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今天早上一睜眼,就感覺到不太對勁,我在被子裏面翻來覆去的想了大半天,這才想起來一件緊要的大事——今天早起開始就沒飯吃了。
我從昨天晚上開始,正式入住雍京北城的最騷包的王府大院!
心滿意足。
沒有煮婦。
現在住在我新窩裏面的人,滿打滿算只有四個——我,崔碧城(我把東跨院以每月五百兩的價格租給他,他以借我的三千兩銀票作為半年的房租,沒有定金),黃瓜,還有小蓮。
我現在手裏的銀票一共是白銀一萬八千八百兩。
其中一萬六千兩是算是給太子預備的,剩下的兩千八百兩,就是我用來活命的救命銀子。
首先,這座宅院好是好,就是太大,而且有一些年久失修。不說別的,只說後面的水面和橫架在水面上的亭臺樓閣,水榭飛鴻橋,還有曲水流觞都需要順通水道,小滄浪那邊的彩繪都舊了,需要重新描畫,還有就是三十二曼陀羅花館前面種着将近十畝地的茶花,因為沒人管都快長成瘋花了。
這些折騰下來,沒有一千兩銀子下不來。
剩下錢還要修整一些家具,購置床單被褥,鍋碗瓢勺,購置馬車,飼養馬匹,儲存大米,菜蔬,魚肉——真是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一個不能少啊!
這樣,一千兩又沒了。
只剩下八百兩了。
什麽?
為什麽還能剩八百兩?
小蓮的贖身價錢不是一千兩嗎?崔碧城借我三千兩,我留下兩千兩修理我的王府,再花一千兩買了小蓮,那我應該沒錢了呀。
可是,我說過我花了白銀一千兩買小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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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觀止樓,柳漪夢一見小蓮胳膊都折了,他也害怕了,馬上自己降一千兩,他輕笑着說,“祈公子,您看,我這省下的一千兩也好給小蓮做貼己銀子。以後就是您不要他了,或是您的王府繳給戶部了,您是不愁沒地方住,可是小蓮不成呀!有了這些貼己傍身,他也不至于餓死。”
聽了這話,我差點背過氣去。
看來,我的王府已經抵押給戶部,或者說直接抵押給太子的事情好像插上小翅膀,在雍京四九城繞了三圈,已經無人不知了!柳漪夢幹脆直接拿我的傷疤當面向我吹小涼風。
我一點頭,“成!”
柳漪夢笑着馬上就要道謝,我一擺手,說,“看在柳老板為人厚道的份上,我也給您厚道厚道,八百兩!。”
柳一說,“什麽?王……祈公子您不是開玩笑吧。您剛才可還說一千兩就贖人!現在怎麽一轉身就降到八百兩!”
我翹着二郎腿坐在藤椅上,手指掐着茶盞蓋撇撇茶葉沫子,咂了一小口,然後從容不迫的咽下去,這才說,“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剛才小蓮可還是全須全影呢!”
柳一說,“看祈公子這樣子是怨恨上我了。您說,我們幹這行多辛苦,掙錢不容易,這可是用身子掙錢,誰都是大爺,我們哪個也不敢得罪。這剛才有貴客到,又專門點了小蓮,我們總不能不讓他去吧。”
我不說話,繼續喝茶。
這明前茶一道水涮味,二道水才算圓滿,三道水也就再補一下餘味,四道水就是刷鍋的了。
我喝完了第三道水,大茶壺要再澆水的時候讓我擋了過去,我放下茶盞,柳一說,“要不,您再出個價?”
“六百兩!”我說。
“呦,別介!您是在和我開玩笑吧。就為了小蓮在您心中的位子,您再開個價!”
我笑着看着他,“柳一,這次我出四百兩!”
柳一也板起來面孔,“公子這是不想要小蓮了。公子心中根本就沒有小蓮,公子想要始亂終棄!這樣說來,小蓮還不如死了算了呢!省的将來傷心。”
我站起來,“那好,小蓮留給你打死好了,這人我不要了!”
柳一也不說話。
我看了崔碧城一眼,他放下手中的茶餅——這個崔碧城!到哪裏都先緊着把自己肚子填飽,尤其是到類似觀止樓這種銷金窟,待客的茶點都是‘豐膳’的,幾乎可以媲美大內禦膳做出來的精致的要命的點心,他不吃到吐絕對不會罷休!
崔碧城都站起來了,手裏還拎着兩只酥餃,放在嘴巴裏面,慢慢咽下去。
崔碧城必須站起來,表示我和他真的要走,不然只有我一個走,柳一看見崔碧城坐在一旁,絕對會以為我就是騙着他玩兒的。
我和崔碧城轉身都走到了門口了,柳一還是不說話。我擡手掀開挂着的珠簾,柳一忽然說,“八百兩!您現在就可以把小蓮帶回家。”
我暗地笑了一下。
我是一身輕松。
他今天卻一定要把小蓮賣給我!
“柳老板,我出的可是四百兩!”
“祈公子,我們也算舊相識,您眼界高,看不上奴家。如果您看的上奴家,就這四百兩,奴家就願意跟您一輩子。”
“咦~~~~~~~~~~~”我被他說的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祈公子,可是這小蓮不一樣!再怎麽說,他也是我觀止樓的紅牌,要是四百兩就讓人買走了,您讓我把您臉往哪擱!”
“你願意往哪擱就往哪擱!千萬別客氣。”
我又踱回他身邊,“這不是一個月前,您滿大街說我的生意好做的時候了?您說,我總能在喘一口氣的功夫就完事兒,然後爬床上倒頭就睡,天一亮給錢走人。是不是你說的!要是都像我這麽逛相公堂子的,你們的生意就省勁兒多了!”
我拍了拍柳一的肩膀,“就沖您這話,我最多給您一百五十兩。不過我真喜歡小蓮,這麽着吧,二百兩!我也別還價了,就吃個虧,你也別較真了,大家湊合湊合,給小蓮贖了身,總算做件好事,是不是?”
柳一瞪着我,忽然他哭叫起來,“您說說,您這不是要剜我的心頭肉嗎?我的兒呀,苦命的小蓮!祈公子,您連贖身的銀子都不肯出,這麽刻薄他,你,你于心何忍!?”
“這位公子!”柳一忽然拉着崔碧城,“您是和祈公子一起來的,您來評評理。小蓮沒了爹媽,我就拿他當親兒子一樣。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羅綢緞,還要學琴棋書畫,哪一樣不是我伺候的?他現在出落的這麽好,剛有了一些名氣,就被人硬要強買了去,您說說,這可讓我苦命的兒怎麽活呀~~~~~~~~~~~”
崔碧城有潔癖。
柳一剛沾身的時候,他吓得一哆嗦,嫌惡的看着柳漪夢幹嚎。
崔碧城不笑,不哭,不說話,不看賬本,不數錢的時候,居然看上去婉約銳智,側帽風流。
我看他的時候,一張出自前科探花,如今的左都禦使楚薔生之手的狂草橫幅正好在崔碧城身後,和他相得益彰——江左風華!
崔碧城看着柳漪夢,等他不再幹嚎,他扶着柳一在旁邊的繡塌上做好,又從旁邊的小侍童手中拿過浸水的絲帕遞給柳一。
此時,崔碧城用他學來的清澈纏綿的永嘉語調說,“公子,您找錯人了,小生只是來打醬油的。”
聞言,柳漪夢倒地,吐血不已。
他嘴巴手腳抽搐,好似發羊癫瘋,再也無法反駁。
我以二百兩的價格買到小蓮,押着柳漪夢寫了賣身契,給他彙豐票號的銀票,銀貨兩訖。
小蓮的胳膊是新斷的,大內有西域修羅教接骨秘藥,專門生斷骨順筋脈,尤其是新斷開的骨頭療效最好。如果是陳年舊傷,據說還要再打斷一次,必須讓瘡口流血才能用藥。
崔碧城把他的馬車弄了過來,我們坐馬車回家,然後我到了祈王府就把流着口水睡的不亦樂乎的黃瓜敲了起來,我讓他夤夜進大內拿段骨藥,順便再到太醫局把醫正葉涼真給拎過來,給小蓮治傷。
小蓮一句話也不說,除了眼角有些幹掉的淚痕之外,他再也沒有哭過。
他長的不是那種出衆的美麗,如果不是火眼金睛,很容易就忽視他了。
可是小蓮臉部的線條卻柔和到了極致,好像是被什麽人精心挑選過,精心拼在一起。
還有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我只見過一次就再也無法忘記的眼睛——黑色潭水一般,有瞬息萬變的浮光。
我捧着他的手對他說,“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忍一忍,也許會很疼,不過為了不讓你落下殘疾,這斷開的骨頭縫必須對正了才能敷藥。葉太醫醫術很高明,他會……”
小蓮的眼睛像貓,他不說話,可是他的眼神卻跟着說話的我轉動,讓我感覺到似乎他已經被我深深吸引,他的眼神由最初的會意,生出一種貌似是體諒的情緒。
這麽看來,他不怪我。
葉涼真給小蓮裹了傷之後就連忙告辭走了,今天太醫局他當值,走不開。我也不留他,我這裏還沒有五個人的被褥和夜宵。
我把從觀止樓帶來的點心喂了黃瓜,他一邊吃,一邊哭泣,鼻頭紅紅的,這不禁讓我懷疑起,‘豐膳’的酥餃裏面加入的其實不是青絲玫瑰,而是虎皮尖椒!
黃瓜哭泣着,一邊把我本來準備給我們四個人(我,崔碧城,小蓮,黃瓜)第二天做三餐的點心全吃掉了,導致我從一入睡就開始郁卒,一直郁卒到今天早上。
我抱着被子尋思了半天,嘆了口氣,不起來不成了,再不起來,估計就真的一口吃的也沒有了。
崔碧城正在院裏練太極拳,他現在是甩手掌櫃的,橫草不拿,油瓶倒了不扶。他說每月要我包他吃住,現在雍京市面上五百兩銀子一個四合院,他每個月給我五百兩的租金就想找個地方住,外加吃飯,我認!
小蓮梳洗完畢,正在一旁看着,傷筋動骨一百天,他的左胳膊上了兩到木質的夾板,固定好了,用白綢子吊在前胸,而黃瓜則在一旁燒水沏茶。
我叫黃瓜過來,給了他二十個銅錢,另外讓他到廚房找一個砂鍋,然後到後面的大街上先買一兜包子和一鍋小米粥回來。
“殿下,那中午要不要奴婢到延薰山館叫幾樣小菜?”黃瓜問。
我看了看他,“不用!每天淨想着吃館子,我們不過了?”
黃瓜唯唯諾諾。
崔碧城正在收勢,他從鼻子裏面哼了一聲。
只有小蓮很安靜,他可能和我們相處都很生疏……他原來在觀止樓的時候也不太愛講話,我也就沒有問他想吃什麽,反正好像他吃什麽都成,就是不愛吃茄子。
黃瓜剛出門,王府大門就有人亂敲,我和崔碧城開了一個小角門出去一看,原來是謝孟帶着他的一個小分隊的近衛軍過來了。
……一個小分隊
這整整有一百多號人!
哪裏是一個小分隊。
謝孟的腦門上還有一塊青紫,只上了藥,沒有纏白布,所以看上去還可以,不像我的左肩,昨晚葉涼真換藥的時候又給我纏成了一個窩瓜。
我對他一攤手,先問,“你們吃飯了嗎?”
謝孟一愣,然後工整的說,“沒有。”
“哦,那就回去吃了飯再過來吧。”
我說完正要關門,謝孟一只腳丫插了進來,他指着自己身後,“殿下,太子殿下交代了我們要在這裏吃,所以就把鳳禦廚派過來了,鳳大人還帶了自己的家夥式。”
我像撥拉土豆一樣把謝孟撥拉開,看着他的身後,果然,一個清秀的姑娘從一頂小轎中袅袅婷婷的走下來,她在一大群近衛軍中就好像狂草中最美麗的一朵狗尾巴花!
我的死對頭——大內禦膳第一高手:鳳曉笙!!
這個女人出身饕餮世家,從她高祖開始就在大內做禦廚,她們家的那一群人,把禁宮中那些身份高貴到可以享受她做的美食的人豢養的一個賽一個口味刁鑽!越來越不好養活。
鳳家在雍京,金陵,錦官城,長安,蓬萊,嶺南諸地都有自己的大酒樓,崔碧城在永嘉還和他們合夥弄了一個酒樓外加戲園子,日進鬥金。
前幾年還是鳳曉笙的姑姑鳳憐我坐鎮禦膳房,不過我根本就沒見過她姑。
當時我還小,我娘也很廢,所以我只能吃我娘從禦膳房拿到的瓜果蔬菜,牛羊豬魚自己下手做的農家菜,我吃的不亦樂乎。
後來我大了一些,我爹對我們娘倆都好了一些,我才能到禦膳房蹭飯去,這個時候,已經換了鳳曉笙這個女人當家了。
她好像和我一樣的年紀,卻鬼怪很多。
她對食物原産地的執着,就好像她對自己身材苗條的偏執。
三白一定是太湖老劉家的,河蟹一定是陽澄湖老沈家的,大米和黃豆一定要選用山海關外的,荞麥一定用要用匈奴鐵木真部的,海參就是遼東陳家,水酒都是永嘉周家的。
字號不對也不成。
我說,你把直隸海河産的河蟹拿過來養一養,養肥了就跟陽澄湖的一個樣,為此,我被她騙的吃了變了質的永嘉太雕浸的陽澄湖大閘蟹,蹲了一晚上恭桶,差點把玉熙宮的恭桶都用光了。
我見過她在裏衣上紮的腰帶,一寸那麽寬,用針細密的縫了,比牛皮還堅忍不拔,就這麽咬着牙往自己身上勒!她的腰很細,殘酷的纖細,又是一個務求自己美的不似活人!
其實,她也是個死心眼的人。
她一定要從江南千山萬水的搞到陽澄湖大閘蟹,不惜和敵國通商也要從匈奴搞到荞麥就是為了太子曾經說過,他想嘗嘗那個味道;她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心境勒自己的細腰,只是為了太子曾經說過,他喜歡腰肢纖細的人。
我無語問蒼天。
我和太子疏遠,連帶着她也要和我疏遠。
只是有一個清明,我爹帶着文湛去太廟祭祖去了,我前一天在觀止樓喝多了,第二天沒起來,所以留在大正宮沒出窩。
鳳曉笙一個弱女子,一手拿了一小壇子永嘉太雕跑到我玉熙宮,把我從被窩裏面揪了出來,一定要我陪她喝酒。于是我們在玉熙宮的前花園中對坐,她一面喝一面哭,說什麽你們男人的心都是石頭做的,不論怎麽軟磨硬泡都化不了,還說什麽要是一個女人碰到男人軟磨硬泡這麽多年,早就柔情蜜意了……
咚!
她還沒有說完就倒地不起。我只能揪住她的腳把他拖回寝殿,扔到我的床上讓她在那裏呼呼大睡。
對了,我忘了說了。
我最恨她的一點就是,自從他知道我斷袖之後,她就不把我當男人了。每次她心情郁卒就跑到我這裏來,我是什麽祖宗家法,後宮之規,儒學理教,亂七八糟,我能說的都說了,可是她還是恣意妄為。
不是到我這裏睡覺,就是到我這裏爛醉。
我是躲也躲不開,甩也甩不掉。
我也很郁卒!
我想着出了宮就再也不用看到她了,誰想到她又追這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