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原來

? 水中的浮屍,順流往下。秦筝壯着膽子将屍體撈了起來,幸而此時正值隆冬,尚不曾開始腐爛,只是這些屍首在湖裏泡得久了,個個都腫脹得面目全非了。

秦筝掩住口鼻,細細地翻了翻他們的衣服,那一匹小小的暗紋飛馬,端端正正地繡在衣襟上。

“四小姐,看來是有人要阻攔你的計劃啊。”秦筝轉過身,李秀寧站在他的不遠處,抱着雙臂,笑容依然。

“我見過商場主,這些人,應當就是他們飛馬牧場的弟子。”秦筝甩去手上的濕漉,“想不到這漠神殿居然接連滅了漠上的兩大勢力啊。”

不想,卻聽李秀寧驀然問道:“秦少俠既然走了,又何必再要回來?”

秦筝早在回來前,就拟好了腹稿:“這沙漠風沙無眼,我既然碰上了四小姐,怎麽也算得上是一種緣分,不是麽?”

李秀寧勾起嘴角:“你想跟我去飛馬牧場?”

秦筝坦然點頭:“之前不知四小姐要去何處,所以才會有魯莽之舉,還望四小姐莫要怪罪。”

李秀寧在這個當口來到漠上,秦筝揣摩出了兩種可能,一是借兵,二是買馬。

只是,如今大漠上的勢力分崩,颉利可汗為了防備突利,是怎麽都不會把兵借給李家的。再加上李秀寧一眼認出了秦筝。這不是和商秀珣有往來,還會是誰?

秦筝要尋跋鋒寒,在這片茫茫無際的大漠,兜兜轉轉了半天也沒能找到。這刻若有引路之人,他何樂不為。

李秀寧卻是指着那具泡得發白的屍身說:“這裏有這麽多飛馬牧場的屍體,想必場中已是無人了。我又何必再過去呢?”

秦筝腳下一轉,已經躍馬而上,朗聲道:“四小姐,這人死了,這馬指不定還活着啊。你們李家欲争這天下,要的自然是征伐沙場的軍馬。飛馬牧場的人是死是活,又有何相幹呢。”

“你……”李秀寧一雙秀目,猛然斂起。

秦筝哈哈一笑:“難道我有說錯嗎?”

“四小姐,這人……要不要……”

李秀寧推開身邊的人,也同秦筝一般,翻身上了馬,揚鞭,長笑:“商秀珣說你腦袋不好使,看來,她定是花了眼,沒能瞧清楚。哈哈哈。”

馬蹄聲揚,踏過漫天塵沙。

宛若萬裏之外,長安城安,李家的攻城車,隆隆撞響着城門。

天下,亂世。

秦筝莞爾。竟是激宕起胸腹間,那份久違的男兒豪氣。

草原依稀,深冬之下,長草掩去,落得滿地蒼白,有馬群群而聚。只是走近了,才發現,馬場寂靜,悄然無聲,仿佛此間的所有,都一一掩入了那層白雪之下。

沒有駭人的屍體,便是地上殘留的血跡,也已淡去。

部下将馬場尋了個遍,也未能找到半點人影,這才來報李秀寧。

李秀寧對秦筝道:“秦少俠,秀寧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嗯?”

“之前狙殺我們的,不是漠神殿。”

“那是何人?”

“東海,補天宗。”

秦筝扶額,悠悠長嘆一聲:“不要告訴我,是石之軒。”

李秀寧點點頭,贊許道:“是他。”

秦筝:“這一潭水,到底有多少人想攪合?”

李秀寧:“江山如水,何人不想掬水臨天下。”

秦筝斜了一眼:“邪王也想當皇帝?”

李秀寧笑出聲來:“石之軒武功高強,文韬武略亦是深悉,他為何不能當皇帝?”

“他當皇帝,你老爹咋辦?”秦筝又斜向了另一邊,冷不防地噴了一句。

李秀寧面上一僵:“自然,這天下未定,誰都不知。”

秦筝将眼珠擺正了,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方道:“還是你李家的勝算大些,比如石青璇,就無法比拟四小姐。”

“秦少俠當真知悉不少江湖事。改日卻是要讓兄長見上一見。”

秦筝拱拱手:“那秦筝就先謝過四小姐了。哦,對了,見見世民兄即可,其他兩位卻是不必了。”說着,走進大院。

“裏面無人了。”李秀寧在他身後喊了聲。

秦筝只作不知,李秀寧沉下目光,着人清點馬匹。

房中,逸散着淡淡的血腥,每一間,每一間,催敗的房門,跌落內外,石板的縫隙裏滲着早已幹涸的血跡,深褐,研入了石板,暈開絲絲的紋路。

血滴濺在牆上,落在那副泛黃的畫卷。

桃花,滿幅的桃花。畫中,有碧海,伴潮生。

島上的桃花,如落英紛紛。

只是卷軸的邊緣缺了一角,缺了那一塊原本蓋着印章的角。

無名,無姓。

指尖拂過畫上的血珠,恰好點在了一朵桃花之上,秦筝的唇角慢慢啓出一道微弧。卻聽身後突然有人出聲道:“秦少俠在笑什麽?”

李秀寧見他許久未歸,不知怎的,便生出了想要來找他的念頭。本來,她該是已經回去的,畢竟秦筝救下她,她将其帶到了牧場,兩相已毫無瓜葛。

“四小姐還沒走麽?”秦筝仍是站在畫前,頭亦不回。

李秀寧咬着唇,旋即道:“正打算離去,秦少俠可要随我們一同走?”

“不了。”秦筝笑笑,轉身道,“四小姐不送了。保重。”

秦筝在屋中,李秀寧在馬場外,等到冷月淩空,部下催促問,可是要留下一夜。李秀寧回頭望了眼屋子,已經被點了一盞螢螢燭燈,微弱的火光,剪出那人的身影。

“走。”

連夜歸去,李家人馬不停蹄,直奔關內。

秦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木然地望着牆上的那副殘畫,眼珠瞪得直直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寅時,屋外傳來細碎的聲音,秦筝依然坐得紋絲不動,只一雙黑眸,移向了大門的方向。

“砰!”

房門被轟然踢開,而門口立着那人,見了秦筝,倒是一愣。而後,裣起裙裾,跨進門來。

“秦筝,你如何會在這裏?”

秦筝卻是示意了那副畫,突兀道:“不知商場主和桃花島又有什麽關系呢?”

“呃!”商秀珣登時愣住。這副桃花擺在這裏,便是李秀寧見到,也從不曾猜到會和桃花島有何關聯,更何況,桃花島在南,飛馬牧場在北。南北之遠,當是怎的都不會有關系的。

秦筝揉了揉幾乎餓癟的肚子:“商場主真是狠心,避敵居然避到棄了這個牧場。難道那個什麽補天宗當真這麽厲害麽?”

剎那,劍光出鞘,一道寒芒架上秦筝的脖頸,商秀珣蹙起雙眉,森然發問:“你到底是什麽人?你又知道些什麽?”

低頭瞥了眼近在咫尺的劍鋒,秦筝僵着脖子,嘆了聲:“商場主入漠上草原,難道不是是受了李四小姐的托付麽?只可惜,讓你見到了突利,結果那人卻無意攪合此事,于是,你為了引四小姐過來,便将我吹噓得神乎其神,還将牧場裏的良駒一并奉上。”

“何為引她過來?她要買馬,自然會親來牧場。”

秦筝低低笑着:“商場主何必急于辯駁,不如我來替場主解釋一下。”

商秀珣的臉色煞白,只是沒在了光影裏,融進了一片的暗沉。

“你到底想要什麽?”

“呵,秦筝孑然一身,本該無欲無求,只是後來遇見了雪蓮妹子,答應了她要好好照顧她哥哥。所以……”

“所以你想打聽跋鋒寒的下落。”

秦筝兩手一攤,擺了個笑臉。

“你若說錯,莫怪我得罪了。”

秦筝的手指纖長白皙,指甲修整得一絲不茍,落在畫中的一株桃花之上:“《九陰真經》,世人只道《九陰真經》出現在了大漠,卻無人知曉其在“黑風雙煞”的身上。

然而,商場主卻懾于漠神殿之威,苦于二人武功之高,并不敢堂而皇之地上門挑戰二人。

而當商場主被跋鋒寒截下了隊伍,你便想着利用跋鋒寒和我,或許能同“黑風雙煞”一戰,于是你便帶着我們繞進了漠神殿的地界。雖是被跋鋒寒識破,但你卻也達到了目的,找到了陳玄風他們。至于商場主為何一定想要這《真經》,我原本是猜不透的,而今夜恰巧看到了這幅畫,我卻是懂了。

跋鋒寒告訴我,江湖上并無人知曉‘黑風雙煞’的師門,可是商場主卻清楚得很,如此看來,黃島主已經同場主說過那二人的弱點了吧。想不到,這《真經》确是為桃花島所求麽?”

秦筝每說一句,商秀珣便攥緊了一分的拳頭,咬着牙,硬是默不作聲。

“場主一方面受了黃島主之約,尋回《九陰真經》,另一廂,正好李四小姐找到你,其實是想通過場主見一見突利吧。我想大概是李家願助他擊敗颉利,而他需要承諾不起兵,不入關。只不過,條件雖好,但也苛刻,突利雖有勢力,但想與颉利抗衡,還是不夠,而要他允諾不起兵不入關。哈哈哈!他自然也難以應下。

商場主一番折騰,結果兩頭都沒落得好處。而此時,飛馬牧場裏卻忽然出現了補天宗的人馬,商場主不得已,這才散了家仆,将我的消息散給了李四小姐,你知李家已然起兵,為奪天下,自然要廣納天下之能人。”

“……”

“商場主,你将她引來,不就是為了對付補天宗麽?”秦筝燦然一笑,“那不知現在,李四小姐的人馬可是同補天宗的人戰了起來了麽?”

“秦筝!”商秀珣怒喝道。

“嗯嗯,我在,商場主不用吼得這麽響。”

秦筝從廚房翻出了兩個冷得硬邦邦的包子,塞了半個在嘴裏,一回頭見到商秀珣杵在面前,臉上有恨,有怒,有疑,還有不解的悲憤。

“秦筝,你是不是要去中原?”

秦筝愣了楞。

商秀珣驀然将一幅卷軸塞到他的手裏:“告訴他,飛馬牧場與他之間,再無虧欠。”說完,也不等秦筝答話,人已經走得沒影了。

秦筝咬了口包子,邊嚼邊思忖。

難道這是黃老邪的風流債?!

秦筝被自己的念頭吓到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