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跟北京相比,西雅圖最讓我滿意的就是沒有塞車。我按着費達臣的指點,很快就到了目的地——華盛頓大學。

我奇怪他為什麽要來這裏:“你不是麻省畢業的嗎?也不是你的母校啊,難不成你也想讓我看看你初吻的地方?”

他不回答,我停好車,用輪椅推着他進去。身邊都是朝氣蓬勃的大學生,三三兩兩,雙雙對對,步履矯健,來去匆匆。我想這是費先生第一次坐在輪椅上來這裏,看到這些難免失落,不時的探頭過去确認他的面部表情是否安好。

“景色這麽美,你總是看我幹什麽?”他好像沒受什麽影響,笑意濃濃。

我只好搪塞:“這裏美女太多了,我檢查一下你有沒有不良動向,你坐着正好方便欣賞美女大腿!”

“之前沒注意,你一說還真提醒我了,看來殘疾人在某些方面還是有優勢的。”

“閉嘴,誰說你是殘疾人的,你是處在恢複期的病人,OK?在我面前別說不愛聽的。”我停下腳步,義正嚴辭的糾正他。

他笑了笑,指着遠處的建築給我介紹,哪個是圖書館,哪個是實驗室,哪裏走出過商業巨頭,哪裏孕育了科技奇才。

我聽得津津有味:“你怎麽這麽了解?不是麻省畢業的嗎?”

“我從小生在西雅圖,以前經常和Ken來這裏,看書,跑步,打球……,可以待上一天。”他變得這樣感性,眼神裏全是回憶。

我笑着打斷他:“不止這些,還包括搭讪,看美女吧?”

“那是Ken,我絕對清白。”他果斷否認,惹得我倆哈哈大笑。

此時已快步入深秋,費達臣遺憾地說:“如果是三四月份,會有很美的櫻花,是西雅圖的标志性景色,你站在櫻花樹下照相,朵朵飄落下來,一定非常好看。”

“那我們三四月份再來好不好?而且在中國,武漢大學的櫻花開起來也是鋪天蓋地,濃烈燦爛,我們也可以回國後到那裏去拍照。”

他握住我的手,沒有說話。

我幫助他坐在草坪上,他雙手交叉墊在腦後,舒展的躺下。

我們周圍許多學生環繞,或讀書,或游戲,或私語,或談情,氣氛和諧,好不惬意。我趴在費先生身邊,他出神的望着天空,對我說:“你看天空多美,像是畫上去的藍色,不是憂郁的那種,而是寧靜祥和,以前我和Ken會不知不覺的躺在這裏睡一覺。”

聽他這樣說,我也緊挨着他躺下來,果然,沒有北京的渾濁空氣和霧霾污染,天空清透,飄着幾朵白雲,像童話書裏的描述。

我們躺了很久,我怕他真的睡着,推推他:“現在天氣冷了,不能躺在這裏睡哦,會感冒的。”

他氣憤的抓住我的手咬了一口:“你怎麽總是說煞風景的話?見不得我高興是吧?”

“小的知錯了,快起來吧,再去裏面逛逛。”

我扶他坐回輪椅,俯身去撿墊在下面的風衣,剛一擡頭,他拿着手機按下快門,把我定格在鏡頭裏。

我惱火的去搶:“不算不算,不帶你這樣的,我壓根還沒準備好呢。”

“不行,我就要這個。”

他拿在手裏仔細端詳,我湊過去看,藍天白雲,身後是古老的西方建築,當中一個女孩,秀發飄揚,唇紅齒白,正好對着鏡頭微笑,寫不盡的青春活力。

“其實你提前告訴我,我還能表現得更好。”

“這個對我就最好,我喜歡。”他把手機放回口袋裏。

我激動得糾纏着問他:“是喜歡我嗎?”

“不是,喜歡照片,你別胡思亂想。”他嘴硬不肯承認。

我們在校園裏徜徉,他給我講了很多華盛頓大學的歷史典故,也說起他和Ken在這裏發生的趣事。轉頭問我:“在華盛頓大學還有沒有想去的?”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除了男生宿舍。”

“切,我在你心裏是個色女嗎?”我雙手掐住他的脖子,繼而雙臂環住,把臉貼上去:“不過,确實還有個地方想去,你恕小的無罪我再告訴你?”

“說吧,除了男生宿舍,男廁所和男更衣室,其他的百無禁忌。”

“真的?那我鬥膽說了,我想去華盛頓大學醫學中心,行嗎?”

他惡狠狠的瞪我,自己劃着輪椅揚長而去。

“有你這樣的嗎?都說了恕我無罪的。”我追上去,推着他向前走。

他的憤怒還未平息:“你還不如去男生宿舍,男廁所和男更衣室呢。”

我不顧路人的目光大笑:“有這樣對待女朋友的嗎?不去了還不行,去吃飯總可以了吧?”

費先生帶我到街角一家餐館吃飯,他和Ken是這裏的常客。那裏有全世界最好吃的烤鲑魚,與橄榄油和一種獨家特制的醬酒一起烤出來,味道極其鮮美。我簡直為之瘋狂,閃電般吃下一盤,對面的費先生細嚼慢咽,也吃得盡興。

“太好吃了,我必須用一句正宗美語贊美它一下。”

“什麽?”

“delicious!(美味!)”我舔舔嘴唇,眯着眼睛說到。

費先生還在等着我的後半句:“完啦?”

“完了,我水平就到這兒了。”

“嗯,下次出來別說英語了。”他又為我點了一份鲑魚,我不負期望的再次吃光。

我們從餐廳出來,我推着費達臣向停車場走:“回家吧,是不是把你累的夠嗆?”

“不回,我想帶你到Space Needle吃晚餐。”

“才剛吃完午飯,離晚飯還早呢,Space Needle是什麽?”我不知道他怎麽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是西雅圖标志性的瞭望臺,大概有五百二十英尺高,上面的旋轉餐廳很棒,還可以從那裏看到全城。”他滔滔不絕的給我介紹。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他為什麽堅持要出來,他不是因為憋悶或者煩躁,不是叛逆或者反抗,他要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帶我游覽美好的景色,帶我品嘗美好的食物,帶我感受美好的城市。

我流着眼淚在他面前蹲下,拉起他的雙手:“達臣,這些對我一點兒吸引力也沒有,只要和你在一起,待在沒有燈的黑屋子裏吃方便面我也幸福,沒有你,給我全世界也不要。”

“這是我最怕聽到的,我希望你的快樂與我無關,和一個寬容、善良、有責任感,最重要的是,健康的男人有關。”他的眼睛如暗夜裏的繁星,閃得我心裏發酸。

我站起來捂住他的嘴巴:“又來了,我一個字也不聽,馬上回家。”

他不再反對,我給Ken打電話,他說已經大概猜到我們在華盛頓大學,正在向這裏開。

我背對着費達臣,不想再聽他的大道理。他低聲喊我:“舒然,難受。”

我轉身一看,他趴在腿上,喘個不停,後背全濕了。

“怎麽了?達臣,哪裏不舒服?是不是想吐?”

話音未落,他就俯嘔起來,先是中午的食物,然後是淡黃色的胃液。嘔到最後,只剩下撕心裂肺的聲音,已經吐不出任何東西了。我站在他面前,讓他的上半身靠着我休息,他已經精疲力竭,眼睛都懶得睜開。

我不敢擅自移他上車,只得一動不動的摟着,吧嗒吧嗒掉眼淚。淚水順着我的下颌落到他的頭上,他感覺到,掙紮着稍稍睜開眼,嘴唇微動:“別哭,沒事。”

“你別說話了,靠着我就好,留點力氣好嗎?”我控制不住眼淚,想裝得堅強一些卻做不到,只盼着Ken馬上出現。

Ken只用了二十分鐘就趕到,但對我來說仿佛過了漫長一天。Doctor Li也一起過來,他們合力把費達臣抱上車,Doctor Li馬上幫費先生建立靜脈通道,又監測各項生命體征。上上下下一通忙亂,我幫不上忙,愣在一邊傻傻看着。

Ken過來抱我:“害怕了吧?沒事了,Doctor Li說還算比較穩定。”

“還穩定?我都不穩定了,他怎麽還能穩定呢?”

“上車吧,Tony一直在找你。”他拉我上車。

我托着費先生的頭輕輕放在我的腿上:“去醫院吧,好不好?”

“不去,回家。”他喃喃道。

“真的要回醫院去,求你了,我不能看你這樣。”

“回家。”他只說這一句,任憑我再怎樣求他,都不再出聲。

Ken搖搖頭:“算了,回家吧,如果他不想回去,強求也不會有好效果,他肯定會拒絕治療的。”

回家後費達臣就開始高燒不退,最高甚至達到四十度,整個人也恍恍惚惚,一時清醒,一時迷糊。迷糊時他會一遍一遍叫我的名字,告訴我他難受,不肯放開我的手,也不許我離他一步;清醒時卻不停要求我離開,如我不走他就不再接受藥物。

他的病情每況愈下,即使清醒也吃不下任何東西,連坐起喝水也很難做到。我只好用吸管喂他,這樣就不需要起床,他仍然搖頭拒絕:“舒然,疼,我喝不下。”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口腔有好幾處潰瘍,一碰就鑽心的疼。Doctor Li說這和他長期嚴重缺乏各種維生素有關,盡管已經在藥物裏有補充,但仍遠遠不夠機體的需要。我榨柳橙汁和奇異果汁,鼓勵他每次強咽下一點,他能喝一口我心裏就好受一些。

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是不顧我們的阻攔堅持自己去衛生間,Ken讓工人裝了臨時殘障設施,那些裝備明晃晃挂在裏面,閃得我陣陣心痛。

每一次都需要至少兩個人幫他挪進去,一個人推輸液架。進入後所有人要退出來,關上門,等他叫我們才允許進去。這簡直成了一場戰役,半個小時能完成都算迅速。等他出來注定渾身大汗,體力透支。

Ken不再去上班,還叫來了家裏的兩個保姆一起護理。即便這樣,我們依然焦頭爛額,四腳朝天。

費達臣日複一日的消瘦,每天說話越來越少,漸漸連睜眼都成了一種奢侈。我寸步不離的守着他,他一喊我的名字我就立即答應,這樣他才能安心睡着。

一周後,Ken把我叫到另一件房間,剛要開口,我就攔住他:“不用說,我知道,幫我訂機票吧,我投降。”

“我沒想到Tony這樣決絕,他是真心不想活了,否則我不會逼你走。”

“別說了,別說了。”我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他走近攔住我的肩,讓我的頭枕在他胸前:“好姑娘,好姑娘,好好哭一次吧,回去就好好生活。”

我哭了一會兒,冷靜下來:“Ken,答應我三件事,你答應了我才能放心回去。”

“你說。”

“第一,我要随時知道費達臣的情況,即使是通過其他人也可以。”

“可以。”

“第二,我一走立即送他去醫院,好轉後要讓他做複健,不管他是否願意,都要做。”

“好,我會幫他安排。”

“第三……”我已泣不成聲,軟軟的癱倒在Ken的懷裏。

“別哭,我會好好照顧他,沒事的,沒事的。”他撫着我的背,語氣溫柔的安慰我。

“第三,我不在他身邊也不許他跟別的女人好,我不分手,絕不。”

“呵呵,怎麽想起來說這個?這個我也不能代他答應你啊!”

“不行,你監督,答應嗎?不答應我不能走。”我不講理的跺腳跟他喊。

他趕緊又摟住我:“好好,我勉強答應吧。”

作者有話要說: 親耐地們,不知不覺已經二十章了,如果喜歡,給些鼓勵吧!俺需要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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