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夢魇
第三十五章 夢魇
看着握着自己的這雙手, 陸珩眼裏晦暗不明。他頓了片刻,偏過頭看向候在門邊的寧瑤,繃着聲音道:“還愣着做什麽, 不知道倒杯水過來?”
待寧瑤捧着茶盞過來時, 陸珩趁機撥開陳玉嬌握着他的手,“玉嬌, 聽你嗓音沙啞, 喝點水, 潤潤喉嚨。”
說罷陸珩從寧瑤手上拿過茶盞, 他讓開位置, 将茶盞遞到了陳玉嬌的貼身丫鬟知春面前。
他看着床上的人道:“讓你的丫鬟喂你吧,她一直貼身服侍你, 知道輕重。”
這些話雖聽上去體貼入微, 可陳玉嬌知道, 表哥是在跟自己畫清界限, 連喂她喝一口水都不願意。
知春突然被點到, 她瞅着自家小姐的臉色着實難看, 可茶盞就在她手邊她又不敢不接。
她垂頭将茶盞接過, 走到床榻邊, 小心翼翼開口:“小姐, 我服侍您吧。”
陳玉嬌擡眸剜她一眼,礙于陸珩在這脾氣不好發作,只好低頭飲了一口,就将知春的手推開,“行了,我不想喝了。”
“玉嬌,太醫說了你要卧床好好休養, 那表哥先不打擾你休息了。”陸珩眼波在室內流轉,“行了,都下去吧。”
說罷他便轉身作勢要走,卻被身後的人出聲叫住。
“表哥——”
“怎麽了?”
陳玉嬌兩手攥着被褥,昂起一張素白的小臉看着陸珩,“表哥,那我……我能在怡園裏養傷麽?我不想回去。”
“這是自然。”陸珩負手站立着,“等你養好傷再回去。”
“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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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滿意的回複陳玉嬌笑着搖了搖頭,“沒事了。”
屋內人瞬時走光,只剩下了陳玉嬌和知春。
知春戰戰兢兢站立着,将茶盞子再次遞到陳玉嬌唇邊,“小姐,要不再喝點?”
“我說了不喝了,你是聽不懂人話麽。”
陳玉嬌傾身将知春手上的茶水打翻,茶盞子掉落到地上轉動了幾圈才穩住。
“嘶——”
因大幅度的動作牽扯到了腹部的傷口,陳玉嬌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小姐,我還是扶您躺下吧。”
陳玉嬌由着知春扶自己重新在被褥裏躺好,她睜眼看着床頂,幽幽道:“這個宋志業幹的什麽破事,說好了意思一下,給本小姐下這麽狠的手,差點命都快沒了。”
“小姐,宋大人想必也是想逼真些,世子眼睛毒辣。現在世子不就疼惜您了,同意讓您在怡園養傷。”
“說的也是,”陳玉嬌手掌撫着腹部的傷口,“既然能在這怡園住兩日,住三日……那咱們總有一天能長長久久地住下去。”
深夜,宋府內。
上座的人朝宋志業招了招手,宋志業只好踱步過去。
那人按住宋志業的脖頸将他身子往下壓了幾分,而後靠到他耳邊,陰森森道:“想辦法讓人把這裏面的東西下給陸珩喝了。”
這人邊說着邊塞了一個小瓷瓶到宋志業手中。
宋志業大駭,手上一抖差點沒拿住那瓷瓶,“爺,甘州那事不是查不到咱們頭上麽?這毒一下可就沒有回頭箭了。”
“怎麽,”上座的人目光陰沉地盯着宋志業,“你還想棄船逃跑不成?別忘了,咱們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按我說的去做就行。只要除掉陸珩,咱們會減少許多麻煩。”
……
“宋志業又想讓我幹什麽?上次還不夠嗎?”寧瑤看着霜華,那一雙翦水秋瞳仿佛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霜華反倒笑吟吟,“寧姑娘不必在奴婢面前擺出這般臉色,奴婢只是個傳話的,不是宋大人,宋大人他也看不見您的冷眼。”
寧瑤看了眼一旁正開得繁盛的石竹花,當即轉回頭譏笑一聲,“你要是拿跟我講大道理的功夫把宋志業讓你傳述的話說了,想必早就說完了。”
“行,那我就跟姑娘開門見山。”說完這話霜華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香囊,“寧姑娘還認識這個麽?”
寧瑤垂眸看過去,待她只看了一眼那霜華就立馬将手收了回來,生怕她會去搶。
可寧瑤只是平靜地站在原地,冷眼睨着她這副動作。
“這香囊是寧姑娘特地為寧二公子繡的,奴婢想寧姑娘定是一眼就能認出來的。”
“所以呢?宋志業的把戲我已經看得夠清楚的了。”
“所以,”霜華頓了片刻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塞到寧瑤手中,“宋大人說了,每日從這裏面取少量藥粉偷偷倒進陸世子的茶水裏,寧姑娘你一直貼身伺候陸世子的,這你能辦到的吧?”
寧瑤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瓷瓶,重新擡頭,“宋志業想讓我毒死他?”
聞言霜華笑出聲,“寧姑娘別激動,這是極慢之藥。毒性只會在體內慢慢積累,一次兩次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只有多次下來毒性才會積累到一定程度讓人發病。”
“有什麽區別麽?不還是要對他下毒。”寧瑤丹唇扯起冷笑,她伸手将額邊的碎發撫到耳後,“要是他出了什麽問題,難道宋志業還覺得我們能全身而退麽?”
“這是自然,不過只要到時候寧姑娘咬死不說,也沒證據會查到宋大人身上。這就要看寧姑娘是惜自己的命,不願意替宋大人去幹這件事,還是惜寧二公子的命,願意去幹這件事。”
“奴婢相信這些道理寧姑娘您都懂的,霜華就不多說了。”霜華環顧了下四周,“人多眼雜,霜華先行告退了。”
寧瑤手中握緊這瓷瓶,黛眉擰成了疙瘩,心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讓她透不過氣來。
“瑤姐姐,你怎麽站在這兒發愣啊?”
忽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寧瑤驚得忙将瓷瓶收好,她轉回身便看到芝芝小跑着朝她過來。
“沒什麽,我就是過來看看花兒,到底是廢了心力種的。”
“瑤姐姐,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芝芝邊說着邊要去探寧瑤的額頭,寧瑤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擠出一絲笑容,搖頭道:“我沒事。”
“那就好,前頭來了個畫師,咱們也去瞧瞧熱鬧。”
寧瑤點了點頭,便由着芝芝拉自己去了前院。
前院裏,陳玉嬌描眉敷了粉,端坐在靠背椅上,嘴角噙着笑容正面對着一個墨袍男子。
只見那男子手中拿着毛穎在白畫紙上塗塗畫畫,想必那就是芝芝所說的畫師了。
不多時那男子就将筆放了下來,對着陳玉嬌道:“陳姑娘,已經畫好了,您過來瞧瞧像不像。”
陳玉嬌由丫鬟攙扶着走過去,拿起那張畫紙仔細瞧上兩眼,甚是滿意。她笑着道:“戴畫師的筆法果然名不虛傳,這雖畫的是我,可瞧這眉目,這鼻唇,我竟覺得她比我還要美。”
“陳姑娘滿意就好。”
“表哥,快過來。”
陳玉嬌忙朝正散值回來的陸珩招了招手。
聞聲,陸珩走過來。他眉頭微蹙,不悅道:“玉嬌,你的傷還沒好,怎麽下床來了?”
“表哥,”陳玉嬌撅了撅嘴,撒嬌道:“表哥不知,戴畫師是我在江南便聽說的,可當時在江南沒來得及前去拜訪。戴畫師是江南人士,如今在游歷,正好來到了晉安,嬌嬌好不容易才排上。明日戴畫師便要離開晉安城了,嬌嬌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江南人士……寧瑤眉心微動,難怪這位畫師說話帶着一絲讓她熟悉的口音。
“哎,那位姑娘。”戴西雁朝對面的丫鬟群招了招手,“就是你,別低頭了。”
寧瑤剛垂下頭就聽到這句,她下意識地擡頭看過去。
“這位小姑娘過來吧。”
寧瑤站着沒動,一旁的芝芝在她腰上使力直接将她推了出去。
寧瑤踉跄兩下才穩住身子,當場的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戴畫師,您這是?”陳玉嬌疑惑問道。
戴西雁目光落在寧瑤身上,笑着道:“那位姑娘眉眼倒不大像你們土生的晉安人,我倒覺得她有些像江南水鄉的女子。”
陸珩輕笑一聲,這才轉身看向戴西雁,“戴畫師果然眼睛毒辣,她母親是江南人士。”
“所以,”陸珩微頓,眸色漸深,“您叫她有何貴幹?”
“表哥……”陳玉嬌聽出陸珩語氣裏的不對,她擔憂地看了陸珩一眼。
戴西雁摸了摸下巴,而後道:“這位公子誤會了,每一個畫師都喜歡美的事物,看到美的東西就想用自己的畫筆将其留下來,對待美人也是如此。戴某也不例外,不過也僅此而已。”
“戴某想給那位姑娘畫一張畫像,不收銀子,但那幅畫戴某想自己收藏,戴某認為這并不過分。”
聞言陸珩眉目松緩,他目光落在站在中間的人兒身上,回道:“請便。”
陳玉嬌心裏雖有些吃味,但還是咧開笑容,“寧姑娘,快過來啊。”
“姓寧是吧。寧姑娘,你也到剛陳姑娘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來。”
寧瑤猶豫片刻,只好走過去繃着身子坐了下來。
“寧姑娘,你看起來有些不開心啊,”戴西雁用着江南方言說出這句話,在場的只有他與寧瑤能看懂。
寧瑤見他也是好意,便擠出了一個笑容。
“戴畫師,你說的什麽?”
“沒什麽,戴某就是想讓她放松些。”
戴西雁邊說着邊執起毛穎,又搖了搖頭,“不過,孤寞的美人倒更惹人垂憐。就這樣,不錯不錯。”
戴西雁自說完這番話,就開始在畫紙上下了筆。
寧瑤就這般坐着,過了良久她的脖頸已經開始僵硬,禁不住問道:“戴畫師,還需要多久?”
“馬上,”戴西雁擡眸看她一眼,随後在畫紙上落下最後一筆。
“好了,”他将畫筆收起。
見狀,陳玉嬌忙湊過去看,待她看清那畫中人,心裏開始發狂的嫉妒。
畫中少女獨自坐着,标志的面容,未笑也正因此渾身散發着清冷的氣質。這氣質格外吸人,仿佛天地間就餘她一人,就連身後那正盛放着的嬌嫩桃花也在她跟前失了顏色。
戴西雁滿意地咋舌,“這幅畫我定要拿到那群人面前炫耀炫耀。”
“寧姑娘,你也過來瞧瞧。”戴西雁擡眸朝寧瑤招手,“瞧上一眼我便要走了,以後可再也瞧不到了。”
寧瑤不再扭捏,走上前看了一眼。
她笑着真心贊嘆道:“還是戴畫師的畫工高超。”
“這是自然,我的畫工至今還沒有人說不好的。”
戴西雁昂着頭,一副文人的桀骜姿态。
戴西雁将畫具挎到肩膀上,拱手行禮,“天色不早,戴某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就先行告辭了。”
“戴畫師一路順風。”
戴西雁點點頭,就背着他的畫具離開。
陸珩側眸看了眼方晉,朝他使眼色。方晉了然,忙擡腳緊跟上戴西雁。
陸珩看向陳玉嬌,“玉嬌,若沒其他的事你快回屋休息吧。”
說罷陸珩擡起步子也要往怡園外頭去。
“表哥,”陳玉嬌将人叫住,“表哥你是要去哪兒?不是剛散值回來麽?”
陸珩轉過身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寧瑤,“丢了一樣東西,我出去找找。”
丢下這句,他再沒其他解釋的話也未等陳玉嬌回話直接走了。
“戴畫師,您等等。”
方晉一個大步上前将戴西雁攔住。
戴西雁頓住,“這位小哥,你不會也是想讓我給你畫像吧?我戴西雁可從不畫男子。”
“世子。”方晉看向戴西雁身後的人,喚了一聲。
聞言戴西雁轉過身,他隐隐約約知道這位爺所為何事而來,手上不禁将畫卷握緊了幾分。
陸珩目光直直地落在他手中的畫卷上,直接了當開口:“一百兩銀子,賣不賣?”
戴西雁震驚于陸珩的直接,摸了摸腦袋道:“戴某也不缺這一百兩銀子,這幅畫戴某可是很喜歡的……”
“三百兩。”陸珩出聲打斷戴西雁的話。
“這……”戴西雁心頭一動,雖然這三百兩銀子很香,可他是這種輕易就能為銀子折腰的人麽?!
“陸世子,不是銀子的問題。戴某毫不誇張的說這幅畫是戴某近幾載最滿意的一幅,戴某明日還要趕路還是不叨擾陸世子了。”
陸珩斂神,薄唇輕啓漫不經心道:“你覺得你不把這幅畫留下,還能出晉安城麽?”
戴西雁看着面前的人一臉肅穆,瞧着年紀比自己要小,但就這般站立着,倒有種山岳重峰般的壓人氣勢。
“行吧,”戴西雁只好松口,“不過我也有個要求,銀子我就不要了,陸世子你要派人明早送我平安出城,還有……”
陸珩眉頭微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戴西雁收起臉上的笑容,神色正經起來。
“陸世子放心,戴某是守律法的好人,可沒犯事。城西有個賣繡品的孤寡大娘,姓劉。戴某初來晉安錢袋子被小賊竊走了,饑腸辘辘時那位大娘賞了我一碗白粥。”
“我要陸世子答應我,護那位大娘晚年平安,待她安享晚年幫忙料理後事。”
陸珩深深地看了戴西雁一眼,鄭重道:“陸某答應你。”
“行,”戴西雁點了點頭,“那這幅畫陸世子您就拿去吧。”
陸珩靠近,去拿他手中的畫卷。
戴西雁到底是真的不舍,陸珩抽了兩下他也沒松手。陸珩擡眸看他一眼,戴西雁只好別過頭,松開了手任陸珩将畫卷拿過。
“多謝,”陸珩手中拿着畫卷,眉目松緩,嘴角噙起笑意,“一路平安。”
“行了,”戴西雁朝陸珩擺了擺手,“快走吧,省得我一會兒想反悔。”
“是你将我害死的,瑤兒,你好狠的心啊。”
寧瑤正端坐在妝奁前,後背一把被人抓住。她瞪大眼震驚地昂起頭,就見烏唇的陸珩靠到她耳邊,陰森道:“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獄,我們永生永世都不能分開,死了也不能!”
說罷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拽着跌進了無盡的深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