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煙花會謝—易銘
第1章︰煙花會謝—易銘
淩晨五點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身體很軟,卻無論如何睡不着了。
易銘翻身坐起,看着屋裏另外三張空蕩的床。曾經的幾百天幾百個早晨,醒來的時候,都能看見那邊三坨鼓鼓囊囊的被子,以及被子周圍肆無忌憚伸出來的室友的手或腳,以及任林栩的大熊,一直罵自己是小賤人的室友的輕松熊造型的大抱枕和對面床姑娘的小豬。大家都不疊被子,上課時間不一定一起所以總是誰誰在起床的時候,誰誰總是在睡。易銘經常早起,于是總是在忙到早上10點左右,而寝室裏還拉着窗簾,暗沉沉的屋子裏,室友們才漸漸醒來。
有時候也會一起醒來。
但是今天不會了。易銘癱坐在床上,看着空蕩蕩的寝室,昨晚沒有拉窗簾于是今天天一亮就醒了,今天不會有人一起醒來了,再也不會有了。因為她們都離開了。昨晚都離開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一個人坐在寝室裏,看着收拾幹淨的室友曾經的位置,曾經那種歪個頭就能互相調侃的日子,
永遠不會回來了。
于是她趴在枕頭上,也顧不得胃裏因為昨晚喝酒而導致的翻江倒海反胃欲嘔,悶聲嗚嗚哭了起來。
Never evere again. You lose it now, and you lose it forever.
昨晚似醉非醉之間,和謝聖還有兩個別的朋友在屋裏喝酒的時候,她這麽說道。這樣的夜色是最後一次看見,這樣的屋子是最後一次住,這樣的抱着酒瓶子喝設拉子的日子可能要等很久才會重現了。即使重現也是異地異鄉異國,他年他月他日。易銘告訴謝聖,我六月中旬就會離開國內,去美國。我在那邊等你啊,我在美麗的邁阿密等待你,只是你個混蛋要是真的去西雅圖什麽的,我怎麽給你接機啊,看你都要飛過去。
謝聖那時候愣了一下,她不太清楚易銘和許萱的事情,雖然覺得不太對,但也不知道已經變成那樣。“你。。。不留在天津或者,什麽嗎?”易銘喝了一杯紅酒之後就開始和她說,從那個下雪的晚上開始說,說完的時候,已經覺得不太能正常走路了,略微失去平衡。
“你知道我覺得最難過的是什麽嗎?不是,她不愛我,不是她離開我,不是她這樣傷害我,而是即使她做了這麽多,我還是覺得我很愛她。我覺得我像一個有病的人。實實在在的有某種疾病,需要特殊的我不知道的手段治療。也許這種手段,我在美國可以找到吧。”
謝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易銘困極,大概一點的時候爬上了床,難得不太熱的一個晚上,謝聖還在下面和另外一位朋友掏心掏肺的說着話。易銘側卧在床上,伸出一只手,不時晃動表示自己還醒着,聽得見謝聖說的話,只是不想回答而已。不斷陷入沉思的對話中,很靠近自己的心的那些東西好像沉甸甸的落下來,很珍貴的東西也是一樣,不斷的落下來,不斷的成為生命中這段瑰麗歲月的最後證明,落在這裏,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和寝室,有過我最珍惜的朋友和最眷戀的愛人的地方。
“易銘。。。你的問題是。。。你有時候,認準了一個東西,你就會去做。這樣的執着。。。有時候讓你,忽略一些致命的錯誤,但這無妨。”
意識在徹底消弭之間,她聽見了這番話。還記得在謝聖走的時候,拍了拍自己懸在外面的右手。
朋友,我們還會見面的;朋友,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事要一起做,還會回到彼此的身邊,每天一起鬥嘴的。我們不告別。我們一直都在彼此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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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她醒來,最想做的事情,是到許萱的辦公室門口去看看。溫熱的風吹進來,渾身的黏膩汗水似乎開始發涼。翻身下床,嘔吐出被紅酒染了色的昨晚吃的殘餘的意大利面,整層樓的人有一半走了,自己也将在今天中午登上回家的班機。所有的行李都已經打包寄走,只剩下電腦和一個戶外登山包,就什麽都沒了。剩下的帶不走的,将留給保潔阿姨。
曾經我來的時候,我千萬分的期待着這一天,幾乎每天都在數日子;漸漸地,我習慣了,我學會享受了,天津成為我的第二故鄉;結果今天啊,要離開的時候,我的眼淚,卻在不時的打濕眼眶。
然後大概一個多月,我就離開東方,去西方。我大概沒有機會和你當面說一句再見,也許只能在睡夢中向你模糊的身影說一句再見。和往日一樣,她叼着面包,端着黑咖啡,慢慢悠悠吃早餐。只可惜用慣了的馬克杯壞了,前天居然被熱水給燙炸了,簡直不可思議。結果現在用着玻璃杯喝。陪伴自己的東西,不是帶不走,就是不想被帶走。不論外表兇悍還是言語尖刻,易銘始終是一個溫柔的人,對使用舊了的物件尚且有深厚感情,何況于人。
手裏拿着一包煙,趿着人字拖,居然穿上了許萱送她的那件衣服,算準今天是周末,許萱肯定不在,這麽早,才六點半,恐怕根本就沒起床。
這只會是屬于我一個人的時間段。我一個人對你的孤獨懷念。走過熟悉的樓梯,看着四樓到五樓的那一段樓梯,兩個人從上面一起走過多少次啊,好多好多次,好像還能看見彼此的身影。她微笑了一下,快步走上去。
寂靜無人。走到了許萱的辦公室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看進去,陳設如故。桌面依舊整理的很整齊。別的東西和記憶已經無法去懷念,好像那些記憶也有些扭曲和過度,只有和你呆在辦公室裏的記憶,最美麗,最安靜,我最快樂。
你的出現和陪伴,是我大學時代最美好的回憶。想到這裏,眼淚立刻決堤,順着臉頰往下流,幾乎打濕過濾嘴。易銘緊緊握着門把手,就好像握着許萱的手一樣,一樣的有些涼;抽罷這支,又再點燃一支,便扭過身靠在門上,背上感覺到溫度,忽然感覺就像靠在許萱的身邊一樣,感受到的,是她的體溫。
“最痛苦的心情,是無能為力。”
昨天擁抱許萱的時候,感覺她好瘦。似乎是最近夏天天熱,又瘦了些。那個擁抱不似往昔,她的動作克制,她的距離合宜,她的力度一般,她沒有感情。或者說也有,只是無力表達。易銘那時聽見了山呼海嘯的起哄,但她都屏蔽,只聽見許萱的聲音,是呼吸聲也好是什麽也好,都行,我怕我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怕你就這樣要徹底離開我的生命,最後成為一張照片,慢慢褪色。
“你要保重哦。”我這麽對你說,想把一切打扮的輕巧些自然些,好像玩樂一樣。不必對你認真地說句再見,那就好像可以避免離別的傷害一樣。但是卻聽見你說,
“祝你幸福”。
這句話像魔咒一樣,盤旋無盡,成為圭臬,成為導航,成為傷疤,成為聖經。
早晨7點的走廊裏,隐約能聽見易銘低沉隐忍的嗚咽。
我會用以後剩餘的生命裏很多個午夜夢回很多個四下無人很多個美好時分來思念你的。即使徒勞無益,即使一無所有。只要還能想念,我就不會走失,即使其實無處歸去。
眼淚讓人看的朦胧,根本分不清是在哀痛別離,哀痛失去,哀痛愛情,還是哀痛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早上的半個小時,她哭夠了,哭的徹底,再無可以表達和宣洩的悲傷,以至于她離開學校,離開天津,飛機起飛的時刻,都沒有哭泣,一直在微笑,覺得平和喜樂。這樣的心态一直延續到她離開家鄉時的機場。父母在機場送別她,母親眼含熱淚,極端的舍不得,她也沒有哭,只是擁抱他們。該告別的朋友,已經告別了。來不及去告別的朋友,也就随意了吧。各安天命,并無什麽不好的。甚至不想抗争。
在人與人相處這件事上,易銘已經徹底不想抗争什麽了。都随緣吧。不論是親人朋友,還是終身伴侶。
全日空的飛機。上海飛東京,東京直飛邁阿密。也就是,在上海,就要出關。這一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自己給自己拟定的計劃,時長很長,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夠實現那些目标,大概始終覺得沒有那麽順利。無人同行,好在有人在那邊接應。故國啊故國,我愛你,再見。
登機之後,拿出手機給許萱發了一條短信。發完之後,就不記得自己寫了什麽。飛離上海時是一個好天氣,藍天白雲好兆頭。好像看見華北下大雨,你還好嗎?其實我對你說的話,和我真正想說的,大概在很久以前,就不能統一了。我始終覺得我們沒有真正的分別,或者說,其實也沒有真正的在一起。
離別的背影是思念,我心底深沉的無奈已經不會再浮上來了,我只想記得那些,曾經共你一起快樂的瞬間。哪怕想起來,
也帶着疼。
聽完機上廣播裏好多不錯的搖滾之後,她抵達東京羽田機場。呼吸到日本的空氣時,她忽然想,這裏似乎離你很近,緯度上,我們似乎比原來更近了。然後很快,我就将離你,很遠很遠很遠。微信上,也沒有你的只言片語。周圍小聲叽喳的日語,
已經是徹底的新天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