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機票很快就訂好了,時間是兩天後,本來還可以更快,但Ken不想我太快面對分別,所以給我留了緩沖期。
我寸步不願離開費達臣,他每次的清醒于我都是一種恩賜。不論他是否有精力和我說話,我都滔滔不絕,講我調皮的童年,叛逆的學生時代,還有朦胧的初戀,但更多的,是我認識他之後的點點滴滴。
我給他講,在雨中見到他的背影後如何念念不忘;給他講,第一次握住他手時內心的悸動和興奮;給他講,趁他熟睡時懷着一顆小女生的心偷偷吻他;給他講,意外收到生日禮物時的感動和幸福;當然還要給他講,我綿綿不絕的愛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有絲毫改變。
大多數時候,他都微笑的看着我,聽我說話。我讓他閉上眼睛休息,他卻執意不肯,仿佛知道我即将離開,恨不得把我揉進眼睛裏,化入胸膛中。
他睡着後,我會抓着他的手默默哭泣,等待他在夢裏呼喚我的名字,那是我最期待而心痛的時刻。他醒來會煩躁的找我,看不到我是焦急和失望,看到我卻是心安和絕望。
離開的前一天,天氣大好,陽光明媚。費先生狀态格外的好,喝下五十毫升牛奶,人也不那麽疲倦。我用輪椅推着他到露臺上曬太陽,他很享受的眯着眼,拉着我的手,靜靜坐着。我坐在他腳下,仰着頭,笑着看他:“費先生,我不得不說,您好帥啊!”
“對一個血色素只有6克(邦尼注:正常男性血色素是12克),臉白得像紙一樣的人說這個話,是不是太殘酷了?”他把我的手放在腿上,用心的撫摸。
我撇撇嘴,怪聲怪氣的逗他:“你比我殘酷多了,害我患上相思病加花癡症,陷在你的手心裏不能自拔,眼見這麽多帥哥拜倒在石榴裙下也沒感覺,只能在你這一條道上跑到黑了!”
聽我說完,他面色沉重,垂下眼睑,拉我的手到唇邊:“舒然,我對你最殘酷的地方就是,第一我出現的太早,第二我死的太晚。”
“你一定要說這個嗎?你一定要我每天哭一次,是嗎?”
“你瘦成一小團,皮膚發黃,黑眼圈,頭發幾天都沒時間洗亂糟糟紮着,你知道我每天看到這些什麽感受嗎?我在想,今天我怎麽還在折磨你?我可以瘦,可以醜,可以病,可以癱,當然,還可以死,但你不行,你不行……”
他咬我的手,很重,很疼,我不吭聲,另一只手摟着他的腿,貼在臉上,穩穩坐着。淚水洶湧,我顧不上擦,只一心在想:費先生,明天,我就要離開你了,就要離開你了,就要離開你了……
晚上,我堅持給他擦洗全身,他一直皺着眉頭任我擺布。
“費先生,你要不要瘦了也這麽性感啊?小女子要噴鼻血了。”他側過臉不理我,嘴角不易察覺的上翹。
我頑皮的歪着頭,一副愛慕狀:“哥哥,要不要親一個?我愛死你了。”
“不要,你再過來我報警性騷擾了。”他終于忍不住笑了,想擡手阻攔,卻沒有足夠的力氣。
我趁機湊過去,用舌尖勾勒他完美的唇線,一圈又一圈,直到他張開嘴接納我。我聽到我們彼此牙齒碰撞的聲音,感受到他青草味的氣息湧入我的口中,更不願放開,沉醉在這個漫長而溫暖的吻裏,久久不肯清醒。
起飛時間是九點一刻,我和Ken定好七點半出發。這個時間往往是費達臣睡得最沉的時候,雖然他一直趕我離開,其實我和Ken都知道,他也是最怕我離開的人。為了避免他情緒激動,病情加重,我們思前想後,還是決定不告訴他。等我走後,Ken會把他帶到醫院,再一一解釋。這樣,即使情況不好,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亂了陣腳。
Ken搬着我的行李放到車上,我坐在床邊與費達臣告別。他睡得安穩,怎麽會想到一醒來自己的愛人已經離去。我慢慢舒展他的眉頭,反複捋過他的眉毛,又小心的擦擦鼻尖上滲處的小汗珠,最後,低下頭,吻他慘白幹燥的唇。他的臉上,留下我的兩滴淚,我伸手想擦,卻控制不住溢出更多,只得捂着嘴跑出去,到外面才允許自己放縱的哭出聲。
Ken擁着我上車,陪我一起坐在後面,之前接過我們的白人大叔送我們去機場。我情緒難控,一路哭個不停,Ken不知怎麽安慰,只是把我攬在懷裏。
“我不送你回去,路上要小心,不過已經和大偉聯系好,他會在機場等你,千萬不要自己亂跑。如果你有事,我就罪孽深重了。”
“不用接我,到國內也是白天,我可以自己回去,放心吧。”我吭吭唧唧,哭着回答。
“不行,已經安排好了。”這句話倒是和費先生語氣一模一樣。
“求你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好不好,要如實彙報,不許報喜不報憂。”
“知道。”
“家庭護理員只許請男的,不能給別的姑娘鑽空子的機會。”我鄭重其事的警告Ken。
他不懷好意的笑:“那你不怕恰好遇到gay?”
“有道理,只許找五十歲以上,顯老的,偏胖的,性別就不限了。”
“嗯,你直接說找性功能不全的就行了。”
我破涕為笑,狠狠捶他一拳。
Ken在機場大廳陪我,等着稍候安檢登機,我怕費達臣醒了看到我們都沒在,難免不安,一直催促他回去。他擔心我心情不好,又孤單一人,會出問題,堅持不走。
我這幾天夜夜難眠,此時正困意難擋,想買杯咖啡解乏,才發現來美國接近兩周,身上竟一塊美金也沒有。其實來的時候桑妮給了我一張她收藏留念的二十美元,不過之前為了回避費先生父母已經貢獻給星巴克了。
“給我錢,我要買咖啡去。”
他掏出錢夾遞給我:“拿去吧,回國後從你工資裏面扣。”
“果然有錢人都是吝啬鬼啊。”
我在機場咖啡廳買了特濃咖啡,打開錢夾付款,裏面竟然有一張金發美女的照片,皮膚似雪,藍眸含笑,款款站在湖邊。
我舉着照片走回Ken身邊:“這是誰?別告訴我是你基因突變的親妹妹?”
“怎麽這麽關心別人隐私,這在外國人是禁忌。”他站起來一把奪走。
“誰關心你的隐私,我是關心桑妮妮,她一心認為自己是你女朋友。”
“這是我的初戀,留着相片倒不是忘不了她,只是懷念我還會愛的日子。”Ken把錢夾放回口袋,很認真的對我說。
我為桑妮不平:“那桑妮呢?你不愛她嗎?”
“Sorry,我們都太愛自己了。”
我閉口不言,他說得沒錯,我無力反駁。
“別傷害桑妮,至少對你,她在付出。”我慢悠悠的說。
Ken摁我坐下:“她是好姑娘,和你一樣。”
我準時登機,帶着對費達臣滿滿的惦念和不舍飛回中國。這次與來時心境完全不同,我頭疼難忍,卻睡不着。從口袋裏掏出在費先生抽屜裏偷來的安眠藥,吞下一粒,終于睡了。
原來不止大偉來接我,桑妮也一起出現。我和桑妮在出口剛一見面就抱頭痛哭,弄得大偉驚慌失措,就差陪着我們一起哭了。桑妮告訴我她請假三天,專心在家服侍我。
“不用,我明天倒時差,後天就回去報到上班。”
“着什麽急?給我在家歇着!”桑妮心疼的抱怨我瘦得厲害。
“不歇,上班還占些腦子,在家裏就剩下唉聲嘆氣,尋死覓活了。”我擺擺手。
大偉贊同的附和:“沒錯,上班其實也是種放松,不過別太累。”
我點頭,窩在桑妮懷裏,接着享受安眠藥的後續作用。
提前兩周歸隊上班,讓Angler董十分意外,直誇獎我認真的工作态度,反而讓我很慚愧。昨天和Ken通電話,他們已然把費達臣送回醫院。因為我不在身邊,費先生并沒有特別拒絕。對我的離開,他還是有些心理準備,但仍情緒低落,不肯與別人溝通交談,只被動的接受治療。Ken告訴他我已經安全到達,他沒有任何表示,一個人躺着,不許別人靠近。
NASK的同事都好奇我休假的理由,我總是東拉西扯故意回避,因為心煩意亂,工作也做得很勉強。
季景把我堵在茶水間,逼問我原因:“然然,你到底幹什麽去了?今天不說不放你回去,我這幾天都急死了,打你手機也不通。和我借錢有關系嗎?我這個月可以再還你一萬。”
因為我的手機不能做到全球通,所以一到西雅圖,Ken就給了我一個當地號碼,我只用它來跟桑妮和Ken聯系,其他人都不知道。
“我出國了,去找我男朋友了。”我知道季景因為借錢的事一直覺得對我虧欠,不想再加重她的心理負擔,于是坦誠相告。
“真的,你男朋友是外國人啊?是不是老帥了?”季景羨慕的眼前發亮。
“嗯,個頭老高了,頭發老黃了,眼睛老藍了,鼻子老挺了,歲數老大了。”
她哈哈大笑,和我一起走回座位。
我每隔兩天收到一次Ken的電話,費先生經過醫院的系統治療,病情有所好轉。雖然仍有嘔吐和頭疼,不過已經可以按三餐少量進食。只是仍不能活動,讓他灰心喪氣。我一直沒有直接跟費先生通話,Ken說我走之後,他也從未再提起我的名字。如果Ken無意間說起,他會裝作聽不見,再提,就憤怒的把他趕出去。
Ken勸我給費達臣一些時間,等到他能接受自己的病情,接受自己的殘缺後,再去找他。Ken說這個時候我在他身邊反而是一種傷害,他心理承受不了,也不願面對。雖然不想承認,但我認可他說得有道理。
Ken準備兩周後回國,因為這兩個多月公司堆積了很多文件等他簽字,很多決策等他拍板。雖然從私心考慮,我不想他回來,但他實在不可能一直待在西雅圖。Ken說:“舒然,咱們相信Tony,他從沒讓我失望過,我想咱們應該給他空間。”
“如果這樣他能心裏好受些,他能聽話的接受治療,我願意。”
“好姑娘,謝謝你。”
費先生,無數個日日夜夜,沒有我的陪伴,你獨自承受病痛和寂寥,辛苦了;求你好好對待自己,乖乖吃飯,乖乖治療,乖乖複健;我會把思念和牽挂埋在心裏,等你說服自己,等你接受自己。
費先生,你有多麽愛我,就請乘以十,那就是我,有多麽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