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司禮監選的這岔幹兒子中,綠直、柳叢容、黃枞菖異常不合群。
他們從小就在毓正宮旁聽,由侍讀學士嚴格督導讀書寫字,拿出宮門去,個個都像個大才子。不說別人,只看黃瓜那個慫包樣兒,他背書背的比我好,寫字寫的比我工整,真要是咬文嚼字,之乎者也起來,他也挺酸的,他比楚薔生也好不了多少。
楚薔生是酸蘿蔔,黃瓜就是鹽幹菜。
黃瓜和柳叢容是好朋友。
他們兩個和司禮監的綠直同歲,都是七歲入宮,但是柳叢容比較特別,他不像黃瓜綠直家窮才賣身做太監的。
柳叢容是叛臣後裔。
他爹是東川土王的部将,當年跟着土王一起扯大旗造反。反沒有造成,被朝廷派兵鎮壓了,土王被滅族,部将的兒子——柳芽因為太小,撿了一條性命,淨身進宮為奴。
柳叢容跟黃瓜不一樣,他是個文靜的人。
對于一個差點當上司禮監掌印的人來說,他文靜的過頭了。
我攤上他那樣的失意事,絕對沒有他的冷靜。
假如有一天,我以為自己馬上就能登基,可是第二天忽然有人跑過來對我說:承怡,你爹不是當今皇上,你爹是後山砍柴的馬二福!所以你不但做不了皇上,連親王也沒得做了,你甚至不能上山去砍柴,你只能去吉壤皇陵做陪葬,在墓葬坑裏烤地瓜!
天,我會瘋掉的!
柳叢容不像我。
自從我爹亡者歸來,李芳重掌司禮監之後,柳叢容就乖乖的躲在太子身後,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當時那個吓唬黃瓜,讓他連夜頂風冒雨跑到冉莊叫我回宮的柳某人,貞寧賢淑的像一個小媳婦。
我看見是柳叢容過來,馬上微笑的看着他打招呼,“哦?原來是柳芽兒呀,好久不見,我還挺想你的。”
這個柳叢容到我這裏,才真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不過現在讓我納悶的是,他到底是自己要來的,還是文湛讓他來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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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叢容一笑說,“讓大殿下惦記着,是奴婢的福氣。”
他對我說話,然後卻看了一眼我身邊坐着的崔碧城,然後躬身施禮,崔碧城一愣,他連忙站了起來,也還了一禮。
柳叢容直身,不再看他,卻問我說,“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不用。”我一指崔碧城,“這個人你也見過,他是我表哥,自己人,你說什麽都不用瞞着他。”
崔碧城自己倒連忙說,“柳公公,您陪王爺說話,我先出去了。”
我咬牙看着崔碧城,他優哉游哉的走了,柳叢容還側身,給他讓路。
我連忙說,“柳芽,我早飯還沒吃,後面的鳥兒都還沒有溜,也沒有喂。你要是沒事,咱們就先吃了早飯再說?”
柳叢容說,“大殿下,我給您帶了兩壇子六十年的太雕,已經給黃瓜了。”
“哦。謝了!”
我沖着他笑。
柳叢容說,“這是從酒醋面局的小地窖裏面挖出來的,太子殿下知道您愛喝,誰都不讓動,一直留在哪兒,等您回來的時候再一起喝。”
我聽他說這話,只感覺到一股涼氣從心底油然升起!
刑部宰人的時候,照例給人一頓飽飯吃,至少也是紅燒肉!
他東宮太子想讓人為他去死的時候,總是把好話說盡,把曾經的一些恩情、親情、溫情顯擺出來,如果寫在紙張上,那要一字擺開,宛如長蛇,萬千言語難盡!
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文湛就跑到我的玉熙宮,蹭了一頓烤鹿肉,喝飽了兩壇子老酒,然後醉眼懵懂的問我:哥哥,我對你好嗎?
我能說什麽,我只能點頭:好。
真的好?
真的好!
然後他開始笑,又說什麽:哥哥,你真好,我最喜歡你了。
他那個時候才十四歲,粉嘟嘟的,真可愛,比越筝還可愛,沒有一口小爛牙,嘴巴很甜蜜,比抹了最濃的糖漿子還甜蜜。童言無忌,他已經把一輩子的好話都在那個時候說盡了。
然後,他差點要了我的小命。
這麽多年的事,我都快忘光了。
我連忙說,“喲,難為太子殿下惦記。只是這些年我胃不好,肝也不好,太醫局的那些江湖郎中都不讓我再喝酒了。”
說這話我的時候,我忽然開始心虛。
我假裝抓頭發,把臉側過一旁,開始仔細又小心的開始聞自己,有沒有酒氣。
好懸!
沒有!
我連忙回頭看着他說,“那兩壇子老酒,我看還是給鳳曉笙吧,她喜歡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