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太子爺沒有發話,我就哪也不能去,連我王府也回不去。我也沒有問他們把小蓮怎麽樣了,我也看明白了,我越問越麻煩。文湛擰起來比一頭驢都撅,我也懶得再搭理他,省的他再打我。
今天楚薔生來了,和文湛在那邊的書房嘀嘀咕咕的一陣子,然後他踱着四方步踱我這裏來了,文湛倒是沒跟過來,不知道去哪了。
楚薔生把完脈,把手拿開,這才坐在對面的太師椅上,端着茶盞喝茶。
然後說,“王爺,您這是難為我。”
我閉着眼睛躺在床上,腦門上還蒙着一塊白絲巾,用熱藥湯燙熱了,就糊在腦門上,嘴裏面還嚼着一塊高粱糖。
我說,“我沒事難為你幹嘛,我吃飽了撐的?”
楚薔生說,“王爺,臣下讀書了十多年的書,也懂一些醫術,我就沒見過您這病!您這趟在床上睡了三天,吃了三天,每天換着花樣翻來覆去翻着跟頭的吃,就沒有睜開過眼。您說您看人都是四個重影的,您這不睜眼,您怎麽知道還是四重影的?再說,您下手夾包子一夾一個準,不睜眼都下手這麽準,至于您看不看的清楚人,也不是那麽重要。”
我說,“這不成。我不在意看不看的清楚別人,可薔生你不一樣。我和你這麽親,你生的又這麽俊,我要是想親你一口,這一睜開眼睛,嘿,看到四個薔生并排着排一溜站我面前,你說,你讓我親哪個?我挑一個長的最俊的,我以為那就是你,過去就親,誰想到那是你背後的大膽瓶!你說說,我一個人抱着那個大膽瓶啃個什麽勁呀,這多讓人笑話,所以說,薔生,你一定要幫幫我,不能讓我總這麽着下去。你回去翻翻你家的那堆書,有個什麽經史子集,七墳八典,奇門遁甲,三姑六婆的,都給我找一找,看什麽能治我這個怪病的。對了,我上次去你家,你家老闵(楚薔生的老仆)給我端了一碗桂花蓮子甜酒釀挺好吃的,你再讓他給我燒一罐,我讓黃瓜去你家拿。”
無人說話。
“薔生……薔生?你還在嗎?別這麽小氣,一聽我找你要東西就小氣的要命,對了,你還說入了內閣就請我喝花酒呢,我可都記的清清楚楚的,你可別賴債。”
……
“殿下。”
這是楚薔生的聲音。
模糊中,我睜開眼睛,透過蓋在臉上的白絲巾向外看,有人進來,雖然看不清楚是誰,可是我看着楚薔生連忙起身行禮,又口稱殿下,傻子都知道是文湛來了。
我躺着沒動,也不用動。
誰都知道前幾天我被打了,又吐了血,我是病人,病人就應該有病人的模樣——能歪着就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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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柳叢容柳大總管的說辭,那個場面那叫一個血肉模糊,不但把七皇子越筝吓的哭了一個晚上,連着太子殿下都被吓得沒有睡着覺。好家夥,我聽着都玄乎,越筝拿孩子還小,哭了一場不算什麽,太子怎麽膽子變這麽小了,既沒有奪宮,也沒有叛亂,還是他自己下的狠手,這都能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至于嗎他?
那柳叢容說的動情之處,眼淚直流,連聲抽泣,比唱折子戲還熱鬧,簡直就好像演了一出《大鬧天宮》!我當時看他哭哭啼啼的樣子我挺害怕的,就向床裏面躺了躺,我怕他拿我的衣服袖子擦他的鼻涕。
躺了幾天,我也想明白了。
我爹還沒咽氣呢,太子就算再怎麽只手遮天,他也不能真把我打死。
他的一條命比我值錢,我就拿出雍京西城混混的精神和他耗!
我身子骨不好,心口總疼,皇後她妹說我命不好,文湛也說我手掌上命線太短,反正,太子他折騰我一次,我短命幾年,他再折騰我一次,我又短幾年命,反正他總共也就只能折騰我四、五次,等我這一口氣不來,往何處安身立命去,誰還管他?
我聽見是藥盞放在木桌上的聲音,然後我又聽見文湛的聲音,“怎麽到這裏來了?”
楚薔生說,“臣與祈王是好友,聽說王爺身體欠安,臣過來問安。”
又是一陣沉默。
然後楚薔生才說,“臣今晚要在內閣當值。殿下,容臣告退。”
文湛沒有說話,他像是點了頭,楚薔生沒有和我再打一聲招呼,他就走了。
我拉過被子,蒙好了,繼續睡。
我感覺有人把我蒙在腦袋上的絲巾拿下去,還用幹布擦了擦留在我腦門上的藥汁,然後說,“起來,把藥喝了。”
我是真不想喝那個苦湯子,可是眼前這活祖宗我又不敢得罪太狠了。人要有自知之明,我還能喘氣全靠人家心軟,那人家心萬一強硬起來,我還不得上西天?
我認命起來,他扶我靠在軟靠枕上,然後他拿過來藥盞,我伸手接了過來,看着那瓷盞裏面熬的濃稠的藥汁,還有一股子酸不酸苦不苦甜不甜的怪味。
“藥是苦了一些,不過對你身子好,喝了吧。”
文湛坐在我身邊,他說話的聲音還算溫和,可是我看着這碗黑布隆冬的東西,就想吐。
我一咬牙,一閉眼,秉着沖上奈何橋,向孟婆熬着的孟婆湯裏面丢番瓜和甜薯的勁頭,抓過來藥盞,一仰脖,把那些玩意都倒進嘴巴裏面。
心中卻在默念,文湛不會怕我懷孕,就把後宮給那些被臨幸過,又還沒有資格懷孕的宮女藥汁給我灌下去了吧。
轉念卻被自己的想法驚吓出一身冷汗。
——承怡,你是頭豬!你就算被強抱的再頻繁也不會懷孩子的!!!
自己連自己是公是母都分不清楚了。
同時我又感慨,诶,萬惡的宮廷,萬惡的斷袖,真是害死人啊……
喝完藥我就歪在床上,他還坐在我身邊,我蓋好了被子繼續睡,文湛忽然問了我一聲,“你不問問那個人怎麽樣了?”
我知道他說的是小蓮。
我本來不想說話的,可我總感覺他在看我,看的我心惶惶的,于是我只有睜開了眼睛,看着他說,“我不問了,他随太子處置。是抓、是送人,還是殺了都好,那個人我不要了。”
我閉上眼睛繼續說,“文湛,我是你親哥哥,從小我們一起長大,我那麽疼你,我還能有什麽東西不能給你?”
文湛忽然攥住我的手腕,“住嘴!”
我打了個哈欠,“你又生氣了?诶,你也知道我從小腦子就不好用,笨的很,說的話總惹別人生氣。我也不想這樣,可真的沒有辦法,這人笨又不是別的,笨就是笨,就是把我團了一個團,塞回我娘的肚子裏面再拉出來,我還是這麽笨。文湛,你現在是太子,比宰相度量還大,你別和我一般計較。學學皇後,多好,她就算是斜着眼睛珠子都看不上我,自然也看不着我,我在她眼中比草籽還不是東西……別掐我手腕呀,我可不會武功,又沒有很多銀子,讓你掐斷了,還得去找太醫局那幫孫子。他們可不是好東西……”
文湛的手指忽然很輕柔的摩挲着我的額頭,我睜開眼睛,看見他的眼睛,很黑,很暗,雍京外亘古不變的鎬水一般,表面平靜,內有激流,令人心悸。
“承怡……”
我感覺自己眼睛酸澀,那種酸很輕微,卻很刻骨,仿佛已經酸到了心中,把心口都能燒一個小洞。
很久很久之後,他輕聲說,“……對不起……”
太遲了……
我笑着說,“殿下,瞧您這話說的,什麽對得起對不起的,我怎麽敢擔呢。”
他忽然嚷出來,像一只怒吼的獅子——“承怡,你別太過分,我已經道歉了!”
我應該害怕的,可我卻覺得他說的這話挺可笑的,真的,因為我已經笑了,我感覺他扣着我的手腕越纂越緊,那力道,真是力拔山兮,簡直可以把我的手腕直接掐斷。
我連忙說,“殿下你別掐我的手了,很費力氣的。你掐斷了我的手腕你還得給我治,這一來一去的,還要用藥,得用不少銀子,怪讓人心疼的。您與其掐我的手腕子,還不如掐我的脖子,一下子把我滅了,這多解氣!省的我總是不會說話,總氣着您。不過我看您暫時也不會殺我了,要不您老早就把我掐死了,您掐我脖子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既然您總掐不死我,還不如就不掐我。您說說,您掐我脖子不就想吓唬吓唬我,不過我膽子雖然小,可也不是被吓唬大的,您這點手段我都不怕了。”
文湛松開了我的手,他慢慢站了起來。
我抱着自己的手腕繼續說,“哎呦,還真疼。都青了。”
文湛就站在我的床邊,居高臨下,讓我感覺很難受,于是我又爬了起來,坐在那裏,坐的筆杆條直的,梗着脖子看着他。
這就好像對弈,各自占據楚河漢界,互相僵持。
可惜,梗了一會兒,我覺得像一只麻油鴨一樣趁着脖子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我的脖子很難受,于是我連忙低頭,用手揉我的脖子。
忽然,他的手從我的身後攬了過來,抱起來我,我感覺滾燙的吻印在我的右肩上。
文湛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麽你也聽不進去,只不過,那個人是什麽身份,只怕你比我更加了解他。你覺得把他留在身邊合适嗎?”
我扭頭,可是聽見他的呼吸。
“殿下,那個人,那些事,我真的不想再提。不過……我很感激你最終還是放了崔碧城一馬。那裏面的事情波谲雲詭,難以表述。崔碧城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我不會比你更了解他。只不過他終究是我表哥,我不能放着他不管。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麽,我真的知道,我試過,但是可惜,我給不了你。”
“殿下……我們除了是兄弟之外,什麽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