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命苦。
天生是屬碎催的。
我跟在太子後面亦步亦趨,實在憋氣的很。
越筝在文湛懷裏安生多了,他小小的身子就爬在文湛懷裏,小肥手摟着文湛的脖子,小腦袋靠在文湛的肩頭,不一會兒,我聽見小呼嚕也打起來了。
剛才還吵着讓我抱他,現在一扭頭,早把我忘到爪哇國去了。這小子比我還沒心沒肺的,吃飽了就睡,他不成小肥豬,誰能是小肥豬?
我真羨慕他。
随後我又想了想自己,前天夜裏我住在冉莊,臨睡前灌下整整一壺獅峰龍井,還能睡的不知人間是何夕,其實我自己也很厲害。
夜裏禁宮很安生。
非常安生。
禦園,太液池,層巒疊嶂的宮殿,高牆都綽在這裏。
不吵不鬧,不跑也不跳。
要說唯一不算太安生就是太液池中的紅蓮,妖精似的瘋長着,開的鋪天蓋地的,夜風吹過來,強壯的荷葉滿池子亂晃,乍一看差不多都能遮天蔽日。
我擡頭看文湛,好像最近兩年他長高了。雖然乍一看我沒在意,不過現在我跟在他的後面,又無所事事,我只有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發現,現在我得仰頭看他了。
“承怡。”
“什麽?”
“你有話想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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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能說,“沒有s。”
“你騙我。”
文湛總是對我說——承怡,你有話想對我說。
可是我就偏偏不知道我自己想要對他說什麽!我說沒有,他不相信,他說我恨他,我騙他,我不想和他好好說話。可我真的想要對他說的是,如果你真的知道我想要說啥,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
夜風吹散了文湛的頭發,墨潑的一般,漆黑漆黑的,披在他的後背上。他停下腳步,忽然側了一下臉頰,居高臨下的看着我。
我一直低着頭,又跟着他後面,他不低頭壓根看不到我。
“怎麽了?”
我以為他要凝神靜氣的好好和我理論一下,他卻只是斜睨了我一眼,然後用下巴指點一旁,輕道,“到了。”
我從他的背影中挪了出來,看着前面一個高門洞,上面挂着一塊大匾——景湘宮。
文湛輕輕搖了搖越筝,“醒醒,到了。”
越筝睜開睡的有些朦胧的圓眼睛,看看周圍,那邊大門被輕悄悄的打開,出來兩個太監,兩個宮女。他們都沖着文湛先磕頭,然後又靜悄悄的起來,戳在一旁。
有一個小太監站的靠前一些,他穿着四品內官的衣服,是越筝的大伴衛錦。他從小照顧越筝,和他一起長大,祯貴妃很看重他s,所以他比一般在景湘宮侍候的宮女太監的品級都高。
衛錦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他上前從文湛的手裏抱走越筝,越筝一定要我再親他一下,我連忙過去,親了親他的小嘴巴,然後碎嘴的開始叮囑他要聽話,不要再貪吃甜的東西,記得抹藥,不要任性,我默默叨叨的好像一個老年人。我忽然有一種感慨,好像我是越筝他親爹,而不是他大哥。
我也覺得天色實在不早了,再不走,我就真的要睡這裏了。我連忙告辭離開,衛錦抱着越筝進去,可是等我轉身的時候,我就聽見背後有隐約的聲音,“……殿下……別再和祈王爺在一起……貴妃娘娘不喜歡……聽說他心眼不好……”
我耳朵太實在太好用了,什麽不想聽到就專門聽到什麽聲音。
今天一天我本來夠窩火的了,我也不管這裏是不是皇後他妹的地盤,就想着把說話的人給揪出來,狠狠教訓一頓,讓他以後說話不要讓我聽見,不然我見他一次揍一次,可是沒等我動手有人比我更快!
我就聽見文湛淡淡的問了一句,“衛錦?”
已經走進景湘宮的幾個人忽然站着,就好像被孫猴子使了個定身法,于是連忙趕緊着回頭,上趕着跑到文湛面前,衛錦還抱着越筝呢。
衛錦連忙說,“太子殿下叫奴婢,不知道有什麽吩咐。”
文湛說,“先把七殿下放下。”
衛錦似乎是大着膽子擡頭,他小心的看了看文湛的臉色,連忙低頭說‘是’,趕緊着把越筝放下,越筝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麽了,我怕他睡的五迷三道的,摔着,索性就直接從衛錦手中把越筝接了過來,摟在懷中。
半晌無人說話。
文湛不開口,誰也不敢出大氣。
接着,衛錦大着膽子又問了一遍,“太子殿下有什麽吩咐。”
文湛看着他的腦瓜頂,輕輕的說,“衛錦,你不用再回景湘宮了,去酒醋面局搬壇子去吧。”
讓一個四品內官,堂堂的七殿下的大伴去酒醋面局搬壇子,就好比把一個六品的朝廷官員發到雍京西山農莊去放牛。
雖然說處置一個四品的太監不算什麽,可衛錦怎麽說也是越筝的大伴,他和七殿下自小一起長大,一起玩,一塊說話,他是越筝非常親近的人,處置他的時候怎麽也要顧及一下越筝。
“殿下!”衛錦忽然就跪在文湛腳邊,他磕着頭哭,“殿下,方才的話不是奴婢講的,奴婢冤枉!”
然而文湛卻忽然反問,“怎樣的話呀?”
衛錦結巴,“……就是,就是說……”
文湛問,“說什麽?”
衛錦忽然擡頭看着我這邊,他哭着說,“七殿下,快救救奴婢。”
衛錦之于越筝,就好像黃棕菖之于我。
“放肆!”
文湛擡手就是一耳光!打的衛錦折了一個跟頭,爬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這個時候從景湘宮中又出了一些人,他們一看文湛在這裏,再看了看爬着的衛錦和早就哆哆嗦嗦跪在一旁的另外一個太監和兩個宮女,這些人也連忙跪了,伸出白細的脖子,好像麻油鴨一般。
文湛說,“衛錦,這個時候想激哭越筝,讓他為你求情嗎?行了,你也不要去酒醋面局搬壇子了,還是到南山吉壤守皇陵去吧,那裏安靜。”
太子一句話,定人生死。
從此衛錦就好像從雲端被人拉下。
他命好一些,有可能在南山烤地瓜,混個終老;要是命不好,等我爹大行之後,他的棺椁一入土,衛錦也只能跟着入土了。
衛錦在景湘宮怎麽也算是個人物,旁人還沒反應過來,都跪着沒動。
文湛又看了看周圍,“怎麽?要讓我親自動手把他攙走嗎?”
文湛這一句話就好像茅山道士的符咒,那些人如同妖孽附體一般,連忙起來,齊心協力把賴在地上不起來的衛錦拽起來,連拖再拉的就把他扯走了。
“……七殿下……七殿下……”
只有凄涼的哭喊在夜風中飄來蕩去的。
越筝睜着圓眼睛看着他們,不哭,不喊,不說話。
末了,他用小胖手揉了揉眼睛,扭頭抱着我的脖子,爬在我懷中,奶聲奶氣的說,“好困。”
似乎被拉走的不是他的大伴,而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奴才。
“越筝,六哥再給你找個大伴好嗎?”
太子忽然走近,我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好呀。”
越筝的小嘴巴就在我脖子旁邊,香香,軟軟的。
“這個人看起來很幹淨,他還不錯,就是他吧。”
文湛随便在人群中點了一個小太監,那個小太監惴惴的,擡頭,我看見他的眼睛好像草叢中的兔子。
越筝也很高興,他看着那個小太監,文湛示意他起來,過來抱住越筝,我把懷中的越筝遞給他,他似乎用盡全力抱住越筝,他的手指都是冰涼冰涼的。
越筝高興的說,“你也不錯,從今天開始,你就叫衛錦吧。”
我心驚!
越筝,真不愧是文湛的親弟弟!
從景湘宮出來,一直到大正門外,我一直低着頭走,文湛在我身後。
“承怡?”
“啊?”
“你有話要問我。”
“沒有!”
話音未落,一股強勁的力道揪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在宮牆上,文湛的手指緊扣着我的下巴,逼着我擡頭看着他。
“承怡你沒有話問我?”
酒氣撲鼻。
他的眼睛很亮,閃耀着冷冷的光輝!
我連忙搖頭,和醉鬼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沒有,沒有。”
“我知道你有,你想問我為什麽當初那麽對你?你不問我因為你不敢問!因為你恨我!”
我一把推開他!
他眼睛冒火,原本白皙的皮膚都泛了紅,那個樣子比我剁了他命根子還要他命!
我聞見一股一股的酒氣。
他今天喝了一晚上悶酒,只一壇,就醉了。
“你喜歡那個高昌賤人,這一切我都知道!我從一開始就知道,甚至比你自己知道的還要早!”
“……因為我一直看着你,而你卻看着她!”
“所以我一定會殺了她!”
“她不是什麽高昌公主嗎?她不是自以為很高貴嗎?她不是以為我不敢下手嗎?她不是還想下毒殺我嗎?”
文湛的聲音忽然軟了下來,他扶着宮牆站好,似乎有些傷感。
“結果呢?”
“她死了,高昌滅國了,一切都過去了。”
“你卻恨我。”
“你居然恨我!”
文湛一把揪住我的脖子,把我扯到他面前!
他對着我吼叫——“你為了一個該死的高昌賤人竟然敢恨我這麽多年?!”
我受到了驚吓。
我張張嘴巴,想要說什麽,文湛的眼神卻有些渙散,他松開了扣着我脖子的手指,然後身體也軟軟的倒下,被我抱住。
他的酒量不好,真的不好,喝一點就容易醉。
我抱着他,他很重,喝醉的人更重,我幾乎扶不住他,我沖着遠處喊了一聲,柳叢容他們這些東宮狗腿就在那邊,他們一窩子聽見我叫他們馬上就颠過來。
他們攙住文湛,扶他回東宮,還有人用東宮令符為我打開了大正門,我趕緊離開這裏。
當我回到祈王府的時候,一片漆黑,黃瓜也回來了,小蓮黃瓜謝孟他們都吃了鳳曉笙做的飯,都心滿意足的睡了,只是崔碧城出門訪友還沒有回來。
我坐在書房等着給他開門。
二更的時候,他也回來了。
他喝的滿身的酒氣,眼角眉梢都是春色,一看就知道去鬼混去了。
他有些詫異我居然是坐在書房等他回來了。
“王爺,你幹嘛?”
我揚揚手中的書,回答說,“讀詩。”
“你讀詩?你鬥大的字認得幾籮筐,扁擔倒了知道那是個一字,就想學那些翰林搖頭晃腦的吟詩作對?這不他娘的扯淡嗎?”
我不回答,繼續看我的書。
崔碧城晃悠回來,湊到我面前嗅了嗅,忽然問,“你喝酒了?”
我擡頭安靜的說,“太子留飯,有永嘉的太雕,所以我也喝了一口。”
“和太子一起喝酒?”
“嗯。”
“沒什麽吧。”
“沒有。”
“哦。”崔碧城自己給自己沖了一碗茶水,灌下去,然後才問我,“你讀的什麽詩?”
……
崔碧城不死心的追問,“诶,你讀的是什麽詩?”
我說,“是太祖皇帝杯酒釋兵權的時候說了一句s。”
崔碧城問,“什麽?”
我合上書本,揉揉眼睛,發現竟然是澀的。
“今朝共汝飲,白刃不相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