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小蓮回來了,是崔碧城給弄回來的。

路上的時候黃瓜都對我說了,據說花了白銀一萬兩。

所以這一路上我就開始犯嘀咕,我怎麽樣才能瞞着崔碧城回王府,我怎麽樣子才能賴賬,怎麽樣,才能不還錢呢?

我可還不起他這錢。

我回到王府的時候,就聽人說小蓮讓老崔打發到後院睡去了。我正想着跑後院去看他,結果被崔家的一個小厮請到王府花廳來了。花廳的正堂裏面就坐着崔碧城一個人,低着頭,拿着銀水煙筒正在抽水煙。

老崔這個水煙筒是從南邊帶回來的,純銀打造,沉的很,煙嘴那裏還鑲嵌着紅色的瑪瑙。

鋒利的銀煙筒,紅豔豔的煙嘴。

看上去有一種犀利的奢靡。

崔碧城就坐在暖熏香爐旁邊,翹着二郎腿,一手拿着紙撚,輕輕的吹着。倏的一下子,他的紙撚明火驟起,然後他這才點着了煙筒中的煙絲,開始吞雲吐霧,他那張小臉在煙霧缭繞背後顯得無比銷魂。

這個水煙筒口兒淺,裝的煙絲也少,抽兩口就要重新裝,還得重新點,他手中的紙撚又不能總燒着,那總燒着還不得燒着自己,所以就得讓它溫着,用的時候用力一吹,把那個火星弄出明火來,點了煙絲才能繼續抽。

要抽煙就要有明火,想要有明火就得讓紙撚總溫着,要想紙撚的火溫着,就得總湊着炭火,所以,他抽這個水煙的時候不能離暖熏爐太遠。

我怕炭火,我也怕香氣。

老崔燒的這香都是他請人調的,聞着軟趴趴的,全身骨頭都能酥了,我不喜歡這個。正好,我也不想往他跟前湊合,我怕他提起來讓我還他銀子的事情。

我站着很遠沒進去,就連忙說,“怎麽搞的這麽香?還煙霧缭繞的,和前面那條街上那個将軍府一樣,一定要在溫泉口上架上一座山神廟。你這是想幹嘛?莫非,你這是想成仙兒?哥哥,我困了,我先到後面睡覺去了。”

“站着——”

老崔慢條斯理的一個拖腔,我都走出去,都快走到那邊的回廊邊兒上了,我翻了白眼,又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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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啦?”

崔碧城聽見我回來,眼皮都沒有擡,看那個樣子像是在生氣。

好像是被誰剜去了心肝兒一樣。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我蹭了回去,在花廳門邊上撿了把太師椅坐了個邊兒,我端着茶盞笑着問他,“呦,哥哥,你這是怎麽了?誰惹着你了?”

崔碧城又吹了一口氣,他手中的紙撚吹的明火騰起,他抽了口水煙,似乎又嘆了口氣,“我可活不了了,我沒法兒活了。這日子過的太艱難,活着太難了,太難了。”

我接話,“別介。別不活着呀!哥哥,您是好人,又有個好營生。有房子有地,有買賣,黃金萬兩,日進鬥金,您別不活着呀,您得好好活。認真的活,帶勁的活!誰要是讓您活的不痛快,我和他沒完。”

崔碧城一呲牙,“王爺,既然您這麽說,那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昨天,黃大總管上留園(老崔在雍京的宅子)找我去的時候,可是把話都說定了的。我去三殿下那裏把你的心肝寶貝兒請回來,三殿下要什麽我先應着,等回頭再和您慢慢算。三殿下他要是要什麽親王郡王的封賞,那我沒轍,就算往死得罪了王爺您,就算我們這親戚不做了,我也救不來您的心肝寶貝兒。”

“可是三殿下也沒太難為我,他一見我去,張嘴就要錢。”

老崔說到這裏,手指頭從他寬大的袖子中伸出來,一比劃,“白銀,——整整一萬兩!”

“我可是當時就把銀票放下了,人,我給你領回來了。今天我雍京總號的大掌櫃老潘過來說,三殿下昨天下午就把銀子支出去了,銀訖兩清,沒有異議。”

“他三殿下這下可好了,可苦了我們了。雍京制造局今年夏天從雲貴山裏運了一批木料,當時的錢還是浙江出的款子,那筆銀子又因為前一陣子太子抓了浙江的幾個大員給耽擱下來了,他們當時為了這點子破事差點把我折進去……”

老崔說到這裏看了我一眼,我就靠在椅子背上聽他說。

“這筆賬不能欠。這是制造局的差事,我可不敢再耽擱。就讓老潘就在我自己的生意賬上留了這筆錢,就存在雍京總號。這下可好,三殿下一張嘴,一下子短了一萬兩。這都年底了,誰家買賣都要開始算賬清算,誰家的銀根也不富裕,我這個時候就是找人拆借都借不出來。王爺您說說,我可怎麽過這個年根?”

我喝完了茶,旁邊有人給添水,我又喝了一口,把茶盞放好,我說,“行了哥哥,你繞的我頭暈。我這裏沒有現銀,就算有我也不能随身帶着。這一萬兩白銀,小一千斤的東西,那還不得把我壓碎了?這裏有銀票,整整白銀一萬兩,您拿去!您的車馬費我回頭再給您另算,你看怎麽樣?”

我從袖子裏面把太子給的盒子拿過來,走了幾步到崔碧城跟前,把盒子放他旁邊的桌面上,他側臉看了我一眼。

老崔扭頭繼續抽他的水煙,才說,“黑檀木的盒子,雕着雙龍出海,上面鑲着南珠。裏面裝着龍頭銀票,提錢的時候還得去內庫……東宮的銀子……”

“這銀票你拿回去,我不要。”

我說,“為什麽不要?這可是正經的銀票,拿着到了內庫,馬上就能提現銀,一等一的成色,絕對五十兩一錠的臺州足紋!”

崔碧城說,“太子的飯碗難端,太子的銀子難拿。我拿着怕折壽,他的銀子我不要。承怡,現在是你欠我的銀子,用你自己的銀子還。”

我搖頭說,“哥哥,你越來越難伺候了。有銀子給你,你還不樂意。”

老崔又不說話了。

他把銀水煙筒放一下,自己從椅子上起來,到我身邊,把我的茶碗拿起來喝了一口水漱漱嘴,吐到花廳中央的一盆青竹裏面。

我說,“我自己是真窮,真沒錢。我又不是六部堂官,不在內閣,外省的過年過節的孝敬銀子,冰敬、炭敬什麽也送不到我面前。

我一年就四萬兩銀子的饷銀,我府裏的這群歪瓜裂棗要吃飯,宮裏面還有一個缺心眼的老娘要顧着。我拿那筆銀子還了你,那我小半年就得喝西北風去。我這麽窮酸,你還逼着我還錢,哥哥,你也太不仁義了!”

老崔一聽不幹了,他瞪着我說,“您還窮酸?王爺,您都快把我的腰包都掏空了您還窮?!”

我說,“怎麽能夠呢?”

“怎麽不能夠?”老崔掐指一算,“年初你說你挪了二十萬兩出來,讓我給你在南邊買地種,要種桑樹。我地給你買好了,桑苗也種下去了,那銀子花的可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前一陣子我命衰,有人想拿着我和那個什麽誰知道哪裏來的太子妃說事,非說我和她有一腿,這下子好了,我拿了二十萬兩銀子把你的賬還上了,那個什麽太子妃的破事也算說明白了。”

“那個事情是說明白了,這銀子的事情我可不明白了。”

我笑着說,“這有什麽不明白的?”

老崔一怒,“這說來說去的,歸根到底,就是王爺您拿了二十萬兩銀子在我面前一晃,讓我看了個新鮮,聽了個響,又收回去了。這到最後,地是你的,桑田是你的,銀子還是你的,我忙活了一場,白搭了二十萬兩白銀,除了誘拐親王、貪污國庫這個莫須有的罵名之外,什麽都沒撈着!”

他那個痛心疾首的樣子把我逗樂了。

我咧嘴一笑。

他更怒了,“笑,你還笑!你這個沒心沒肺的!!”

我拉着他的袖子說,“哥哥你別惱了。吵這麽大聲,讓外面那些什麽禦林軍的都聽到了。他們都是貴胄子弟,家裏有錢有勢的,也聽說過你崔碧城崔大老板的赫赫威名,要是知道了您為了區區二十萬兩銀子在這裏要賬,把您可憐的兄弟——也就是區區小王我——罵的狗血噴頭,你丢臉不丢臉??”

老崔大叫,“丢臉?如果我丢臉就能拿回來我那二十萬兩銀子,就算把我這張面皮丢到姥姥家去,我都認了!”

我說,“呦,哥哥,你可別這麽說,讓我聽着怪委屈的。”

“什麽?!”崔碧城怪叫,手指在我面前比劃了一個顫抖的‘二’,他叫着,“你拿了我足足二十萬兩銀子,我說你兩句,你還委屈了?”

我把他的手指握住,我才說,“成了哥哥,你也別委屈了,這錢外加今天這一萬兩就算你先借給我的,我以後慢慢還這總可以了。要是實在不成,我這不是還有王府還有地嗎?我爹這不是還沒死呢嗎,我肯定能有錢還你,這還不成嗎?”

“我幾天沒回來了,我先看看小蓮去。他被太子吓的夠嗆。”

崔碧城拉着我,“你先別去,估計他現在也不太想看見你。”

我一愣,“怎麽?”

崔碧城定定的看着我,“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呀?難道你就愣沒看出來,他是三殿下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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