝一碗。”

小人兒喝完後,又催着她娘喝,徐婉娴居然真的舉碗一口氣喝了下去!我有些錯愕,像她這樣的人做什麽都規矩有禮,今天這般喝酒已算是出格了,怎麽還會用碗來喝酒呢!

“今日得遇相思妹妹,難得這般高興便放肆一回吧!”徐婉娴輕輕放下碗,拿眼看我。

我用碗喝酒,只會被人稱道說是豪放灑脫,她卻是不同的,會被指為粗俗不守婦道,甚至是放蕩不堪。她都喝了,我自然也不做作,一口幹盡。“既然喝酒當然是要灑脫一些,徐姐姐今日便當一回楚狂客罷。”話只半句,她自是明白的。她這一生都被世俗束縛着,連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按着規矩來的,思想怎樣已不重要,世俗給你套的枷鎖已經把人定了模,你只能按着這個模把自己套在裏面,多餘的都要磨去。而真正的自己所能保持住的只能放在內心最深處,很多女子都早已尋不到自己。

小人兒又連忙給我們倒上,那眼睛笑的眯了起來,酒窩也越發深了。我瞧着她不知道又要拿什麽說辭出來。“姐姐,你與我認識比娘親還早所以也是知己哦。娘親,我對相思姐姐也是一見傾心,你也很高興我認識了姐姐吧。所以我們再喝一碗吧!”

“噗哧”我與徐婉娴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見傾心?姐姐,這是對思慕的人才說的話,你怎麽用在秦姨身上呢!”張明悅這時候居然插了一句進來,看他眉眼彎彎,明顯是在打趣他姐姐。

“你姐姐她少女懷春了。”張景一也來湊熱鬧,引起一陣笑聲。

小人兒自己也笑的打颠,好不容易止住笑就說:“父親大人,有你這樣打趣女兒的麽,簡直為老不尊!不行,得罰酒,還有弟弟也要罰,你們都得罰酒才行。”

張景一和張明悅都爽快的喝了一杯,他們之前并沒喝多少酒自然幹脆。我與徐婉娴喝的有些多,此時都有些薄醉。她與我碰了碗喝完後問我:“你與婧兒認識是不是與早上你說的拐賣有關系?”小人兒正倒着酒,一聽這話酒都灑到桌上去了,張景一更是直接笑開了。徐婉娴一看他們的反應更是好奇。

小人兒連忙勸酒:“沒什麽沒什麽,來,我們喝酒,喝酒。”

我端着酒不動,只笑着看她。卻見她猛然一口喝了碗中酒說:“我自己來說……”接着她便開始講述起那日的經過。“那一日,我偷偷出府玩耍回來時看到有人過來,便躲在了樹後。然後我就看到了相思姐姐,我看姐姐長的好看呀就想着要是我有這麽漂亮的姐姐就好了,于是就跑出去攔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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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她并不是要出府去,只是想結識與我而已,這鬼靈精。我看着她說的有聲有色,心下暖暖的,幸好那天她攔了我。舉起酒正欲喝,卻見徐婉娴拿了碗與我碰酒,也不多說只道了聲謝。“謝謝!”

“她非要我說出個理由來,我想起聽書先生說的故事,便說我是被拐賣的……後來我便扯了她袖子跑了。”小人兒說完的時候,張明悅已經笑趴在桌上,徐婉娴卻是又拿酒與我:“婧兒都說你欺負她了,你便罰一碗酒吧。”

小人兒一見,忙偎入徐婉娴懷裏又側了身看我說:“你個壞人。”一副人家是有娘親疼的人的樣子。

“你們娘倆欺負我一個外人,明明诓騙我又扯了我衣袖,現在還要被你們欺負,我看我還是回去算了。”我做出一副幽怨狀說。

“好姐姐,我錯了,我罰一碗還不成麽。”說罷端了酒便喝。想不到也是好酒量呢,沒枉費長了兩酒窩兒。

說說鬧鬧,又喝了不少酒,離開酒樓時都快亥時了。

出了酒樓走到街道上,兩邊房舍裏透出燈火映照在路上,朦朦胧胧。天都黑了自然不必戴帷帽了,緩緩走着,酒氣慢慢上來了,我有些腳步不穩。

看了看小人兒雖然臉紅的很,看起來卻還不像是醉了的樣子,便放了心。又轉眼去看了徐婉娴,卻發現她正盯着我看。她臉頰緋紅,雙眼迷離,本是端莊美人,如今多了些妩媚,更顯出一番勾人風情來。我見她腳步踉跄了一下,忙伸手扶了她,突覺耳邊傳來灼熱的呼吸,聽到她喃喃的說:“相思,遇到你是我今生之幸,今日我當一生記得。”

我見她醉的不輕,忙喚了張景一來攙扶了過去。小人兒看看雙親,又湊到我身邊挽了我的臂。“姐姐,我也醉了,你扶着我吧。”我任由她扶着我,心裏輕笑,明明是怕我喝多了走路不穩還說自己醉了,這聰慧的小人兒呀,幸好遇上了!

夜裏,隔壁張景一的房間傳來一些聲響,聽的我本來就喝多了酒有些發熱的身子更加燥熱。

☆、8、 年少慕艾

次日一大早馬車又出發了。

早起真的是件痛苦的事,我昏昏沉沉的上了馬車後坐在那一動不動,模模糊糊的感覺到有人輕輕推扶着我躺靠了下去,又感覺身上蓋了條薄毯,便攥着薄毯睡了過去。

不知過去了多久,朦胧中似有人撫了一下我的臉頰,我掙紮着半睜了眼去看,只看到小人兒坐在我邊上看着書,并無異樣,複又合了眼,等終于清醒了才睜開眼。發現她在我身旁只占了一點座位坐着,大半身子懸在外面全靠兩只腳撐着地板才不使自己掉下去,伸手拉了她靠在自己身上問她:“怎麽坐在這邊,也不怕我把你擠了下去?”

她收了書靠在我懷中笑嘻嘻的說:“我怕你被颠下去了,我舍不得姐姐摔了磕了。”又站了起來拉我,“姐姐還是起來活動一下手腳罷。”

“小丫頭這麽會體貼人,怪不得這麽惹人愛。”我掀了毯子,拉着她的手站了起來,捏了下她的小臉蛋,入手滑膩,忍不住又捏了捏才将她按坐在了座位上。

“我也不算小了,再過一年多就及笄了。”小人兒也躺靠了上去,她身高只及我肩,整個人平躺在座上都沒問題,此時只是半靠着。

是不小了,再過一年半載就可以嫁人了。“不長大不好麽?無憂無慮,還有父母疼愛。”我又取了只軟枕塞在她背後,然後開始做一些簡單的練功基礎動作伸展着肢體。馬車內的空間實在太小,根本做不了什麽,随便動幾下後就收了身。

“長大不好嗎?”她不解。

我打開窗看着眼前不停閃過的路人,大概又要進哪個城鎮了。“長大了就得嫁人了,嫁了人就沒有自由了,父母也管不到你,你還要管一家子。”

“姐姐不是也沒有嫁人嗎?”窗外的風刮着臉,她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真切。

我關了窗看她側着身子一臉探究的樣子,“我是青樓藝妓,嫁不得人,最多也是當人小妾,還不如不嫁的好。”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身份有什麽不可說的,可是對着這個小人兒,我有些不願意說出口。

“那我為什麽一定要嫁人呢,我也可以不嫁呀?青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她皺着小臉又好奇的問。

她怎麽就不像別人家小姑娘那般一說到嫁人就不好意思呢,還這麽多問題,這小腦袋裏面長的跟別人不一樣的麽!我暗自腹诽。不打算再跟她讨論嫁人的問題,過個一兩年她自然就會懂。

“青樓,就是文人雅士吟詩作畫聽歌看舞的風雅之地,也可說是男人尋花問柳的風月場所。”好像跟她談這個也不妥,“小丫頭這麽好奇作什麽,你昨夜也飲了不少酒,早上又起的早,你都不困的麽?”

“跟姐姐說話就不困了,我喜歡和姐姐說話。”她是個聰明的小人兒,見我轉了話題也就不再追問。“父親還買了好幾壇曲阿酒,姐姐要不要喝一點?”

“不喝,我又不是酒鬼,說的我好像離不開酒似的。”我嗔了她一眼,昨晚要不是她一直勸酒我也不會喝那麽多。“況且時辰好像不早了,剛看到路上行人很多,恐怕是要進城用午飯了,到時可以喝一些。”

“我喜歡姐姐喝酒的樣子,還喜歡姐姐喝了酒後的樣子,姐姐喝了酒更好看。”她晶亮的眼睛都要閃出光來了。

“哦,我喝酒是什麽樣子,喝了酒又是什麽樣子?”我喝酒的時候并不多,即使喝也不過淺嘗即止,像昨夜那般從未有過。

“你喝酒的時候,眼睛會眯起來,眼底會有流光潋滟,唇角會微微勾起來。喝了酒後,臉上會更柔和還帶一點暈紅,聲音更溫婉動聽,身姿也更柔美,眼角會有……會有媚意,很勾人。”她神采奕奕的描述着。

我輕笑出聲。“你知道什麽是媚意麽,你又如何知道勾人了!”

她小臉突然紅了起來,“不知道呀,就是這麽覺得。而且我看着你那個樣子會覺得心癢癢的,恨不得把你摟着抱着不松手。”

我看着她一副羞赧的樣子,有些心驚。心裏尋思着,我這兩日都穿的是男裝,莫不是這小人兒将我當成少年郎動了少女心思?雖說我總覺得她還是個孩子,可她這般年紀嫁人的也不在少數,少女懷春倒也屬正常,這樣一想又覺釋然。

“知好色則慕少艾,原是我錯了,竟将你當成不知事的孩童來看!”我有些惆悵。

中午用飯時,我情緒莫名有些低落,也不似昨日般與他們談笑,他們時有問話也只是随便敷衍應付了事。大概是看出我心情不佳,徐婉娴說下午與我們同車解悶。

上了馬車後,徐婉娴便問是不是昨夜宿醉所以精神不濟,我搖搖頭不說話。她看我神色厭厭便又問小人兒:“是不是你惹得你相思姐姐不高興了?”

“早上姐姐歇了一會醒了後我與她說了會話,也沒什麽不開心的事呀。”徐婉娴便問她都說了些什麽。她不好意思的說:“我與姐姐讨論嫁人來着,然後姐姐說我年少慕艾了。”

“我家婧兒真的是長大了,都知道談婚論嫁了。”徐婉娴摟了小人兒在懷裏親昵的點了點她的鼻尖。又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戲谑道:“妹妹莫不是也……思)(春了!”

“思……春?”我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徐姐姐怎麽也說出這樣的話來了,我以為姐姐是端莊得體的大家閨秀。”

她看我一付窘态,倒是笑逐顔開,“怎麽說了這兩字便不端莊不得體不是大家閨秀了?都當了一回楚狂客了,又何妨再妄言一回。”

我無奈。“是,徐姐姐怎麽說都是對的,姐姐是真性情。”

小人兒點了點頭認真的說:“娘親在家時總是端着架子,還是現在這般好,我看着娘親這般心裏也快活。”

徐婉娴笑着親了一下小人兒的臉頰,“娘親也覺得快活,娘親也希望婧兒以後都能快活。”

小人兒摸了一下被親的臉頰,在徐婉娴懷裏蹭了蹭,“娘親都好多年沒親過人家了。”

“因為娘親發現再不親婧兒,就沒機會再親了呀。”

“娘親想什麽時候親婧兒都是願意的,為何說沒機會親了呢?”

“因為婧兒年少慕艾了呀!”

“啊,娘親和姐姐在一起後果然跟姐姐一樣壞了。”

我看着她們說話,一掃之前的低落情緒,再看小人兒一副嬌憨模樣也忍不住跟着徐婉娴一同打趣了她幾句。

小人兒看我們倆人聯合着逗弄她,她索性拿了雙陸出來說跟我們打雙陸玩。徐婉娴說即是打雙陸當然要有彩頭才行,輸了的人得認罰表演個節目。我想着小人兒該是不會同意的,沒想到她聽了連連點頭說好,眼中異彩連連。我暗忖難道她昨日跟我下時還藏了手了,看她這模樣該是打了什麽主意。當下我就讓她們母女倆先開了一局。

第一局小人兒輸了,她說:“我講個笑話給你們聽吧。”也不等我們同意就自顧自的開始說起來,“從前有一個将軍的女兒骁勇善戰,有一天邊關吃緊,朝裏派不出大将了,皇帝就準備讓這個将軍的女兒挂帥。大臣們都紛紛表示反對說:對女人來說,挂帥是非常不合适的,請陛下三思。皇帝想了想覺得大臣們說的有理,于是親自給将軍的女兒挂了一面大旗,旗上兩字:漂亮!”

“噗嗤”我與徐婉娴都笑出聲來,小人兒得意洋洋的看着我們,我們都表示她講的很好。

第二局我與徐婉娴,她輸了後作了首詩。

第三局便輪到我與小人兒了,結果我輸了。我想了想後看了看小人兒笑着說:“我便唱個歌吧。”小人兒點頭說好,徐婉娴也一副彼有興趣的樣子。我看她們倆人都點頭了便唱了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子之與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子之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有葉蓁蓁。子之于歸,宜其家人。”

等得我唱完,徐婉娴對着小人兒笑道:“這不是唱的我家婧兒嗎,婧兒可也是思嫁了的。”

小人兒臉又紅了,“姐姐你可真是壞透了,連唱個歌也要調戲我。”又說:“姐姐唱歌真好聽,我們再來一局,姐姐你若是輸了便再唱個歌,我若輸了也随你罰。”我自然是應了,就不信贏不了她。

居然,我又輸了。

“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将翺将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車,顏如舜英。将翺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這次我唱完,徐婉娴直接抱着小人兒在那裏悶笑。小人兒卻咯咯笑着說:“娘親也是美人呀,姐姐你這次連我娘親也調戲了,姐姐更是個美人,姐姐你這算不算是連自己也調戲了呢!”

徐婉娴從她背後擡起頭笑意不止的說:“有你這麽歪理曲解的麽!不過你相思姐姐确實是個少見的美人兒,如果這歌換你來唱,便是調戲她了,你要不要也唱一遍呢?”

小人兒笑的眉眼彎彎看着我說:“可以呀,姐姐若是贏我,我便唱這首有女同車。姐姐,你們再來一局怎樣?姐姐若是輸了,便像娘親一樣親我一下就行。”

聽起來好像哪裏不對勁,贏了雖然是她唱歌,可是是被她調戲。輸了得親她,嗯,這個倒不算是誰吃虧。好吧,再來一局,總得扳回一局才行。可應該是贏好呢還是輸好呢!

結果,毫無疑問的我還是輸了……

小人兒直接走到我面前湊了臉過來要求我親她。

“你昨日與我下棋時都沒有贏我,今日怎麽這般厲害了?”我狐疑的看着她。

“我昨日怕你不高興,便沒有贏你。”她眉開眼笑,為着昨日無心插柳今日柳成蔭。

“相思你竟不知婧兒打雙陸是個中高手,早兩年我與景一便已是無法贏她了,你輸她也不算冤。你趕緊親吧,看她脖子都要變長了!”徐婉娴在一旁笑着催促。她算是解答了我的疑問了,這小人兒居然這般厲害的。

小人兒正擡了臉等着我親她,我看着她一臉期待的樣子,便傾身過去,眼光瞥過她晶瑩粉嫩的櫻唇時,心突然悸動了一下,慌亂的在她臉上胡亂親了一下便将她推了開去。

小人兒捂着被我親到的地方,轉身埋在徐婉娴懷裏偷偷的笑。

我突然想起徐婉娴兩年前雙陸便下不過她了,那麽她是故意輸給徐婉娴了,她居然一開始就耍了心眼!而徐婉娴明知她雙陸厲害還故意說要賭彩頭,看來我是被這兩母女一起算計了。

☆、9、 蘇州盛會

又過了兩日,馬車在行駛四天後到了蘇州城。

還在揚州時,春風院掌事得知我要去蘇州,便囑咐了這一趟去蘇州時順便去分院做一兩場表演,這是春風院的規矩。每個外出的姑娘途經有春風院分院的地方,都必須要去分院作停留并表演為分院造勢。而這趟蘇州行,張景一一家子也要先去徐婉娴娘家,正好我可以先去分院住上一兩日後再與他們去游玩。

在蘇州城門外與張景一一行人作別,張婧姝一步三回頭的上了原先坐的馬車,又打開車窗在那邊依依不舍的對着我揮手。我看着各自的馬車分開朝着城門而去時,心裏也彼為失落,這一路上因着與她們同車倒是沒有一點乏悶之感,反而一路歡聲笑語的。

想起這幾日相處,徐婉娴這個大家閨秀也不做作一副真性情,可惜這會回去在她家老爺子那個老學究面前又要裝的一本正經了,不過裝的久了也早成習慣而成了身體的一部份了。張婧姝這個小人兒雖一副天真爛漫的可愛模樣兒,其實心思細膩的很,我的情緒波動她都能很好的捕捉到,還會體貼照顧人,這小人兒真的不是我剛見時以為的那般是個小孩兒了。以後不能再喚她小人兒了,不過我好似還從未喚過她,以後便也喚她婧兒吧,嗯,還是喚阿婧吧,只我一個人這般喚她就行。

天馬行空的想着事不曾發覺早已進了城,小桃正在應着外面分院來接引的人,便囑了她叫她們在前面帶路我們直接過去就行。

蘇州春風院的建造格局與揚州的大致相同,只是規模比揚州的要小了許多。我緩緩踱步在扶風樓的廊上,整個分院盡收眼底。在看到分院掌事柳姨領着幾個姑娘踏進扶風樓院門時,不得不下了樓。本來昨夜她們就要過來為我接風的,我只推說車馬勞頓,讓柳姨安排了今日上午與分院姐妹見面。

我是不喜這種所謂的聯絡感情的,一般都是各種阿谀奉承,再來就是一些眼淺的挑畔尋事,不過總還是要做一些面上功夫的。

柳姨帶了三個人進來,我喚了聲柳姨又朝她身後的三人點了點頭便算是招呼過了。柳姨大約三十出頭,一臉濃妝還真是不好判斷,她笑盈盈的為我介紹着她帶來的人。娴靜溫雅眉目如畫的溫婉佳人關子月善字,明眸皓齒舉止灑脫的俊美麗人藍山善歌,妩媚妖嬈嬌豔欲滴的香豔美人林潇潇善琴。三人都是蘇州春風院裏的頂梁柱,關子月更是院裏的花魁。

柳姨說五天前接到揚州春風院來的信後就已放了消息出去說近日我要前來蘇州,昨日一早更是傳話出去說我與關子月三人今日下午将在春風院裏設會,而明日夜間更會同臺獻藝。她說全蘇州城的達官貴人才子文豪都将為我們踏破春風院的門檻,柳姨笑的簡直似看到金山銀山堆在她面前一般。

我心下暗自詫異,這手筆未免太大了些,一般極少有當紅的姑娘幾人同時出現的,更何況還有我與花魁關子月坐場,雖我在揚州的春風院只是紅牌,但比起蘇州的花魁卻也不遑多讓。這春風院的門檻怕真是要被踏平了。

當下我問了柳姨我這兩日的詳細安排。

今日下午與關子月三人在大廳設會,今晚我單獨獻舞,明日下午春風院安排挑幾個出衆的客人來扶風樓與我品茶論詩,明日夜間四人同臺獻藝。柳姨說完後就走了,留下我們四人聯絡感情。

關子月從坐下後就悠然自得的在一旁喝着茶,也不說話只在有人看她時她才點頭微笑一下。藍山在柳姨走後就開始不停的為我介紹起春風院來,我只神色淡淡的聽着,林潇潇見我不甚答理藍山,便在一旁說:“早聽聞秦姐姐孤傲清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明明是不滿我對藍山太過冷淡而抱怨的話她卻還能說的風情萬種。

居然會為藍山說話,看來她們感情不錯,我也不在意她的話,“不過是些拒之門外的人言傳的話林妹妹倒也會信的?”

“我覺得秦姐姐有些冷然該是和我們不熟的關系吧。”藍山還為我找借口,我瞥了眼她過于俊秀的臉,這是個直爽灑脫的人。

“藍妹妹這名字倒有些特別。”女子取名為山的人還真不多見,可說從未見過。

藍山呵呵一笑撫了下垂發,臉上微赧卻不說話。

林潇潇卻嬌笑起來說:“秦姐姐你不知道,她本來是起的南山出自陶淵明的飲酒,可是她呀南藍不分總也說不清,後來便直接改成藍山了。”

藍山佯裝惱怒的嗔了林潇潇一眼無奈的說道:“我本來沒名字,在來院子裏前別人都喊我小三,來了院裏後年紀還小也就一直這樣叫着。後來關姐姐來了,她說我性子灑脫,便給我取名南山。我那時口音還改不過來,潇潇便常逗問我叫何名,然後她便一直藍山藍山的叫,到得後來就真的成了藍山了。”

這三人間的感情還真是不一般,連名字都是關子月起的,不由我詫異的脫口而出:“你們三人的感情還真讓人豔羨!”

我看了看關子月倒是想起了徐婉娴,便又說:“關姑娘與我一友人有些相像,身上都有一股子出自書香門第的書卷子氣。”

關子月颔首微笑着說:“我原是官宦人家出身,後因罪入了春風院。”

每個青樓的姑娘都有一個故事,聽的多了便也習慣了,我只歉然點了下頭。

“秦姐姐即也有友人怎麽還羨慕我們呢,秦姐姐的友人比我們關姐姐如何?”藍山叉開了問題好奇的問道。

“是我一位客人的夫人,她不比關姑娘年輕,如今已年近三十。”我不說她們誰更出衆,有些東西是無法比較的,關子月畢竟染了風塵氣。

我這麽一說,她們三人都好奇起來,還能與客人的夫人成為友人委實有些匪夷所思,她們要是知道我與張景一一家子都相交甚歡,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我也不做解釋,只說時辰不早還是讨論一下下午的席會,她們便也開始說起她們的一些想法,并告知了一些這裏的忌諱。她們做為春風院的頂梁柱當然都不是泛泛之輩,對于這種席會根本不需要做什麽準備,只我們幾個人同時出現便已足夠,所以我們讨論的重點都放在了明晚的獻藝表演上。到得大致都定好後又約了明日上午再簡單排練一下,這時也快到午時了,關子月三人便告辭回去準備下午的席會了。

等用過午飯後,我上樓站在廊上隐隐約約看到前面大院裏有人群湧動,小桃說不到午時就有客人上門了,都是怕來晚了進不了門,甚至有人一早就來了。只是春風院開門時間是未時,他們都只得在門外等候,後來來的人多了,掌事才吩咐午時開了門,整整提早了一個時辰。

我心下淡然,轉身進了寑間休息。這樣的席會來得早又有何用,沒有身份地位的人根本進不了大堂,有權有勢有名有財的也得拼一下底氣才能安排位次,怕是很多人連春風院的大門都進不了。

午休起來後,算着時辰讓人帶我去了前廳。當我走進春風院大堂時,忍不住蹙了眉,神情也冷了下來。這迎面而來的氣浪委實太過難聞,掌事為了多賺些銀子把桌位都撤了,只留了關子月幾人周圍圍了一圈座椅,滿堂擠滿了人。天氣本也算涼爽,卻是抵不過人多使得室內熱氣翻滾,各種汗味香薰味脂粉味甚至狐臭味都混雜在一起,實在有些難以忍受。

人雖多,也算井然有序不會顯得嘈雜,我看向關子月三人,倒是各盡風華應付自如。堂中的人在看到我出現時瞬時一番人仰馬翻引得一時人聲鼎沸,我也懶得敷衍他們只施施然朝着關子月三人過去,反正外面都是傳言我孤傲清高,這會正省了我不少麻煩。

這是一場盛會,全蘇州城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全都聚集在這裏為我們折腰,即使在過去多年後的将來他們也會津津樂道今日的盛會,這不光只是一場簡單的盛會,而是體現出了一個人在蘇州城的地位。所以你曾經在這個盛會上出現或是離我們有多近,都是在彰顯着你的身份地位有多高。就算你只是站在堂外看不到人只能聽着裏面的人談詩論道,你拿出來與人說起你曾經參加了這個盛會都會覺得臉上添光。這是一場暗湧着權勢間互相角力的盛會。

而整場席會我都只是配合着關子月她們,偶爾作個詩再順着她們談論幾句哪個文人才子做的文章。起先那些自诩身份的人也總找着各種借口想讓我多說幾句話,在我冷着臉面無表情的随便敷衍幾人後,衆人便也不再來自讨沒趣了,只是圍在周圍的人卻依然不減,也偶爾有幾個不在意臉色的會上前讨問幾句,基本上我就是坐在那裏做個擺設。

盛會在關子月寫完一副行書後落幕,她沒有把剛寫的字讓衆人拍買,而是送了給我,我有些意外。她的字在蘇州可謂無人能與之比拟,她在春風院穩坐第一把交椅也是靠了這一手字而來的。

夜間的獻舞在天井的舞臺上表演,氣溫比白日下降了不少,加上空氣流通倒是少了許多難聞的氣味,有頭有臉的都上了四周的雅間,而臺下只正面設了桌位,其餘三面也都是人滿為患。表演完後,我也不理會衆人如何叫鬧要求,只顧自從容不迫的回了扶風樓。

☆、10、 馬球

關子月攜同藍山和林潇潇過來的時候我正喝着茶,藍山一進門就直奔我而來,“秦姐姐喝的什麽茶這麽香?”

我示意三人坐下後,給她們一人倒了一杯茶湯。“這是我一個客人送與我的采自杭州西湖的龍井茶,這茶以清明前采的嫩尖為上好,你們且品一下。”

“湯色嫩黃明亮,氣味清香如嫩栗。”關子月端了杯子在鼻下輕嗅後慢慢啜了一口,蹙了一下眉複又舒展開來,嘆息道:“入口微苦卻清爽,回味甘甜香醇,真是好茶!”

“時下喝茶都講究放一些鹽糖蔥蒜的來做調味,我卻喜這般直接泡了茶葉來喝,難得關姑娘也喜歡。”我看她喜歡,心裏也有些高興,畢竟如今這般喝茶的人也只有苦行的僧人們,有個同好也不易。

藍山和林潇潇也早端了茶飲過,都是一連贊嘆說以後都這般飲茶。藍山更是向我讨教如何才能泡出一壺好茶來,我自然傾囊相授細細教與她如何泡一手好茶,這時才發現她今日居然一身男裝打扮,不由細細打量了一翻。

但見她一身藍色袍衫,領襟外翻向兩邊自然垂下,白色長褲,腰間蹀躞帶上挂了一條馬鞭,足蹬黑色長軟靴,頭戴翻邊錦花胡帽。長眉橫掃眼若星辰,鼻梁高挺唇角上翹,面如冠玉身姿潇灑。昨日見到她時便覺得她俊美,此時一身男裝居然嚴然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樣,此時的她介乎于男女之間又讓人覺得跨越了性別,甚至使人忘記了還有性別之分。

林潇潇見我對藍山打量不已,嬌笑着一臉戲谑的說:“秦姐姐可不要像蘇州城裏的貴女們一樣被藍山勾了魂去,這可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藍妹妹這一身打扮還真是讓人驚豔。”我毫不吝啬的給予贊美。

“藍山性格灑脫又精于擊鞠(馬球),常常會有貴女邀請她去參加擊鞠比賽,她為了方便騎馬便時常着男裝,不曾想這男裝一穿反造就了如今的她。”關子月對着藍山嫣然一笑說道。

精于擊鞠,那馬術很是了得才對,雖然春風院也教習騎射不過只是做最初步的教導而已,并不要求所有人像琴棋書畫一般樣樣都必須會,會騎射的人雖不算少卻可說沒有專精的,而她精于騎術也不知道她是怎樣練起來的。

我看了下她腰間的馬鞭,之前還以為只是裝飾用,“藍妹妹還真是讓人驚訝,你今日這一身裝扮難道是要去參加擊鞠比賽麽?”

“是呀下午要去參加擊鞠,秦姐姐對擊鞠也感興趣?”說起擊鞠,她便神采飛揚。

“我從前極少出去,還從未見過別人擊鞠。”好像不出門錯過了很多好玩的東西呢,以前也不曾想要見識什麽,最近好像心思有些活了起來。這使我不由想起那個小人兒,好像都是從認識她以後我就變的不一樣了。

“不如下午随我一起擊鞠去?”她目光燦燦一臉期待,竟與那小人兒的神情極其相似。

“我下午還要會客一個時辰呢,怕是去不了。”言下也有些許失望。

“沒關系呀,你會客是未時,擊鞠是申時開始共有兩場,我是第二場比賽要在申時四刻開始,等你會客完過去正好。”她笑逐顏開,又向關子月撒嬌道:“姐姐你與潇潇都很久沒有看我擊鞠了,今日難得有秦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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