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子都發話了,我自然照辦。
我抱着越筝坐好,文湛坐在我對面,旁邊有宮人給他的酒盅裏面倒上酒,馥郁暗紅色的酒水,迎面而來的是甜醇的味道。
有宮女過來,把桌子上蓋在盤子上的瓷蓋兒都掀開,飯菜香氣撲鼻。
蟹粉丸子,炒三冬,八寶鴨,燒排骨,外加翅子白菜湯,溫好的太雕酒,還有香米飯。
禁宮吃飯規矩大,秉承不知道那位先賢說的一句‘君子食不言,寝不語’的教誨,一個個吃飯的時候,既聽不見閑話家常的聲音,也聽不到勺子筷子碰到鍋碗瓢勺的清脆響聲,一個一個的猶如悶葫蘆,不知道這樣是不是可以悶聲發大財。
越筝從小就嬌慣,又被他娘寵的不像樣子,吃飯的時候挑三揀四的,不是嫌蟹粉丸子太膩,就是嫌八寶鴨裏的銀杏太苦,鴨肉太柴,要不就說米飯太硬,總之就是不高興坐在這裏吃飯,總是想方設法的要吃他那碗楊枝甘露。
我喂他,我就把勺子堵他嘴邊,他被我逼的緊了才勉為其難的吃兩口,我把他剩下的吃了,然後又照着這個小祖宗的口味再給他盛上一口,再喂他。
“我不吃了!”
越筝雙手捂住自己的小嘴巴,賭氣的說。
我把他的小手拉開,喂了他一口翅子白菜湯,然後又舀了一口米飯和着八寶鴨的湯汁喂到他嘴巴裏。
“寶貝兒,你要是再挑食,怡哥哥就不喜歡你喽!來,吃一口,好乖,寶貝兒,哥哥親一口。”
我在他臉頰上響亮的香了一口。
“嗚嗚!不要親我啦!——怡哥哥好讨厭,都不讓我吃楊枝甘露。怡哥哥要是疼我就讓我吃一粒話梅糖。”
“小壞蛋,我疼你才不讓你吃糖。來,這個冬筍是好東西,吃了之後會變的更讨人喜歡了,……吃一口,就吃一口……”
我費盡心思,不厭其煩的喂這個小祖宗。
好話說盡,就為了讓他賞臉多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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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小祖宗比我爹還難伺候!
忽然我聞見一股誘人的香氣。
——羊湯!!
翠微殿裏擺的飯菜都是江南口味的,偏淡,偏清甜,完全不是我喜歡吃的口味。我喜歡吃的東西沒這麽精致,反而是味道重,醬香,辣香,最好是一些街頭小食,用粗糙的大碗盛的滿滿的,吃過之後肚子都能鼓起來一塊,有一種濃濃的滿足感。
在我留在翠微殿的時候,我一看這一桌子菜,就知道今晚可能吃不飽,回去之後再讓曉笙或者是別人給我煮一碗挂面吃,可是我忽然聞到一股膩辣的香氣,好像是我在雍京西城吃到的馬家的羊湯!——用羊骨和幾十道中藥熬煮的骨頭湯,再切上清煮的羊下水,多加香菜胡椒,聞起來就已經足夠銷魂了。
我被勾引的食指大動,一擡眼正好看見文湛,他手邊就放着一個老窯古瓷,裏面盛的滿滿的都是我心儀的羊湯。
“嗚嗚!好膻!不喜歡,不喜歡!”
小祖宗越筝把鼻子一堵,皺起小鼻子嫌惡的看着文湛面前的那碗羊湯。
文湛站起來到我面前,他一伸手就抱起來越筝,低頭對我說,“別喂他了,你胃不好,不禁餓,等喂飽了這個小祖宗,你什麽都吃不進去了。先去吃飯吧,我喂他。”
也許是他方才喝了酒,他身上都染上永嘉太雕這種清澈纏綿的味道。
“嗚嗚!怡哥哥別喝那個,味道好難聞,你喝了之後我不讓你親了。”
越筝苦着小臉哭鼻子。
我一聽,這還得了?
這小祖宗平時不賞臉讓人一次親的,下次我再回禁宮還不知道是猴年馬月呢,這馬家的羊湯就在西城外,他們家的買賣從一百年前開到現在,我眼瞅着他們這一代老板娶老婆生娃,那個老板娘從嬌滴滴的少婦變成辛辣的老板娘,我估計就算我蹬腿了,我兒子還能到那個小店去繼續喝羊湯。
當然,我兒子這種稀罕物還不知道在那個女人肚子裏面窩着,要等我蹬腿還要很長的幾十年,我的那些仇敵估計是看不到了,我就這麽随便一說。
這次逮到了肯定一下子親個夠本!
我連忙對文湛說,“沒事,我不餓。我又不經常回來,越筝還是我喂吧,他和我親近。”
我說着就想要站起來,伸手要把越筝抱回來,卻被文湛單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又把我按回了椅子上,我的肩膀上被他按的酥麻酥麻的。
“別逞強,承怡。”
他的聲調極淡,淡的就像是摻了水的烈酒,五谷之精,就是再摻水,也有一股煞人的辛辣。
“我知道你喜歡越筝,你對誰都好,就是讨厭我。”
“雍京時日好,來日方長。”
我不語。
我自問沒有對不起文湛。我今天怎麽待越筝,當年就怎麽待他!當年我也小,心眼實在,對他只會比對越筝更好,可人心似水,得隴望蜀,一山望着一山高,對送上門的人都不在意。
他當年也是一句‘來日方長’把我打發回去安心睡大頭覺,再見他的時候差點就要了我小命。我現在不和他計較,不是我不想,是我實在沒這個本事。
我就只盼望着這個活祖宗善心大發,好歹看在我們是一個親爹的情分上,在我爹生前身後高擡貴手,給我方寸之地讓我安身立命,如此而已。
“我怎麽敢讨厭太子殿下您呢?”
我擡頭看了一眼文湛,然後我伸手把那碗羊湯端過來,掰開放在一旁的小酥餅,一口一口吃起來。我喝湯的時候不用湯匙,就湊在碗邊用大口喝,還呼嚕呼嚕的。
文湛把越筝放在一旁,讓旁邊侍候的宮人給越筝拿了一個瓷勺,又盛了一碗白飯,越筝在他手裏一點都不任性,聽話的很,馬上安靜的端坐好,低着頭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起來。
“承怡,你有話想對我說。”
文湛又坐回他的椅子上,單手執壺,把酒水湊到自己嘴唇邊上,看着我說。
我三兩下把一碗羊湯吞咽下肚,一抹嘴巴,嘆口氣說,“沒有。我笨嘴拙腮的,沒什麽要說的。”
“哥哥你哪裏是什麽笨嘴拙腮?今天在父皇跟前,承怡你可是鐵齒銅牙。小王差點就以為面前的人不是我親哥哥,而是大正宮門前威風八面的楚薔生楚總憲了呢!”
我看了他一眼,許是吃飽了,肚子裏有食心不慌,我說,“殿下別這麽說楚總憲。他終歸是您的人,為您鞍前馬後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總被您這麽指桑罵槐的,這多傷薔生的心呀。”
文湛忽然笑了,他把自己手裏的酒一口喝光,這才說,“承怡還說自己不生氣,堵的我都沒話說了。越筝,你說你怡哥哥是不是很厲害?”
越筝從那個碗裏面擡起來小臉,不是很明白的看看我,又看看文湛,然後伸手向我,小手放在我的手心上。
文湛說,“連越筝都知道你生氣了。我知道你,一餓就發脾氣,這麽多年都沒有變,比越筝還像小孩子。”
我聽他這麽揶揄我,一口血差點吐出來。
我忽然想起來,楚薔生那個流氓,在雍京官場上橫沖直撞,誰都不怕,唯獨就被文湛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成為他手中一把尖刀。
他剛不費吹灰之力就在我爹面前黑了我一道,我是被豬油蒙住了心竅,怎麽就覺得自己能和文湛對着幹?
小仗受,大仗走。
在我被文湛徹底幹死挺之前,我得趕緊走。
這個時候,剛好一個小宮女把越筝的藥取來了,我一把抱起來越筝,要了清水給他漱口,然後不容分說,就給他嘴巴裏面塗抹藥膏。
這藥是苗藥,都是雲貴山裏上好的草藥精煉成的。
崔碧城的商隊去貴州龍脊每次也只能弄回來一斤兩斤,我全要了過來,讓太醫局的林醫正做成碧色清甜藥膏,就怕越筝覺得苦,還特意加了一味甘草。
我抱着越筝趕忙說,“越筝寶貝兒,我送你回去。太子殿下,改天,等改天我再進宮給您問安。”
文湛比我快,他一把從我懷裏搶過越筝,然後說,“你胳膊傷了,抱不動他,我來吧。”
“那也成,殿下您送越筝回去,那我先走了。我忽然想起來,我家的人還等着我吃飯呢。這都快初更了,我得趕緊回去。不然他們要是餓的哭爹叫娘的,這哭聲要是讓雍京北城那群達官顯貴聽見,我這堂堂祈王是真的沒法當了。”
我一轉身,愣沒邁動腳。
我的袖子被文湛扯着,他看着我,“越筝今天是為了看你來的,你怎麽也要送他回祯貴妃的景湘宮門外吧。”
“怡哥哥,別走嘛~~~~~~~~”
越筝的大眼睛好像小鹿一樣,圓圓的,水潤潤的,就像很多年前,那個高貴卻單純的文湛。
我搖頭,說,“太子殿下這又是何必呢?越筝您送回去也一樣,祯貴妃信不過我,她肯定信的過您。再說,一會兒大正宮門就要落鎖了,那我就回不去了。”
文湛卻說,“一會兒我送你出宮。”
然後他看了一眼,“走吧。越筝也很久沒見到你了,他很想你,別讓孩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