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屬于你的我的那幾年
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大家誰都不說話。
夏落塵一直不停的喝水。
春曉吃完了手上的面包,對着夏落塵說:“別喝那麽多水了,一會兒你有的是機會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夏落塵喝完了最後一杯,說:“水喝多了才不會厭,只有人見多了才會煩。”
站在落地鏡子前的夏落塵正在靜靜的端詳着自己。
春曉緩緩地走到她的身邊,從背後環抱住她的腰,頭靠在她的肩上,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那天要見的人是陸航,我也知道你還無法确定自己是否準備好,但是你們早晚要見面的,不是這一次,就是下一次。”
夏落塵輕輕的拍了拍春曉說:“我知道,我都知道。早一點重逢,就可以早一點結束。我比誰都等得久。”
兩人約好的地方,是一個非常安靜雅致的茶舍。
服務員穿着素雅的旗袍面帶微笑彬彬有禮的把夏落塵帶到一個套間裏面。
房間裏擺着一大盆蝴蝶蘭,非常顯眼。
夏落塵一眼就看到了,她記得以前家裏就有一盆,媽媽養的非常好。
淡淡的檀香從香爐裏飄出。
陸航已經坐在那裏等他們了,陽光剛好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臉上,更加分明了他的輪廓,時間留下的印記清晰可見。
夏落塵向他介紹了攝影師後,她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們拍照。
窗外是一幢一幢高聳的大樓,夏落塵清楚的記得,這裏以前是一個大型的游樂公園。他們一家人經常來這裏玩。
那個時候,他們一家真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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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夏偉民是建築單位的工程師,母親陳青然是當地小學的語文老師。
陳青然是帶着自己兩歲的兒子夏毅成,嫁給夏偉民的。這是夏落塵後來才知道的,可這并沒有對他們一家人的感情有任何影響。
夏落塵清楚的記得......
春天,周末的時候,全家就來這裏放風筝,夏落塵和媽媽站在一邊,爸爸和哥哥合作,哥哥總是放開了風筝之後,就飛速的撲到媽媽懷裏來,三個人一起看着爸爸把風筝越放越高,媽媽摟着他們兄妹,笑的很開心。
夏天的時候,全家一起來這裏的游泳館,水花濺起,歡聲笑語留在身後。
秋天,這裏的楓葉變成紅色的時候,真是美極了。媽媽的生日就在秋天,等到媽媽生日的時候,他們全家就來這裏,在一排排的楓樹前照一張全家福。
冬天,夏落塵就更喜歡了,她和哥哥在雪地裏打雪仗,爸爸媽媽坐在不遠處微笑着看着他們。有時他們會一起堆個雪人,盡管耳朵凍得通紅,但是這份快樂無可取代。
夏落塵以為自己會一直這麽幸福下去,沒想到,短短數年光景,竟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七年前,陳青然被診斷出有精神疾病,住院接受治療,最後在病房裏自殺,第二天才被人發現。
同一天,夏落塵被人綁架,受了重傷,在醫院昏迷了三個月。
夏偉民的頭發一夜之間花白。
夏毅成也不辭而別。至于原因,夏偉民對夏落塵只字未提。
夏落塵醒來的時候,哥哥夏毅成已經離開了。
幾個月後,夏落塵和父親夏偉民也離開了生活了十幾年的城市......
這幾年父女二人一直過得很落魄。
直到現在,夏落塵才又回來了,才會與自己當年住院主治醫生,也是自己第一個喜歡過的人——陸航重逢。
夏落塵還是第一次見到西裝打扮的陸航。
那時他們相遇的時候,陸航還只是個醫科大學的實習生,非常努力,非常優秀,對人也特別和善。
夏落塵總是喜歡看着陸航微笑的樣子,她覺得那是比夏日午後的陽光還要溫暖人心。
那時的夏落塵覺得陸航就是那個騰雲駕霧為自己而來的蓋世英雄,後來夏落塵才發現那時的自己真是天真。
陸航面前的碧螺春在熱水裏泛起一陣白浪,熱氣騰上來,臉也是濕潤的。
現在的陸航臉上根本看不出什麽表情,讓人猜不透他的喜怒哀樂。
攝影師結束了拍攝就先離開了。
陸航端起茶杯細細的喝了一口,夏落塵仔細的端詳着他的手指,修長,幹淨,細心才發現長得很漂亮,指甲剪得很短,貼着皮膚被修的圓圓潤潤,透着種健康的粉紅色。
外科醫生最寶貴的就是這雙手了吧。
夏落塵淡淡的問道:“你很喜歡和碧螺春嗎?”
陸航端起茶壺一邊倒茶一邊回答說:“嗯,是的,怎麽了?”
夏落塵說:“沒什麽,我過世的媽媽也很喜歡。”
陸航的手劇烈的抖動了一下,茶水倒偏灑在了桌上。
滾燙的茶水同時也灑在了陸航的手上,可是他一聲也沒吭。
夏落塵嘴角揚起微微的笑意,很自然的舉起杯子喝着自己的茶,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
待到陸航擦淨了桌上的水漬。
夏落塵平緩了口氣說:“陸醫生,我們開始吧。”
陸航點了點頭。
夏落塵嘴上自己嘀咕着:“雖然我很努力的準備了采訪資料,可總覺得還是少了一點內容,比如,你以前曾在M縣醫院呆過的事,怎麽從沒聽你提起過?”
陸航端着茶杯停在嘴邊,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裏。
夏落塵微笑着說:“你喝你的茶,我只是好奇問問,再說英雄不問出處,沒有人會在意你是怎麽從小小的縣醫院調到人民醫院的。你也是知道的嘛,M縣是我的故鄉嘛,原來緣分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
陸航輕輕的叫了聲“落塵”。
夏落塵笑着吐了吐舌頭,說:“對不起,我跑題了,那麽我們就從你出國留學前的那一次你參與的并有幸完成了後半部分的顱腦損傷手術說起吧。”
陸航只是看着她不說話。
夏落塵依舊微笑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陸航低着頭,微閉着雙眼。
陸航知道真相的那一天。
那一天的陽光,汽車飛揚的塵土,家裏的鐘聲,父親的嘆息聲,玻璃碎掉的聲音,血滴在地板上的聲音,不停地在耳邊回蕩。
自己十年寒窗苦讀,考上了醫科大學,年年都是學院專業第一,這背後的艱辛只有自己明白。他也同時明白了一點,就算自己足夠努力、足夠優秀又怎樣,這個龐大複雜的世界之中,自己是多麽渺小,他也曾猶豫、迷茫,是不是該和這個殘忍的現實社會妥協,就在那個縣城的小醫院裏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在那個狹小昏暗的醫院裏變老。
他不甘心,但他不怨父母無法給與他一個好的家庭背景。他也不怨社會,只是弱肉強食,失去了很多公平。他也不怨命運不公,從沒有機遇為他停留。
反而,他比以前更加努力,他只是在等一個機會,他相信自己的努力終歸得到好的結果。
當那個機會降臨的時候,他激動的落淚了。
他以為自己的努力終于可以有結果了,在那一場震驚所有人的手術之後,他才開始真正的有了自信。
那時的他遇見了夏落塵,他喜歡上了這個單純,善良,堅強的女孩,他想等她長大,他想他們會很幸福。
他覺得幸福一下子來得太多,所以更加努力,更加珍惜。
直到那天,院長在後臺對他說完那些話,他才知道那些幸福只是泡沫,看似美麗,但是一碰就碎。
老天真的和他開了一個大玩笑。
從那以後,根本沒人在意他的努力,在意的只是他最終選擇了院長的女兒,一畢業就有了出國深造的機會。
從那以後,陸航日日夜夜都明白,自己眼前的這個女人,早晚會回來的。
他緩緩的睜開眼睛,問:“夏落塵,你為什麽回來?”
“有些話沒來得及說,有些人還在這裏等我。”夏落塵回答得幹淨利落,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沉默了幾分鐘後,夏落塵說:“陸醫生,敘舊的事我們可以慢慢來。”
“不好意思。”
夏落塵笑了笑。
采訪正式開始。
陸航娓娓道來,夏落塵看着錄音筆上的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要提的問題主編提前審核過。可惜夏落塵從不關心他是什麽時候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出國,讀的是哪所大學。
夏落塵只是透過他出國的那幾年,在時間軸上找到了自己在另一個空間都做了些什麽事情。
陸航被公派留學的那一年。
那一年夏落塵從樓梯上摔下來,右腳腳踝骨折,在家裏躺了四個月。在那之後,她不會流淚了,于是她開始看心理醫生。
陸航第一次在國外那樣厲害的學校裏依然拿到了第一名的獎學金,他們都為這個黃皮膚的中國男孩所取得的優異成績驚訝,贊嘆。他們為他開party慶祝。那一段時間,他成了學校裏的風雲人物。
那時的夏落塵為了自己和父親的生活費在小餐館裏打工,被男顧客騷擾,老板也裝作沒看見,夏落塵知道為了生活,自己必須忍耐。
陸航被破例安排到當地很有名的醫院見習時,連醫院有名的醫生都對他誇獎有嘉。他的人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那時夏落塵的父親貸款開了一家自己的餐館,夏落塵大學畢業,所幸生活總算有了起色,可她仍然不會流淚。
陸航回國後,就成為了科室的一把刀,醫院裏無人不曉,這座城市,無人不曉。
夏落塵只身一人又回到了這座城市,幸好有春曉收留了她,還幫她找到了雜志社的工作。
從分別直到他們重逢,陸航平步青雲,前程似錦。
夏落塵和父親背井離鄉,在昏暗狹小的房子裏度過了六年,直到今年餐館的生意才紅火了起來,還完了貸款。
夏落塵還清楚的記得父親那晚興奮的喝多了酒,說:“從前那都是生存,如今這才是生活。”
夏落塵笑了,還好,随着時間的流逝,一切都慢慢地好了起來,也包括自己無論多麽傷心都不會流淚的心病。
再一次見到陸航時,滾燙的淚珠劃過自己臉頰時心如刀絞的感受,夏落塵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真的像心理醫生說的那樣,因為陸航在她心上打了一個結,所以還需他來解開。
幸好地球是圓的,繞了一圈還可以再遇見。
時間過得很快,采訪結束了。
“謝謝你,陸醫生。”
“不要和我說謝謝,落塵。”
夏落塵笑了笑,關上了錄音筆。
陸航猶豫了一下,說:“你這幾年過得還好嗎?”
沒等夏落塵回答,高競和一位外國人就出現在了門口。
高競很随意的走到他們面前,自然地摟上夏落塵的肩,微笑着說:“落塵,采訪結束了嗎?我們一起回家吧。”
夏落塵感覺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耳朵變得通紅,臉頰也泛起了紅暈,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又擡起頭愣愣看着高競俊秀的側臉。
高競看着陸航,落落大方的伸出手,微笑着說:“陸醫生,你好,我是落塵的男朋友高競,很高興見到你。”
夏落塵驚訝的看着兩個人握過手。
高競笑着看着夏落塵,眼神裏都是溺愛,聲音柔和的說道:“臉紅的樣子還真是可愛。”
說完高競就伸手在夏落塵的鼻尖上輕輕的刮了一下。
陸航的眼睛頓時失去了所有光彩,輕吐一口氣,重重的垂下肩。
高競拉着夏落塵走到那個外國人面前,,說:“落塵,跟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家在美國的鄰居,SG的總裁布魯斯曼先生。”
夏落塵眼睛都發亮了,有些難以抑制的喜悅和興奮,說:“你居然和布魯斯曼先生是鄰居!”
高競微微笑了笑,滿眼的疼愛。
夏落塵有些激動地和布魯斯曼先生握手交談了幾句。
高競湊在她的耳邊說:“嗯,不錯,你的英語還不賴。”
夏落塵只是覺得耳邊很癢,心裏卻很暖。
之後布魯斯曼先生就先離開了。
夏落塵像個小孩一樣,紅撲撲的臉頰,激動的拉着高競說個沒完。
高競回頭看了看站在那裏被晾在一邊有些尴尬的陸航,變幹咳了兩聲,夏落塵才意識到,陸航還在身後。
三個人走出了門。
夏落塵的電話突然響了,她就只顧着從包裏掏出手機。
送貨的人正在往裏面搬貨,差一點就要撞上夏落塵時,高競一把摟住她用自己的後背為她擋下了快要倒下的貨物,重重的撞擊讓他有些站不穩。
此時,夏落塵和高競挨的很近很近,夏落塵紅紅的臉頰就擦着他的肩膀。
盡管看不到高競的表情,夏落塵知道,這一下子撞得肯定不輕。
夏落塵吓壞了,推開他,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問道:“你有沒有傷着啊!”
高競忍着痛卻依舊笑了出來,說:“沒事的,別擔心。”
“你吓死我了,為什麽要為我擋啊,要是你受傷了可怎麽辦!”
話還沒說完,高競輕輕的拍着她的頭說着:“沒事的,沒事了啊。”
夏落塵像被施了魔法,瞬間就安定了下來。
誰都沒有發現,在夏落塵快要被貨物撞上的那一瞬間,陸航也沖了上去。
可就是在那一瞬間,陸航被另一個人一把拉到了一邊。
那個人在陸航的耳邊說:“七年前你沒有為她遮風擋雨,如今為何變得這般殷勤,可惜你做什麽都是徒勞無功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