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乞丐謀士
還記得,五十七年前,那人站在江陵城牆上,寒風吹起戰袍的袍角,散落的鬓發随風飛揚,微微昂起的臉上是一抹意氣風發的微笑:朝君,為何要幫我?
她只是哈哈大笑:雲朝君沒事找抽了!
五十七年前,那人不是皇親國戚,更不是權臣之後,不過是全國數十個分裂割據勢力之中一個小小的江陵城主。
五十七年前,朝天宮的長老問:為何選擇的是江陵城主?
五十七年後,自己當初的答案依舊言猶在耳——昭恒身在一城之窄,卻心懷天下之遠,觀當今群雄,也只有他能做到。
五十七年前,她卻一直沒有告訴他,其實她要是沒事找抽了便不會把賭注都投在他的身上,其實——她要助他一統天下,也不過是為了……
“朝天宮呢?四分天下已有三年,朝天宮的人可有消息?”
魏長春搖搖頭。“自宮主殁後,朝天宮只有執事長老代理宮主之職,而今亂世起,卻未見傳人出宮覓主,也許只是在觀察誰人有機會一統也不定。”
昭晏沒有回應,手中剝着核桃的動作依舊懶懶的,核桃殼都随意的抛在了城下。
五十七年前,兵荒馬亂,州郡割據;而每一個割據亂世,在朝天宮而言,不過是争奪宮主之位的一個棋盤。
朝天宮不想讓人知道的話,沒有人知道朝天宮在什麽地方,有什麽人,宮主是何人,或者宮主是否在世。世人只知,天下分裂之際,朝天宮傳人便會出宮覓主,輔助所選的人一統天下,最終誰人所擇主公得到江山,誰人便能回宮接掌宮主之位。而其餘的人,不是戰亂身死,也是終身不能回宮。
她自己……也有五十七年沒有回宮了。那一年,昭恒把交州納入版圖,終于在一統九州之後再統從未被納入華夏版圖的第十州,而她終于奪得了朝天宮宮主的資格,卻終是沒能從交州回到朝天宮坐上那張夢寐以求的椅子。
昭晏哈哈笑了,自己也聽不明白自己的笑聲。“當年争個你死我活的人都就這樣死去了,只剩下個燕朝歸和雲某人繼續玩——可惜,他手下的都盡是些空有勇悍的膿包,真他娘的熊,太無趣了!”
魏長春的嘴角大大的抽搐了一下。兩年前,永安公主忽然找上早已解甲歸田的他,而他只聽她說了一句話便知那公主便是五十年前的宮主,不因那舉手投足間的自大氣勢,也不純因只有宮主才會徒手生剝生吃的核桃,卻是因為——天下間,除了雲朝君以外,還有哪個女子會粗話成章的?
心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魏長春斂神正色道:“燕朝歸現今雖是商秦名義上的國師,但在秦地真正的卧虎藏龍者,卻是他青出于藍的弟子,燕南山。”
“燕南山?”昭晏剝核桃的動作聽了下來。“姓燕的?是徒兒,還是孫兒?”
魏長春感覺自己快要昏過去了。宮主,燕南山姓什麽不是重點好不好!
昭晏沒有回頭,卻也感覺到那道哀怨的目光似的,聳了聳肩,故作輕松的輕吟:“秩秩斯幹,幽幽南山。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無相猶矣……燕朝歸這龜兒子給他那龜徒兒改那麽一個名字,是在諷刺他注定不可能隐居山林的一生嗎?”
老人布滿皺紋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這燕南山要是這麽厲害,為何秦軍卻如此不堪一擊?”就在魏長春回過神來之前,昭晏已淡淡的開口。夕陽殘影之下,那抹淡漠鎮靜的背影仿佛超然了世間一切,又仿佛紅塵亂世間齊國江山的守護神,近在咫尺卻無法觸及,和那個亂扔核桃殼、說髒話不眨眼的大懶蟲判若兩人。
“上将軍林士興掌握秦國兵權,一向不喜歡燕南山,這一次要不是林士興一意孤行,不聽燕南山之言強行發兵,公主也未必……”
說到這裏,魏長春已發現了自家主子的不對勁。
“公主?”他連忙繞道公主身前,只見那盤核桃還是穩穩的擱在城牆上,纖纖玉指間還拎着一顆核桃,卻是一動不動。“公主?”
公主——又站着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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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江陵慢慢的回複了平靜,街道被清洗幹淨,只有稀少的行人,昭示着城池曾歷的戰火。
江陵大捷後城裏的警戒沒有松懈,街上定時巡邏的手柄一臉木然,人人見之卻都肅然起敬。
入春後江陵城中心貫穿南北的天衣大街兩旁重新開了萬紫千紅的花朵樹木,街道上的林立商店已有一半重新開業,似乎這住在齊秦邊境的人民已開始一如既往的自戰後恢複過來。
天衣大街上,一棟毫不起眼的小樓裏,擠了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多的人。
小樓只有上下兩層,下層放了兩個長長的櫃臺,櫃臺後統一藍衣黑帶的小二正在忙碌的奔走着,櫃臺前排了長長的人龍,長得快要排到了樓外去。
樓外歪歪斜斜的牌匾寫着“平安報館”四字。
四國館,正是四國時代非官方的驿站。四國林立、戰争不斷的時期,像江陵這樣的大城市裏都有平安報館一類的四國館,提供的是通行四國的報平安服務。
四國紛亂,一城之外的親人随時在一夕之間變成敵國百姓,生死未蔔,四國館從來都是炙手可熱的生意。大小四國館在邊境均和當地官員有些交情,時不時串串門子“孝敬”一下,邊境城守便都只眼開只眼閉。
二樓輕輕的談話聲早已被一樓的熙攘喧鬧徹頭徹尾的掩蓋了下去。
但見二樓上兩人憑欄而坐,一人藍衣黑帶,和一樓衆小二不同,此人衣袍皆是湘帛所制,足見其地位超然。
對面坐着的,卻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乞丐面容被層層污垢覆蓋,看不清年齡,身上薄薄布衣破了幾個大洞,卻連補丁也似乎補不起。
藍衣人眉間有些厭惡,謹慎的性格卻讓他不敢怠慢。“兄弟可是來賣消息的?”
平安報館真正的生意,不在一樓,卻在二樓。
一樓賣四國平安報,每一人每一趟也不需半兩紋銀,但是二樓的交易動辄便是上十兩——足讓一戶普通人家過上一年有餘。
四國紛亂,忽戰忽和,在這個時勢下情報便成了千金之寶。
所謂四國館,做的其實便都盡是這些情報的生意。
只見那乞丐目無表情的道:“是,館主。”
聽他喊出“館主”二字,錦衣男子有些愕然,卻很快便回過神來。“兄弟既喊得出在下身份,想必兄弟的消息是重要的,那十兩銀子的起價是少不了了。”
乞丐的眼裏沒有窮人聽見銀子時的光芒,冷冷地舉起了五只手指。
“五十兩?”館主眉毛一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那要看看兄弟你的消息有多特別了。”
“五百兩。”乞丐聲音沙啞,卻讓人感覺如冰水澄澈清冷,沒有一絲慌亂,也聽不出一絲貪婪。“關于朝天宮。”
聽見“朝天宮”三字,館主臉色一變,再沒有本來的厭惡和冷漠,反而凝重了起來。“要是兄弟的消息值得五百兩,在下定不吝惜。”
“好。”乞丐的牟利添了一絲笑意,有些散漫,卻仍是清澈而冷淡。“朝天宮的傳人出宮覓主了。”
館主眉毛又是一挑。“那又如何?”
似乎料到他不會滿意,乞丐微微一笑,續道:“秦國謀士燕南山,正是傳人之一。而另一位傳人,也早已入越。”
館主不敢再怠慢,正襟危坐,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果聽得乞丐再次開口:“林士興大敗後,秦國派燕南山出征江陵,以朝天宮傳人的力量,勢在必得。”
“燕南山的背後當真有朝天宮?”一直被忽略了的珠簾後走出一人,藏青袍服,玉冠束發,一張略顯蒼白的臉卻分明是一張妙齡女子的臉。“閣下的消息從何而來?”
錦衣館主一看見那男裝女子,恭恭敬敬的站了起來,就差了點頭哈腰下跪行禮。“主公。”
乞丐看向那似雌似雄的男裝女子,眸中異光一閃。
昭晏緩緩在館主剛才坐過的席子上盤膝坐下,手裏捏着一顆核桃,在乞丐面前雙指輕輕一夾,核桃殼從中裂開,切口平滑,竟如刀劈。
“小兄弟說起朝天宮,不過是為了吸引我這真正的主事者的注意吧?”
二九年華的女子如長輩對小輩說話般的語氣,館主和乞丐兩人卻竟都沒有發現一絲違和。
乞丐微微一怔,眸中笑意更深,毫不畏懼的對上女子懶懶的眼神。
“燕南山的确正領軍往江陵而來。”乞丐冷靜的道。
“朝天宮傳人的身份從來不足為外人道也,閣下如何得知?”昭晏把核桃抛進口中,在心底冷笑一聲。燕南山是燕朝歸的徒弟,燕朝歸是朝天宮棄徒,棄徒之徒又如何入得朝天宮之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