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過山車 盼你一笑
冬日的江城,太陽落得早。才瞧着到正午,不過幾個小時,日頭就衰了,灰藍的天成了暖橘色。
蕭敘也不知道在陽臺坐了多久,看着樓臺之下,擁擠嘈錯,熙攘喧嚣。
一旁的煙灰缸裏零零散散塞了七八個煙蒂,還有一截剛摁下去,還未完全熄滅,灰白色的餘煙溢出最後一縷,袅淡。
直到日頭落了三分之二,暖橘散盡,只剩餘燼,他這才起身,推開陽臺的玻璃門。
客廳裏還明目張膽的散着昨日歡愉的證據。角落裏閃着一簇光,走近看是一個女款的手镯。
蕭敘視線停留一秒,沒有拾起,自然的移開。
沙發上的手機時不時的震動,他喝了一口冰水,撈起那不堪重負的手機。打開來,微信,信息,電話塞得滿滿的。
消息太多,他有些煩不可耐,他最讨厭別人發語音,可礙着蕭璃和母親都不約而同發了大段語音過來,他還是點開來聽。
語音一條條自動播報。
“阿敘,怎麽不接電話?信息也不回?你這次實在是做的過了,爸發了好大的火,你打算怎麽交待?”
“蔣叔叔直接來了蕭園,你這麽弄,讓爸的面子往哪擱?”
“蔣钰是玩過火了,但你這是要人家的命!你趕緊回來,聽到沒?趕緊回來!”
蕭敘就是再好耐心還是退出了聊天框,又點開和母親的界面。語音裏說來說去也就那麽點事,怪他在蔣家的問題上做的太狠,這事還瞞着奶奶,若是奶奶那邊走漏了風聲,這事玩大了,看他怎麽收場。
蕭敘冷笑着,早已預料到了這個場景。他一早就知道這事會捅到父親那去,只是拿奶奶威脅他收手,就未免太瞧不起他了。
正準備回過去,知道了三個字還沒有敲完,電話就插了進來。
是自家父親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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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敘此刻正煩着,沒空再聽人說教一番,尤其是圍着蔣钰的腌臜事,頓了一秒他直接給挂了。
不過一分鐘,電話又打了進來,這次沒有再挂。
“爸。你找我?”
“你現在是翅膀硬了,連我的電話也敢挂?”
“爸,剛剛有事。”
電話那頭明顯聽出了敷衍,語氣有些重,“你現在在哪?”
“我在江城。”
“明天早餐之前,我沒在蕭園見到你,你這總經理也別做了。”
“我……”未等蕭敘說完,那頭就挂了電話。
還真是會挑時候,早餐之前?清隽的眉宇擰出幾道微痕。
兩分鐘後,蕭敘還是決定回陵城,但不是為了蔣家那破事,而是為了……想到這裏,他本平靜的眸又染上了晦澀。
狠心的妮子,用這招來剜他的心。
他只能承認她成功了,他的心被她一刀刀剮的血肉模糊。
就跟坐過山車一樣,就當你覺得快要攀向高點時,卻在下一秒被狠狠的摔下。
毫不留情,絲毫周旋的餘地也不留。
她太懂如何讓他生不如死了。
呼出一口氣,發了微信讓蔣俊立刻定飛往陵城的航班,起身簡單收拾了行 李。打開帶來的登機箱,裏頭滾出來一個精致華麗的檀木盒。
看着這木盒,他笑了笑。原本還想着送給她,讨她一笑,現在卻怎麽看怎麽別扭,索性随手把盒子扔進了一旁的小袋子。
收拾完畢,蕭敘揿滅公寓內的主燈,光影銷聲匿跡,只剩絕對的黑,絕對的夜。
站在回廊上等着電梯,隔壁4906的大門緊緊阖着,但他知道她在裏面。
電梯的樓層不斷上攀,他的內心有些焦躁,頓了幾秒,他邁步朝那門走去,有些不耐煩的把小袋子扔在了她的門角。
電梯門正巧開了,他抿着唇,并未再回頭,只迅速進了電梯。
次日,舒涵一大早就醒了,七點的鬧鐘,她好難得沒有賴床。
還有兩天就是元旦,目前公司正處在忙瘋的狀态當中,她這個做總經理的卻臨陣脫逃了好久。
若是再繼續因愛廢食下去,她這個總經理的位置只怕還沒坐熱乎就得拱手交了出去。
搞不到愛情,更得搞事業。
洗漱完畢,換上一身淺藍色西裝,外頭罩着黛藍色大衣,同色系的藍,襯得整個人越發冰肌玉骨,不容侵犯的冷豔。
一邊聽着微信裏阿蘭發來的工作議程,一邊拎上包包出門去。步履匆忙, 一如這個城市中所有的趕早班的白領。
幹練,精致,充實,且活色生香。
腳下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剛出門,也不知道是踩到了誰亂扔的垃圾,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誰這麽缺德啊!”舒涵氣呼呼地揉着腳踝。
地上正倒着一個精致的小手提袋。墨藍色,上頭是暗金的花紋。舒涵有些疑惑,這袋子怎麽看也不像是垃圾呢!
而且這袋子是被人扔在她的門角處。
鬼使神差的伸手撈過那袋子,打開來看是一個散着異香的檀木盒。盒子華麗,雕刻着蝙蝠桃紋,四周還嵌着一圈天然珍珠。
這種盒子太适合用那四個字來形容了--
買椟還珠。
心中有種強烈的第六感。
指尖挑開木盒的搭扣,清脆的一聲,盒子自動彈開。
裏頭擺着一條能讓所有女人尖叫的項鏈,鑽石迸射出的火光閃的她有些眼睛疼。
十三顆方形白鑽,每顆都足足有三克拉,最中間的則是一顆五克拉的粉鑽。
是Fancy vivid pink,這種粉調的鑽石極其稀少,市場價是白鑽的二十倍不止,況且是有市無價。
即使是再怎麽對鑽石無感,在看到這樣的項鏈時,舒涵也不由地心跳漏了半拍。
這東西既然會被當做垃圾?誰會把動辄八位數往上走的高定珠寶當垃圾?
她忽然想明白了什麽,尴尬的笑了笑。
這49樓一萬年都看不到第三個人,每層電梯都需刷卡才有進入的權限。
所以還會有誰?除了那把錢不當錢的禽獸,還會有誰?
這行為又一次刷新了她的三觀,這起價八位數的東西就這樣随手被他當垃圾般扔在她的門口。
若是有物業的,或是打掃衛生的阿姨上來把這當垃圾清理走了呢?
天……她怎麽沒看出來,這人還是敗家子中的戰鬥機。
袋子裏還有一張對折的小卡片,打開來看是一排清勁的字,飄逸靈動的瘦金體。
【盼你一笑】
舒涵撚着這張卡片,屏了一口氣,又緩緩吐納出來。
對她來說,金錢腐朽的誘惑尚且能抵抗一二,那這四個字就實在是犯規了。
這算是他向她低頭的一種方式嗎?
還真是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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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一點的航班,到蕭園時已經快淩晨五點了。
蕭園地處陵城北邊,總面積七畝,依山傍水而建,是蕭家祖上的産業,到了蕭瑞英這一輩時選了這塊風水寶地建了蕭家的私家宅院。
蕭園采用的是蘇州園林的風格,香山幫的手藝,亭臺水榭,花鳥蟲魚,皆是中國古典寫意風的情致,是這熱鬧的城市裏的世外桃源。
剛回到蕭園,蕭敘不過淺眠了三小時,八點起來,半小時後準時到了餐廳。
等他到餐廳時,蕭瑞英和夏南,還有蕭璃都整整齊齊的上了桌,這架勢已經趕上三堂會審了。
“爸,媽,早。”蕭敘走進餐桌,笑着打招呼,傭人立刻上前為他拉開椅子,等坐下後又瞟了眼蕭璃,“姐也在。”
蕭璃立刻遞了個眼色過去,仿佛在說:別說有的沒的,趕緊想辦法把這事了了。
“嗯。”蕭瑞英應了聲,并未擡頭,只是吃着早餐。
依舊是蕭家标準的中式早茶,一壺碧螺春,十幾碟各色點心小菜。
一頓早飯吃的無比低氣壓,鴉雀無聲。還是夏南受不了這種詭異的安靜,出聲打破了沉悶。
“你不是有事要找兒子說?兒子來了,又晾着,你什麽意思?”夏南推了推蕭瑞英的手肘,一臉嗔怪。
蕭瑞英這才擡眼看向蕭敘,冷聲道:“钰丫頭的事,你去給蔣伯伯道個歉,再把你做的那些事都停了。到此為止。”
蕭敘喝了一杯茶,又吃了口芙蓉酥,味道甜的很,不如之前和舒涵去吃的碧玉糕好。
“蕭敘!”見他不出聲,蕭瑞英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他掀了掀眼皮,對上父親冷沉的目光,“不可能。蔣钰的事沒商量。”
蕭敘一向在家裏溫潤有禮,這還是第一回 和自己的父親對着幹。這話剛落,蕭璃連幹笑都笑不出,心裏只把自己的弟弟罵的狗血淋頭,就連夏南也怔了幾秒。
蕭瑞英也沒惱,“好,那你告訴我,蔣钰做了什麽,你要用這種手段對她?對一個女孩趕盡殺絕,你蕭家繼承人的涵養都去哪了?”
蕭敘冷笑,涵養?他畢生所有的涵養都在看到那張照片時飛灰湮滅了,“涵養?你先去問問蔣钰配不配我對她有涵養。她要欺負我的人,這就是下場。”
蕭瑞英這才聽懂,“為了你那個小女友?”
蕭敘也懶得和自己父親掰扯,直接說:“蔣家這些年伸手要錢要資源,我沒給?她那敗家子弟弟哪次的工程不是我去給他收拾爛攤子?就算是他們家對奶奶有恩,早該報完了!如今還好意思拿那點恩情在我這托大拿喬,大不了撕了這張面皮。看看到底是誰坐不住。”
蕭敘的奶奶,林喻芳年輕時在A大擔任副教授,當年國內各方面的形勢都很緊張,林喻芳的一篇學術論文被人打成反派,蔣钰的爺爺當年在A大擔任校長,多虧了他的力保,這才平息風波。
後來蔣家在仕途上江河日下,後輩決議從商,從一開始的資源,資金,人脈,大部分都是倚仗蕭家的鼎力支持,這才有了如今蔣氏集團的規模。
蕭敘笑了笑,語氣緩了下來,“爸,你若是忍心看我媽這輩子都收不了兒媳婦,那就大可拿蔣钰的事壓我。不就是總經理的位置嗎?大不了我不要了,您愛找誰找誰。讓蕭璃坐也一樣。”
這話說的蕭璃連連擺手,腳一個勁的在桌底下踢着蕭敘。要她坐那跟上了緊箍咒般燙人的位置?她瘋了嗎?
先兵後禮。
這态度強硬到不容置喙。繞是蕭瑞英也愣了愣,他知道自己兒子是為了一個女人,但沒想到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到這個份上。
但很難得,他并沒有多生氣。
夏南直接選了兒子那隊。钰丫頭是她從小看到大的沒錯,但再親也不能比兒媳婦更親啊。她這輩子怎麽可能沒有兒媳婦呢?
這話算是戳到了她的心窩子。
“老公!你什麽意思,你要看我沒兒媳婦?”夏南重重擱下湯匙,“蔣家那邊也是,這些年什麽恩情沒有還完?南邊的那個項目,東邊那塊地,都幾乎是白喂給他們。什麽我都可以不管,就兒媳婦這一點上,我不可能讓步,誰讓我沒有兒媳婦,我就讓他不好過。”
蕭璃瞟了眼自家老爸的黑臉,還是弟弟厲害,懂得把媽拉到統一戰線。一句兒媳婦,真是說到媽心坎上了。她聽到這三個字還能有理智嗎?
“你鐵了心要娶那丫頭?”蕭瑞英扯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話裏也聽不出是生氣還是什麽。
“是。”
“好,那你這周找個時間把她帶回家給你奶奶看看吧。”
這簡單的一句話直接把蕭敘說懵了。
他這趟匆忙回陵城就是為了讓家裏人知道他對舒涵的态度,哪曾想自己父親這麽簡單就承認了舒涵?
他都已經做好了準備面對一場疾風驟雨。
這周把舒涵帶回蕭園……他就是想也沒這本事。那妮子還跟他嘔着氣,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氣消了原諒他。
“再看吧。我會找時間帶她回來的。”
口吻清淡,有種輕描淡寫的意味。
蕭瑞英是什麽人,幾十年的商海浮沉早就練就了一身洞察人心的本事,不過是一句話他就聽出了端倪。
自家兒子剛剛還沖冠一怒為紅顏,和他對着叫板的,現在他松口答應了,又這般遮遮掩掩,閃避重點。
“找時間?”蕭瑞英冷笑,毫不留情的嘲諷自己兒子,“人家女孩要不要你還不好說,偏你在這大言不慚的胡亂做主。兒媳婦?你有本事把兒媳婦帶回來再說。”
“……?”
蕭敘旋即側頭看向一旁的蕭璃,蕭璃目光閃躲,幹笑兩聲,“……哈哈……看我做什麽……”
“你跟爸說了什麽?”
“……啊……沒有啊……”蕭璃心虛的低下頭,她也沒說什麽,就只是跟爸媽說舒涵為這事和自己弟弟分手了……弟弟追了好大段日子都沒把人追回來……
而已!
真的是就這些而已!這還真沒說什麽啊……
“蔣家的事就到此為止,我也不指望你去道歉,但我就一點,你別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
一錘定音,這場會審以蕭敘的慘敗告終,他笑的有些勉強,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在自己父親面前如此丢臉。
還不為別的,為了女人。
面前是一杯氤氲着熱氣的碧螺春,葉芽舒展,似雪花在沸水中翩翩起舞。
那張冷豔嬌俏的臉,含水的眸,皮膚沁出的薄汗以及那晚千百種的媚态,都猶如勾魂的鬼魅,萦繞在腦中,揮之不去。
招惹了他一整晚就想跑?這招已經用過,所以不管用了。
蕭敘握杯的手驟然緊握,猶如死死掐住那只一身反骨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