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一跳。
沈徹定了定神,嘆口氣道:“想必你在那裏受了不少的苦。”
蕭青彥不置可否,只是伸了個懶腰轉身爬上了沈徹的床,笑嘻嘻地道:“不如我今日睡在這裏,若是君淮真來了,你便就地逮了他。”他說罷打了個呵欠,困倦不已,竟是一會兒就睡着了。
沈徹愣怔地看着他不設防備的模樣,終于有些将他與心思中小時那個頑皮少年身影相重合,可轉念想到花雕樓的斑斑劣跡,卻是心頭一凜。
這不只是沈家的深仇大怨,更是整個江湖翹首以盼的門戶清理,作為年輕一代的翹楚,沈徹的動向一直備受矚目。
如今對付花雕樓已是盤在沈徹心中的一塊巨石,而救下蕭青彥無疑更令外界猜疑,風聲四起。
蕭青彥這一覺睡得不算踏實,半是清醒半是模糊地覺得沈徹似乎在自己身旁坐了許久,可醒來時,屋子空空如也。
抽動嘴角,彎了個好看的弧度。
他自受傷之後,作息總是不大規律,這會兒醒來才看着已經是月上中天。方才要提拉着鞋下地,房門便被推開,沈徹端着一方食盒進來:“估摸着你該是醒了,吃些東西。”
蕭青彥裹着一件袍子坐在床沿,晃着頭看着沈徹進門,笑意盈盈地道:“你特地為我做的麽?”
沈徹不去看他,放下餐盤道:“廚子做的。”
蕭青彥撇撇嘴,伸着脖子向盤子嗅了嗅,眨巴着眼睛笑:“你騙不過我。你做的東西,我一聞便知。”
他說罷也不等沈徹搭話,自顧自地端起粥吃起來。幾味小菜,都是曾在沈府嘗過的。蕭青彥心裏緊了緊,喉頭便覺得有些堵。
兩人各有心事,便相互都不說話,屋子裏一時只有蕭青彥吃東西的聲音,略顯尴尬。
直到他酒足飯飽靠在床頭,沈徹才踟蹰着開口:“你在花雕樓,可曾遇到過其他熟人?
蕭青彥開口嘲諷道:“便是有個熟人的人,也至于去花雕樓賣命麽?沈大俠不知人間疾苦,說出去可讓江湖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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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說出口,方才覺得,看似嘲諷的是沈徹,倒像是實在說了自己的命運。蕭青彥不由得低低笑了笑,忽而又擡眼看向沈徹,目光幽邃:“莫不是沈大俠家裏丢了什麽人麽?”
沈徹道:“你知道的,陸凜。”
陸凜。
蕭青彥聽到這個名字,怔了怔,旋即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好像悶不過氣一般,半晌才停下來問:“沈大俠還真的是,一往情深。”他說着,便扯着一副嘲諷的笑容看着沈徹,好似要把他看穿似的,“想我當初……咳咳咳……天道輪回誠不欺人,他陸凜也有今日……”
他本就氣息不穩,此刻情緒起伏,臉色便有些漲紅,不住輕咳。沈徹雖然聽他口中不住說着陸凜,還是嘆口氣,輕輕幫他撫着胸口順氣。
沈徹面色無奈,他猜不出蕭青彥話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夢魇
陸凜是沈徹的表弟。
十幾年前,江北陸家憑借一杆金槍稱雄武林,聲勢很是浩大。而沈府則長于劍術,曾一度有南沈北陸之稱。
而陸沈兩家結為姻親,則令雙方勢力都大大擴張。陸凜是這一輩最小的孩子,自幼頗受長輩寵愛,也常與沈家來往,與沈徹也是交好。
沈徹自小行事作風正派大度,蕭家小公子蕭青彥和陸家小少爺陸凜都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蕭青彥自是桀骜的性子,陸凜則溫和的多,也更與沈徹交談歡愉,為了這事兒,蕭青彥小時候也沒少折騰出事端。
待得三人都到了情窦初開的年紀,沈徹出落的愈發英姿勃發,陸凜則是溫潤模樣,相比沈徹,多了一份儒雅,少了幾分俊朗。二人日日相對,情愫漸盛,可雙方都是男子,禁忌之戀又不得不避而遠之。蕭青彥出落得更加清俊,眉眼之間卻始終帶着一股淡淡的戾氣,自有着一股玩世不恭的模樣。
後來蕭家适逢大劫,蕭家家主蕭落觸犯朝廷律例,蕭家一家連坐,發配的發配,充軍的充軍,蕭青彥年紀尚幼,靠着蕭落舊時朝中好友力保才得以留在蕭家,卻也從此失了靠山。沈家本是江湖人士,不參與朝堂紛争,眼看蕭家沒落,卻不曾落井下石。沈徹更是待蕭青彥猶如親弟弟一般,直将他接入府中同吃同住同塌而眠。
蕭青彥遭逢此難,嘴上不說,面上也仍是不馴的樣子,卻日益深沉靜默,而孤寂中唯一的依靠,便是沈徹。
年幼時的光景似乎在年長的時刻愈發清晰。
蕭青彥晃了晃有些發沉的腦袋,伸手點亮了桌臺上的燭。
深夜,最近他驚醒時,總發覺是深夜。
心髒似乎被方才的夢魇驚到,突突地沖撞着胸口,蕭青彥的唇色有些發白,打量四周,沈徹不在。
自從他自顧自搬到這主人房,沈徹便不在這裏住了。
蕭青彥彎起嘴角,苦笑自己不自量力的行徑,卻還是賴在這間房間不肯走。
這個房間每一處,都有他的回憶。
就算不盡然都愉快。
蕭青彥也做過關于後來的夢。
關于蕭家沒落的夢。
關于他四處颠沛流離的夢。
關于他被帶進花雕樓的夢。
可最讓他害怕的,是關于沈徹和陸凜的夢。
都是最叛逆不拘的年紀,初識人事的少年,難捱心中的悸動,縱使是明知有悖倫常,也還是按捺不住地想要嘗試。
于是便有了那一夜,沈徹整夜未歸。
天方蒙蒙亮的時候,蕭青彥終于忍不住,跑去尋他。
于是便見了陸凜西廂客房中的一片荒靡旖旎。
那一天,蕭青彥離開沈府。
他說不上來為什麽要逃,可偏生就像是被下了咒一樣,雙腿不由自主地往外,沿着沈府的院牆,沿着石板長路,沿着城郊小道。
他筋疲力竭地倒在城外的河邊時,腦子裏才猛地意識到,離開沈府,他無處可歸。
蕭青彥曾以為,沈徹就像是一棵大樹,會永遠罩着他。而事實殘忍地打了他一巴掌,嘲諷地告訴他,沈徹心裏的那個人,原本就不是他。
因為無所芥蒂,所以同塌而眠,因為心無雜念,所以過從甚密。那麽多在蕭青彥看來,親昵的事實,卻竟然成了沈徹心中本沒有他的佐證。
蕭青彥那時想,就算無處可歸,也一定不要再回沈府。
小小的自尊,想保留的最後一點倔強。
蕭青彥沒有流浪多久,那一年,他遇到了君淮。
不同沈徹的大義凜然,君淮周身帶着一股子陰鸷,未曾開口,已帶了三份威脅。他好看,俊逸得近乎妖氣。他居高臨下地看着餓着肚子,蜷成一個球的蕭青彥,饒有興趣地開口道:“跟我走。”
沒有問答,就這麽一句話,蕭青彥竟然說不出拒絕。
他也不曾想到,人生就此改寫。
就像他說的,但凡若是有退路,誰都不會留在花雕樓。
君淮親自訓練蕭青彥,事無巨細,都要親自指導。他極少說話,訓練也極為嚴苛,遠遠超過所有手下,偏生蕭青彥又是個頑劣的性子,最初習武,幾乎每日都要鞭打棍揍一頓才肯消停。君淮只大他不到十歲,卻已經練就一身精絕武功,蕭青彥猜想,他年少時,大約也是沒日沒夜的練功,才如此苛責別人的。
君淮寡言,獨居在花雕樓的一處後園,遠離其他住所。蕭青彥來了之後,也随着他住在那裏。蕭青彥原本好動,君淮卻不準他踏出後園一步,除卻教授武功,也不肯與他過多言語,日子久了,蕭青彥的脾性竟也磨得沉默下來。兩人相處于後園間,竟是多時靜默無聲。
他逃不出花雕樓,即便花雕樓連一堵圍牆都沒有。
這是最頂尖的殺手組織,四周布滿細密而隐蔽的眼線。
蕭青彥的第一個目标,是風火堂的老堂主,孟常。
孟常善用拳,一雙鐵拳堅硬無比,江湖人稱孟鐵拳。
匕首劃過咽喉的一剎那,蕭青彥心中劃過一絲絕望。
有些事情的開始,就意味着另一件的結束。
這種腥甜的味道充斥着蕭青彥周身,揮之不散。
從那以後,君淮便喜歡将他帶在身邊。身手好,機敏更甚。
江湖從此傳聞,花雕樓主身邊常帶着一個蒙面的青年,武功高深莫測。
蕭青彥不喜歡露面,他做夢都怕有朝一日,他手中拿到的懸賞目标,寫着沈徹的名字。
倒是君淮常嘲笑他“難成大事”,顧慮太多,瞻前顧後,只怕哪日要為此丢了性命。
蕭青彥并不反駁,從他劃開第一個無辜的喉嚨開始,他就隐隐期待着那麽一個結局。
倘若真的死在他手下,也不失為一樁幸事。
彼時年歲漸長,沈徹也漸漸在江湖上闖出名頭。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