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玄天秘文
一大幫子人趕到側山的時候,幾乎不确定這裏是不是梁山的地界。
大爆炸過後掀起的風暴還在持續,沙石不停拍打着每個人的瞳孔。
面前豎立星位石碑的地方已經成了一片廢墟。巨大的石碑被劈得碎成無數塊,大理石灰白色的粉末漫天飛舞。它只剩下了一塊殘破的底座。
這是個根本不需要說話的場景,所有人都美目緊凝一臉陰雲地看着面前的廢墟。
施恩的眼瞳仿佛不停地吸收着那些塵灰一樣愈加顯得陰暗。
據剛才那聲爆炸聲判斷,劈中石碑的應該是一道劇烈的雷暴。
可是沒有可能。
天雖然陰着,但那不是欲雨的陰雲,只不過是濃厚的灰白雲霧而已。再者,如此巨大的雷暴劈下之前,天空至少會有一陣子明顯的悶雷轟鳴或者閃電光芒。
然而在那聲爆炸之前的只不過是一屋子人黑着眼圈的沉默。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宋江和吳用身後跟着其他一些人,緊着步子登上了側山。漫天的塵沙一時間阻礙了視線。
宋江一邊揮手打散眼前的塵土,花榮已經走到面前作揖,“哥哥。”
“這是怎麽回事?”宋江不易顯露波動的面容也有些崩塌般的震動,拉着花榮往前走去,然後指着那片石碑的廢墟問他。
“哥哥,我也不清楚。”花榮抱拳颔首,又看了一圈一起趕來的兄弟們。“只是突然聽到巨大的爆炸聲,急忙趕了過來,結果……就看到石碑被劈碎。”
宋江的嘴唇蒼白地微微張開。他一步一頓地走到廢墟前面單膝着地。
此處是天降石碑,排列衆英雄星位的寶地,是梁山的靈脈所在,竟然被一道不知何來的巨大能量劈裂成廢墟。
這是何等明顯的兇兆。
吳用幾步走過去,蹲下身去扶住宋江的肩膀,“哥哥不必惶急,此事蹊跷,還是細想再說為好。”
“軍師,你看還有什麽可細想?”宋江搖搖頭,冷冷地哼笑了一聲。“我梁山靈脈這等無端地被毀,還需要論論兇吉麽?”
吳用一時無話,只是看着宋江。
其他人面面相觑。
武松看着施恩,他卻是雕像一樣兩只手指夾着下巴,結冰了一樣沉思不語。
“兄弟?”他撞了一下施恩的肩膀。
“……啊?”施恩靈光一炸回過神來,一擡頭首先看到失神半跪在石碑廢墟那裏的宋江和他身邊安慰他的吳用。
武松卻是一張嘴就能感覺到粉末的漫亂,忙是合了嘴咳了幾聲。
公孫勝沉步走過衆人身邊,站在宋江身後不遠處沉目凝視着粉末飛揚的石墟。
吳用看見了他。“公孫先生,這……”
“我不得不說,宋哥哥所說甚是。”公孫勝的聲音冰冷沒有活氣。“星位石碑是玄天所賜,鎮守梁山的靈根,如今無端成墟,浩劫已經降臨。”
“公孫先生,這種時候說這話,不是亂了兄弟們的心麽?!”李逵沒等聽完,似是一下子來了怒氣的精神,“又是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俺鐵牛卻不相信!咱們梁山正是大好,會有什麽壞事!”
他的尾音被燕青拼命拉扯了回去。
“不說話,怕舌頭會爛掉?”宋江背對着衆人,沉冷地喝了李逵一聲。
李逵最聽宋江的話,抽着嘴角不再說話。燕青把他拽到衆人後面,他一邊拱着燕青一邊被拖走。
“鐵牛兄弟其實說的不錯,我的話确實動搖人心。”公孫勝嘆了口氣,“只是因為這樣我就不說了麽?浩劫已至,難道瞞過去不成。”
宋江疲憊地點頭,“無妨,我并沒有怪先生的意思。”
“哥哥先起來。”吳用低聲勸着他,“只是這樣,難免頭暈。”
不等宋江言語,吳用用力将他扶了起來。
宋江回頭環視着衆人。冷俊的臉上是陰冷的疲憊和緊張。
“兄弟們,公孫先生的話可都聽清了?”
一群漢子僵硬地點點頭。
他們其實都很想搖頭。
“公孫先生,你現在可有解劫的方法?”宋江走到公孫勝面前,輕抱雙拳。
公孫勝搖頭。“我完全不能測知是何浩劫。我們所能做的,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宋江的雙拳縮了一縮。
那不過等同于坐等天災降臨。
剛剛詭異爆炸過後的側山塵土松動,一大群人站在上面,怎麽都有恍惚的不穩感。天色愈發陰沉,千萬裏濃厚不散的陰雲中,根本找不到一點缺口,告訴他們那道所謂的雷暴從何方劈下。
“此處風寒。”宋江的聲音在塵土飛揚的風中有些模糊。“兄弟們走吧。”
衆人只好轉身。
宋江剛邁出幾步,突然眼睛靈光乍亮,腳步登時有些神經質地快了起來,幾步超過了所有的人群。
“哥哥……!”吳用一時沒反應過來,叫了一聲的時候已經看着宋江的背影又是遠了些。
衆人的眼瞳随着宋江迅速地前移,都莫名其妙地皺起眉頭。
吳用已是趕了上去。
“你們有感覺麽?”董平的聲音又讓大家回過頭去。“山上的氣氛變得相當詭異。你們看宋哥哥,神智竟有些恍惚了不是麽?”
張清困惑地把頭扭了扭,“到底要出什麽事……”
公孫勝正是走過衆人身邊。
“公孫先生……”微弱的異口同聲伴着公孫勝腳步的停下。
不過他似乎不是因為有人叫他才停下。他的眼睛冷冷地停留在施恩身上。
施恩挑起一邊的眉毛,感覺血脈裏流竄起一股冷氣。武松在他身側疑惑地探出頭來。
“施恩兄弟,我可能與你借一步說話?”
施恩習慣性地在思考的時候晃兩下頭,一扭頭不及防地一眼看到了武松伸過來的面孔,竟是吓了一跳。
“哥哥……”施恩輕輕地瞪了武松一眼。
“別這麽看着我。”武松回瞪了過去,揪了一把施恩的耳朵,“好像我多奇怪。奇怪的是你好不好?”
“疼……!”施恩被武松揪耳朵帶得身子一仰,幸而武松一下子就松了手。他忙是按着耳朵揉了起來。
“施恩兄弟?”那邊公孫勝還在等待回答。
“自然,自然。”施恩忙是對他笑了。笑得嘴角邊泛起一陣酸苦。
似乎有被盯上的感覺。
公孫勝正用他那仙風飄逸的眼睛沉銳地盯着自己。
“哥哥,你先回去休息。”公孫勝當先引着施恩的路往前走去,施恩邊跟上邊回頭看着武松。
“看路!”武松剛要答話,眼睛一擡伸手指着施恩。
施恩正好踩上一段不大不小的滑坡,所幸及時收住了腳步。他回頭有些着羞地向武松點了點頭。
這小子到底是個心計深沉的人,還是個小孩兒?武松抱起雙臂,視線裏施恩的背影竟是有那麽一瞬的恍惚。
公孫勝走得很快,施恩雖然跟得上但一直費着力氣。兩人都不開口。
不是說“借一步說話”麽?現在借了多少步了。
“施恩兄弟。”公孫勝說話的時候卻是目視前方。從遠處沉金色的暗光來看,已是接近傍晚了。
“嗯?”
“是不是覺得我的話都很不經?”公孫勝轉過頭,露出他招牌的謎霧重重的笑容。
“……”施恩看着公孫勝頓了一瞬,“沒有。”
“也就是說我的話你還是覺得可信的了?”公孫勝竟似有些欣慰般地點點頭。
施恩感覺有一片片霧水灌進了腦筋裏。“公孫先生,請直說如何?”
公孫勝就此頓住腳步。
施恩未及反應,有些滑落不穩般地又向前順了幾步才停住,回頭更是納悶地看着公孫勝。
“施恩兄弟既已給我看了你那無人知曉的胎記,就是信任我。”公孫勝站在一片灰白色的朦胧逆光裏,“我有幾句話放在你這裏,還望你記住才好。”
施恩想到他的胎記連武松都不知道。
可是自己好像并不是那個意思。不過因為事情詭異,公孫勝又不是凡人,所以想着給他看了或者比較好罷了。
“先生賜教。”施恩還是躬身行禮。
“八卦橫生,枝節混沌。正邪兩賦,雙成雙生。心魔佛意,一念之間。上念極樂,下念阿鼻。”
施恩沒有擡起頭給公孫勝一個嘴角抽搐的迷茫表情。
如果說聽懂了也并沒有,只是心裏被重重地撞了個幾乎翻滾。
那些話明明晦澀而陌生,卻好像許久以前聽過一般。
但他絕對想不起在哪裏聽過,誰對他說過。
可是竟然有心底最深處的某種冥感與那些話産生共鳴。
“施恩兄弟還是不明白?”公孫勝料到了,撚着胡須說出的話竟聽出一絲可惜。
“雖然的确不是很明白。”施恩擡起頭,轉向正艱難沖破萬重陰雲的暮光。“但是我想我大概能懂一點。總之是多謝公孫先生了。”
“不必。”公孫勝微微一低眼睛,便是徑自走了。
施恩也正自沉入自己的世界裏。
暗金色的瞳孔雖然被抹上了一層灰白,但還是能看見瞳眸深處映照出來的明光。
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醒來。
此時漫天的灰白色正流溢入了宋江的住處。
吳用看着宋江站在桌案前,雙臂撐着桌面,全無聲息地安靜看着展開的一卷金緞。
哥哥怎麽會這麽神經質一般地翻出來,當時言道是夢中仙子所賜的星神名卷?
“果然是……沒記錯。”許久,宋江仰起頭,對着暗沉沉的天花板長嘆了一聲。“注定之事,人力無為。”
“哥哥?”吳用輕聲喚道。
“軍師你看。”宋江也不回頭,只是招手叫吳用過來。
吳用接過宋江遞過來的金卷。
在星位排名的文墨結束之後,竟是還有一行小字。
就像是特意加在後面的谒語。
“衆星位英傑,即是承抗宿劫之人。輪回險惡,上古兇種,不可逆轉,只可勇戰。此即是封授星位之意義所在。”
吳用輕聲念完,竟是有些拿不住薄薄金卷,終是把它放回到桌案上。
“哥哥早已看到,可是從沒聽你說過。”吳用擡頭看着宋江。屋裏屋外同是陰霾一片,他們二人臉上都有半明半暗浮雕般沉重的交錯。
“早已看到?”宋江咳笑了一聲,攬住吳用那邊的肩膀。“軍師,我亦不過是在公孫先生告知我星象異變的那天,才看到的。”
吳用瞪了瞪眼睛,枉自張了幾下嘴,卻是無話。
“軍師信我,無論當時夢中還是醒後,這金卷上都絕無這段文字。”宋江慣常說話堅定如鐵,“星象異變之後,我想從仙子所賜的金卷中尋出一分天機,卻是看見了這段始自浮現的文字。”
“哥哥可參透了這段文字所言何意?”
“軍師比我聰明何止百倍,不須明知故問。”宋江拍拍吳用的肩,徑自坐進了陰影環繞的椅子裏。
原來所謂天降石碑,衆星排位,不是坐享其成的榮耀。
而是将某種無法預知的風雲洶湧,推到了梁山群雄的命運之中。
“軍師。”宋江正看着窗外透進來的綿長的灰白光色,像是幾道裂痕伸入陰暗的空間裏。“招安之事,朝廷那邊沒動靜,我們這邊也先放下。”
吳用想起帝都永夜的傳聞,點頭低聲,“知道了,哥哥。”
夜晚不可阻止地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