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究竟

? 門前懸着兩盞燈籠,綴開一團融融的光線。燈光中,映着一人的影子。跋鋒寒回來時,一路無話,等到了宅子,便站在這門口,呆呆地站了許久。

秦筝問他,可是李世民拿出來的那塊絹帕有問題。跋鋒寒靠牆站着,避開了他的目光。

秦筝只得自己先進了屋子,沒有掌燈,他睜着眼躺在床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卻聽見屋外突然傳來了一聲馬嘶。

秦筝沒有多想,沖出屋子,翻上了另一匹馬,跟上前面那人。

長安西城的一處舊宅,秦筝正要拍門的時候,陡然見到一道曼妙的身影徑直撞進了跋鋒寒的懷裏。

李世民料得不錯,那方娟帕上,用突厥文繡着一個“寒”字,所以,他更想見的人,未嘗不是跋鋒寒。

像是突然被點了穴,秦筝杵在門前,一步都跨不開。從他這裏望去,能看見女子哭得梨花帶雨,伏在那人的肩頭,摟着他的脖子。

月華如水灑落,裁剪出二人長長的影子,如膠似漆。

幽靜的巷子裏突然喧雜起來,湧出的騎兵隊伍把這裏圍着水洩不通。一支支高舉的火把将屋前屋後都照得通通徹徹的。

而李世民見到此刻的情景,卻是皺起雙眉,左右也是一驚,衆人面面相觑,卻無一人能夠解釋清楚。

自打他們得了線報,已是快馬加鞭而來了,難道還是晚了一步不成?

門前的鮮血從石階上一級一級地淌下,而血泊的那人,倚牆站着,胸口起起伏伏地喘息,喑啞的聲音,他說:“世民兄怎的現在才來?”

下馬,上前,李世民想要伸手扶他,發現這人滿身是血,竟沒着手之地。

“呵呵,世民兄,其實你早已探知了刺客的所在吧,只不過是一直沒能攻進去不是?”秦筝側了側身子,李世民伸出的手便尴尬地滞在了半空,“你說這長安城上下,你都搜查得仔仔細細了,又豈會沒有找過這裏呢?”

秦筝每走一步,地上便會留下一個暗紅的腳印,李世民負手而立,沉默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遠。

不是你不想抓她,而是你根本不能抓她。

她是突利的未婚妻,而你李家和突利,呵呵……李四為何會去草原,難到她想見的人不正是突利麽?難道她去草原不是你李世民的意思麽?

你抓不了她,但李淵受傷,你又不得不抓,恰好我和老跋進了這長安城。你滿城收捕她的時候,發現了我們,所以,你便想借我們的手,是放,是殺,都與你李家無關了,是不是?

只不過,老跋自然不會殺她的……

離開了火光的包圍,空冷的長街上,秦筝越走越冷,像是這短短的一路,便流盡了他全部的血液。

他好像還能記得,那人前幾日還在他身邊說,桃花島太遠,我不放心,便陪你走上一程。

只是他怎麽都不會想到,這一程,竟是這般的短暫。

一場厮殺,究竟殺了多少人,秦筝自己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芭黛兒的九陰白骨爪死死地紮進他的肩頭,而自己手中的血泠離她的心髒也僅有寸許,只要他稍稍往前一遞,就能讓這女子命喪當場。

可是……

秦筝萬般無措,所以他沒有瞧見跋鋒寒眼底劃過那一剎的疼惜。而他,只瞧見跋鋒寒帶着芭黛兒走了,抱着那個女子經過他的時候,那人竟好像連眼角都沒有瞥向過他。

呵呵,老跋,你好像又放棄我了呢……

秦筝暈過去前,似乎看見了他第一次遇見的神仙姐姐。

肅穆莊嚴的寶殿,冉冉盤香萦繞其間,悶沉的鐘聲從殿外遠遠傳來,一下一下,打得這方古剎愈加地沉寂。

蒲團上跪着的一人,已是跪了一個多時辰了。他醒來之後,便日日會到這殿上參佛誦經,身上的傷一日好過一日,他跪經的時間也一日長過一日。

師妃暄從殿外走進,在他旁邊跪拜行禮,禮畢後,卻是起身問道:“你傷勢皆愈,打算何日啓程?”

秦筝很想說自己其實哪裏都不想去,但想起當日,這女子救他時,便曾言明,這慈航靜齋自然不會容他多留。

而他也見識過梵清惠對自己劈頭蓋臉地一頓喝罵,說她師妃暄豈能将一男子帶入齋中。

秦筝跪得久了,腿有些麻了,好不容易爬起來,剛邁了一步,差點再是跌倒。

“師小姐,我好像一直沒有問過你,你與我素無相識,你為何又要救我?”

慈航靜齋裏的道姑見了師妃暄,颔首施禮,然後退開,而在秦筝入齋之後,旁人在退開後,卻會多了一抹眼神,繼續追在二人的身上。

“隋朝将覆,天下群閥并起,連江湖上亦是風波不斷,東有補天宗虎視眈眈,突厥的漠神殿更已侵入中原,還有……”

秦筝打斷她道:“你說的這些,與我又有何幹?”

林間石徑,因前幾日的風雨,刮倒了好幾根青竹,有兩三根橫在路間,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好些個有眼色的姑娘忙是趕過來,是要移開竹子,不想被師妃暄攔住:“秦筝,你若只是世俗常人,我又何必費心救你。”

秦筝咂咂嘴。

“我久居齋中,從不行走塵世,然而,前些時日,卻有星象垂示……”

秦筝看她:“垂示什麽?”

師妃暄:“明主當立。”

秦筝喘了口氣,暗自慶幸,還好不是什麽我是拯救蒼生之救世主雲雲。

但師妃暄接下來一句,秦筝就差點跪下了。

“你從異世而來,又怎會和這亂世無關。”

“你……你……我!我……我……”秦筝一陣驚吓,一陣驚喜,驚到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于是,師妃暄代他解釋道。

“你若想要回去,便助我除魔衛道,拂平江湖之亂。”

我……我真的……可以回去?”

“唰——”

劍光。

秦筝根本未曾看清她如何拔劍,如何出招,礙在面前的幾根竹子已經嘎然斷裂。

師妃暄收回劍:“慈航靜齋與補天宗會有一戰,而你……”

秦筝踢開兩根斷竹:“師小姐不是這麽看得起我吧,漠神殿,還有西域?”

師妃暄居然笑了笑:“想要回去,也總是要有代價的不是?”

秦筝:“那你可一定要想辦法讓我回去啊。”

“好。一言為定。”師妃暄走了兩步,忽地停下道,“你就這麽想回去?”

“當……然!”

兩個字中間突然夾雜了猶豫,秦筝也不知道為什麽。

師妃暄讓秦筝前往全真教,務必要在封痕之前,攔下楊鐵心。

秦筝問她,這楊鐵心究竟是何身份,怎會引來這麽多勢力的追捕。照秦筝看來,這人不過是個獵戶,生了個不孝子楊康,再然後,就沒有什麽了。

靜室裏,師妃暄一顆一顆地撥弄着手中的念珠:“楊鐵心是全真祖師王重陽關門弟子。”

“你說什麽?楊鐵心是全真教的?”

“當年《長生訣》現世,引起武林中一場血雨腥風,少林、全真等名門涉入不提,便是西域魔教也橫插一腳。”

秦筝追問:“可是封無極?”

“是。封無極親率魔門高手,又聯手中原等一些門派,妄圖奪取《長生訣》。然而,當時南陳已是羸弱,這長生訣便是放在皇城,也是難保。所以陳宣帝便托人找到了我們幾派。”師妃暄從袖中取出一枚白玉,蟠龍而繞,玉中一抹金燦,如龍目熠熠。

“宣帝請王重陽妥善處置《長生訣》,即使毀了,也斷不能讓魔門奪了去。王重陽拿了這東西,也曾想過一焚而盡,誰知這《長生訣》卻是水火不侵,刀劍不斷。無奈之下,只好将其埋在一處隐秘之地。

他為了以示公允,便請當世的第一巧手工匠魯妙子設下了機關,連他都不能憑一人之力打開。而這枚玉佩,便是打開機關的鑰匙之一。”

“還有幾把呢?又在誰的手上?”秦筝将白玉捏在指間,溫涼如水,細看之下,連玉龍身上的鱗甲都一片一片,清晰可見。

師妃暄也不問他要回:“慈航靜齋有一枚,全真教、少林各有一把,另外兩把,一把在嶺南宋家,還有一把……”師妃暄忽然笑了一下,“還有一把,在陰後祝玉妍的手中。”

“陰後?為什麽她也會有?”秦筝自認将陰癸派列入反派的陣營,這時聽見祝玉妍手裏竟然也有,卻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原本我們幾個也以為這鑰匙只有四把,一直到魯妙子在桃花島故世那年,黃島主派了了小仆到慈航靜齋來找齋主,說魯妙子當年,暗中多留了一把給祝玉妍。”

秦筝恍惚記起書中确有提過這麽一段,魯妙子同祝玉妍……

師妃暄道:“情之一字,世間又有幾人能得參破,便是魯妙子之輩,亦繞不開情字。更遑論世俗凡人。秦少俠,你說……是麽?”

秦筝一怔,茫然回答:“我……”

見他尚無自覺,師妃暄也不繼續追問,笑着起身,扯回了話頭:“《長生訣》雖已封印,可江湖紛争未平,所以那時宋缺便提出一計,既然封無極這麽想要《長生訣》,便索性将他一并封印。這才有了後來中原各派以為《長生訣》在封無極的手上,聯手追殺一事,最終将其引入了陷阱。然而,只有我們幾人知道,那裏并沒有《長生訣》。”

秦筝張張了嘴:“所以,是你們欺瞞了整個江湖?”

“又怎是欺騙,這麽多年,武林得以平安無事,有時候,欺騙也是一種善意的手段。”

秦筝想要辯解什麽,卻一時間腦袋混混的,不知該說些什麽。

“只是,不曾想到時隔多年,這《長生訣》居然又再次重現,我去過全真教,也見過宋缺,這才得知,那一枚由全真教保管的鑰匙,竟是叫人丢失了,而這人,便是楊鐵心。”

“他竟然!”秦筝深吸了口氣,一雙眼中,瞳孔驟然一縮,“師小姐,那……大漠上,跋……有人告訴我,宋缺是為了得到《長生訣》,所以才引人去攻打封無極。”

“是何人告訴你的呢?封痕麽?”師妃暄道,“短短數年,封痕便能将魔教發展成如此聲勢,他的心機絕不亞于宋缺。宋缺圍攻封無極是真,因為全真教失了鑰匙,不管何人到手,這個秘密都很難再保了,是以宋缺便同我等知會了聲,決意先下手為強,禍水西引。

而封痕要入中原亦是真,他棄了封無極,但恐怕又會借他之名,入侵中原。”

“秦筝,銅屍身上的那張人皮是真的,只是不得全部,所以你們瞧不真切。當初魯妙子在桃花島,打賭輸給了黃島主,所以便留了一半的地圖給他,不料,被陳玄風給盜看了。”

師妃暄将白玉佩重新塞回他手上:“找到《長生訣》,然後……”

秦筝接口道:“然後,我要回去。”說完,當先跨出了靜室,彤紅的餘晖落他的身上,映出青石磚的剪影,卻是幾分蕭瑟。

師妃暄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語:“情之一字,又有幾人能夠參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