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滾燙血紋
施恩本也是沒睡着,看到一道幻覺般的黑影閃進來之後立刻坐起了身子。後背突然離開冰涼的床牆感到了一陣微微刺痛的空落。
“主人還沒睡麽?”黑靈跳上了施恩的床,隔着被子趴在施恩的膝蓋上。
“等你啊。”施恩撩開被子把黑靈抱進來攏在手裏,“你是怎麽做的?”
“我把遠古之匙放在了他的枕頭下。他的星靈也正在蘇醒,遠古之匙會逐漸得到感應。”黑靈仔細地看着自己的小爪子,雖然漆黑一片只是徒勞,“我可不想費力去猜他把自己的神器放在哪裏了。”
“那麽重要的東西自然是要好好收着的。”施恩摸了摸黑靈的小腦袋,然後把裏衣的袖子往上撸了撸。
墨流只露出了延伸着些黑紅花紋的頭,底部相連的施恩的皮膚微微扯起。
“去蠻荒空間的時候也不遠了。”它沉聲道。
施恩一直輕輕摸着黑靈的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主人?”黑靈擡起身子,小爪子搭上了施恩的手臂,“不是沒有受罰麽,怎麽還是不高興?”
“主人不是在考慮眼前吧。”墨流歪歪頭,像是教訓小女孩一般對着黑靈吐了吐蛇信子。
黑靈一撇嘴,然後把小下巴舒舒服服地擱在了施恩的手腕上。
施恩好像微微回過神來,微笑着輕輕撫弄黑靈的脖頸。
黑靈眯起眼睛喵喵地叫着。
由于武松的再三周旋,宋江最終沒有處罰擅自随船出海的施恩,只是好生警告了他一番。
黑靈那時藏在聚義廳階下的已是凋零的花草叢中,輕敏的躲藏竟是無人發現。
它看着施恩安靜地聽着宋江的話然後點頭,臉上一絲波動也捕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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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發覺自己的心裏竟是欣喜的。
主人這樣的性格,安靜沉冷,可以成事。
它現在帶着對當時迸現的欣喜感覺的愧疚蹭在施恩的手腕上。
施恩靜止的眼眸前過了無數遍武松得知自己沒有受罰之時長松了一口氣的表情,以及無奈卻緊密地攬住自己的手掌,終于閉起眼睛輕嘆了一口氣。
他總是有種恐慌,未知的往後,或許這一切都會被破壞。
晃晃頭努力把這種顫抖甩出腦海,施恩把黑靈放到身邊的床面上,“好了,睡吧。”
墨流慢慢地回縮融入施恩的皮膚。
它卻是留了一雙黑瞳在外面,像是還有話說。
黑靈也微微仰起頭看着施恩。
“怎麽了?”施恩支起下巴,“有話說麽?”
“主人,我們不可能完全沒有感知到。”黑靈只有嘴巴動了動,像是一尊尊榮的雕像。
施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主人?”手腕上也傳來了墨流的聲音。在沉靜的黑夜裏,兩個清冷如同暮鼓晨鐘的聲音穿過施恩的耳膜直接扣進他的心裏。
施恩反伸出手去,摸上了自己左邊的肩背,凝眸從暗沉的夜色裏重組記憶。
“很久以前了,差不多比兄弟們接到神器的時候還早。”施恩想起了自己做的那個夢,那個被公孫勝下了神秘箴言的夢。
所謂伏羲八卦。
所謂一念極樂,一念阿鼻。
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左邊肩背上的暗紅色胎記一直微微灼燙着,甚至已經變成了一種可以忽略的習慣感覺。
但是現在它已經演變成了火烤般的炙燙,像是有一把烈火從血脈深處竄了起來,順着胎記的紋理噴薄欲出。
這種感覺不是經常,只是有時候會由細細的灼熱突然化身而成。施恩總以為自己的皮膚出了某種病症,但是摸上去依然是光滑一片而且細致冰涼。他也沒有去安道全那裏看,他知道這個胎記是某種禁忌。
給公孫勝看過了是他最後悔的事。盡管他想不明白有什麽明确的害處讓他後悔。
他就是覺得不應該。這個胎記應該是始終隐藏在衣襟的陰影隐藏之下,保護着它非同尋常的意義的。
施恩被黑靈的小爪子輕輕抓了兩下才回過神來,才知道沉默占據了空氣太久。他低下頭,“剛才沒聽...你們說什麽了麽?”
“沒什麽。”黑靈把小爪子拍進施恩的手心裏,“不過主人...即使它萌芽并最終膨脹,我們也希望是應着上古的箴言。”
施恩握住黑靈的小爪子,用力握了握,“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到你們一說話我就能聽懂的程度。”
黑靈苦笑了,看着墨流。
“倒是希望主人不明白。”墨流嘆了口氣。
“我們說的是主人的心魔。”黑靈的聲音如同一個在輕輕歌唱的少女,“主人不要把這個當笑話...我的意思是說,就算你的心魔會膨脹噴薄,我們也希望那是神的箴言所說的——‘光明和黑暗是彼此的殉葬品’。”
它擡起小爪子晃了晃,“現在說也說不清,主人不明白也記着就是了。”
施恩沒出口的疑問就咽了下去,又是伸出手去按了按灼燙的胎記皮膚。
“主人是不是很難受?”墨流把頭又露出來了一些,“我們幫你揉揉吧?雖然不是皮膚上的感覺,但是應該也有些緩解。”
“沒事。”施恩捏了一下墨流柔軟的蛇膚,“鑽進去睡覺吧。你也睡。”
他回手彈了一下黑靈的額頭。小貓鑽進他的懷裏,不怕悶到呼吸一般地把頭緊緊靠在他的胸口上。
“主人好睡……”它的聲音緩緩拉長如同墜落的流星。
施恩放下身子去,沒有接觸身體而顯得有些冰涼的床墊貼上了肩背上滾燙的皮膚。
“嘶——”施恩有些受不了地挺了一下後背,然後抱着黑靈翻了個身。
他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又睜開。
不是皮膚上的灼燙讓他難以入睡,而是心裏密密麻麻生起的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一直一直想着武松,在這個無星無月的暗夜裏。
雖然武松于他而言珍重無比,但是此刻的感覺卻像是即将失去之前拼了命的想念。
施恩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然後尋找依靠一般地抱緊了懷裏的黑靈。
他和黑靈都放棄呼吸一般地緊緊靠在一起。他也感覺到手臂上的皮膚堅定地收緊着。
如同這世界只剩下他們三個。
沉沉的夜色填充進施恩的暗金色眼眸之中時,同樣也在宋江的瞳孔裏無邊無際地肆漫着。
宋江顯然是睡夢中突然喚起,穿着裏衣不顧風寒地地坐在椅子上。
身邊的吳用為桌案上的暗燈添上一點燭火,然後放下燈臺,試探似地叫了一聲,“哥哥...”
“這消息确定準确?”宋江晃了晃手中的一張牒文,那是吳用在帝都東京埋下的眼線傳回來的急報。
“絕對。”吳用點了點頭。
他知道宋江不是懷疑自己,只是這個消息本身讓人難以置信罷了。
宋江頓了頓,把那張牒文輕輕抛甩在桌案上,然後雙手按住腫痛的眼瞳。
吳用把茶盞往宋江手邊推了過去。
“招安招安……”宋江略略移開手掌,把桌案邊上一堆公文最下面的那張抽了出來,停也不停直接送入燭火,“現在還說這個豈不是笑話了!更何況……”
“雖然他不是招安的決定理由,但是這未免太蹊跷了。招安之事,就此放下吧,哥哥。”
吳用和宋江的視線落在一處,看着慢慢化成灰燼的紙張。
“只是為什麽……”宋江本來就磁啞的聲音更是染上了疲憊的暗色。
“命途如此奇異,不妨也往奇異處猜猜。”吳用慢慢走過宋江的桌案前,來到他的另一邊,“此等大奸大惡之人,乾坤突變時,不能是凡類可比。”
宋江擡起頭,看着吳用被燭火微微照亮的側臉,擡手指了指他,“軍師說的有道理。”
“果然……對頭是要做到底的啊。”吳用只是冥覺般地想說這句話,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所指何事。
宋江回頭看着那張牒文,然後沉聲道,“明日就對兄弟們說了吧。中了很多兄弟下懷不是麽?”
“招安一事,哥哥也知道本就是未得人心。”吳用倒是坦率地直說了,引來宋江幾聲苦笑。
“軍師萬事皆知啊。”
吳用手中的羽扇停了一停。
如果說我什麽都知道,我的心裏為什麽還會被沉重而莫名的疑惑纏繞着呢?
他總是在困惑,戮神村一行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從他的記憶中丢了出去。
他想不起來,更沒有證明,只是有着模糊不斷的感覺。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擅自出現在他們一行人當中的施恩。
再怎麽看都是了無異樣,除了更是沉靜溫默了些。
吳用冥思着,自顧自歪了歪頭。
“軍師在想什麽?”宋江站起身,拍了拍吳用的肩膀。
“沒事。”吳用靜止着動作應了一聲,然後轉過頭去,“此事已成定局,往後更加兇險。只望哥哥領好我們就是。”
宋江的手收回去的動作停在半空。
“軍師難道不知道……”他嘆氣般拉長了語調,“我實在是心緒窒堵麽?”
“但這不是理由,供哥哥消沉或是怠懈。”
吳用是那麽冷靜,永遠都不為他事模糊自己的想法。宋江暗暗想道。
雖然他不知道吳用被沉重疑惑緊緊糾纏着。
“罷了,軍師歇息去吧。”宋江背過手,終是說出了彼此都需要的安靜要求。
“哥哥也早些歇息。”吳用微微颔首,轉身離去。
燈火突然暗了許多。宋江只感覺眼中所見的夜中屋景幻覺般模糊了一下。
他走回桌案前,将牒文重合整齊,放在公文堆上。
簡單的筆墨文字卻一勾一劃如同倒刺,在他的眼裏留下了忽明忽滅的陰影。
“怎麽回事……”宋江閉上眼睛,“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但是這種不安……”
你果然會是梁山永遠的毒刺麽?
“梁山宋吳二位頭領啓:京都大事突起,權臣高俅莫名不知所蹤,由其一手把持的朝政已陷入混亂,衆大臣正在忙亂商議中。多方探查得知,高俅未帶走半分家私,不似卷財身退。”
這個一提起就會讓梁山上諸多好漢咬牙切齒的名字。
究竟隐入了何種黑暗?
宋江靜立了許久,到底伸出手去攏住燭火一口吹滅。
反倒是完全的黑暗讓人安心了些。那忽閃忽爍的燈光竟是讓人一直提着心。
一點奢侈的不知何時斷掉的光明,還不如冷漠的靜止的黑暗麽?
那夜宋江無眠。
施恩也是。
他被一場噩夢徹底掏空了僅存的睡意。
他猛地坐起呆了許久,直到臉上的冷汗片片風幹下去。
他把整個臉埋進手心裏,然後閉着眼睛也很準确地找到黑靈擡起的小腦袋拍了拍。
“睡你的。”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寬仁卻堅定的命令。
黑靈還有墨流在往後漫長的劫數裏,一直聽着施恩這樣語氣的命令前行着。
施恩用力上下搓了兩下臉,然後鼓起一口氣重重地吐了出去。
心跳像是沉重得不能感應,又像是輕飄得像是随時都會斷掉。
從前即使是失眠也沒有這麽難受過,為什麽會做那樣的夢……
無邊的陰影裏伸出一只攤開的手掌,就像是要拉住自己跟着走的姿勢。
可是一點人形都看不見,只有一大片鋪天蓋地占據眼球的陰影。
那只手來自黑暗。是黑暗向他伸出了手。
“你終會來到我身邊。”
有千萬張口在他周圍的黑暗裏張開,交錯着嘈雜着重複這句話。
它們都咧開冷笑的弧度,白牙上閃着白森森的冷光。
像是要把自己分而食之。
施恩狠狠地拍了好幾下額頭,在這漆黑的深夜裏他卻想要讓自己清醒。
只是夢。只是夢。
他感覺到口渴,輕輕放下黑靈下了床。
冷茶灌進喉嚨裏,猛烈喝水的動作噎得施恩喉嚨發疼。
但終是舒服了些。他一口氣喝完,放下茶碗呼出一口氣。
然後他猛地僵直了一下,左邊肩背的肌肉尤其緊繃。
雖然是奇異的灼燙感覺,但也不是第一次嘗到了。
但是為什麽會有瘋長的藤蔓縱橫交錯地在心裏延伸一般感到不安?
施恩坐到床上,黯淡的夜光把他的臉頰埋進了濃重的陰影裏。
黑靈到底是立起了身子,半蹲在施恩背後看着他,同時感應到施恩手臂皮膚上微微的蠕動。
“到底是會蘇醒的吧?”
“……是啊。”
一念極樂。
一念阿鼻。
尾聲
大宋宣和年間,星象突變。
各地異象突起,人心陷入陰雲。
于朝廷而言,這種恐慌已經壓過了一直是首等大事的梁山招安之事。星官多次占蔔,所得出的都是難以洞悉卻兇意明顯的兇卦。
于梁山而言,衆英雄星位排名終于有了最終的意義。宋江如同當初夢得星神名卷一樣,再入仙夢于九天玄女之處得到上古神器。
乾坤輪轉,不只存在俗塵。在遙遠的上古時代,劫緣已經生根,只待星靈回歸。
于天地而言,自宇宙開辟之始便定下的劫數終于到了眼前。
重組天地,力挽乾坤,還是陷入那古老預言中徹底的毀滅,都在風雲激湧中擺開了選擇。
于它而言,漫長的大夢已經漸漸出現了蘇醒的裂縫。
它的饑餓和欲望,在不可見的黑暗中緩緩膨脹。
直到爆裂。
天地突變之時,朝廷也消失了一位權臣。
正當位高權重把持朝政的高俅莫名失去蹤跡,家私半分未動,也沒有任何緣由和躁動可尋。
如同突然被日光暴曬而消失無蹤的冰雪。
朝廷豈不知高俅作惡無數,出動力量尋找只是因為他是朝政把持之始,沒有他朝政竟是一時無從整理。
高府中人被審問了無數遍,只有高俅的管家說出了解釋不清卻像是唯一線索的事實。
高俅府上曾有一位黑衣人來訪,此人神秘不肯露出面目,只與高俅單獨見面了一回,之後再未出現。
這是個放進了卷宗也無從查起的所謂線索。
高俅本是朝廷托與招安梁山之任的重臣,無端失蹤之後,梁山招安之事也真正放下。
四方地方盤踞勢力卻是都沒有對朝廷立起兇意。原來這再明顯不過的浩劫之兆足以壓過人世俗塵的一切躁動。
無法阻止的災變終将到來。
多少人曾以為上古傳說盡數不經,它卻埋下了最深的伏脈。
相傳伏羲開八卦之時,本是十六支靈力指引,卻破壞了雙生之數單獨拿下一支靈力。
“光明與黑暗是彼此的殉葬”。
最好的光明來自于黑暗。最濃烈的黑暗化身于光明。
單獨承抗一脈劫數的那支靈力被封入了天地開辟之始便生于幽冥界河岸的忘川之花中。
它安靜地生長,安靜地等待。
待它盛開之時,乾坤存滅的抉擇就到來了。
這便是上古先神隐秘的箴言。
無星無月的夜空籠罩在沉默的大地之上。
——天地之劫從來無法阻止。
——只能傾盡一切活過劫數。
太荒之起始,或得不可結。
番外·烈風傾城·黑暗安眠
在千年以前,我的眼瞳就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色虛空。
像是沉默的夢境,走到哪裏都是死角。
我睜着一雙全漆黑的眼瞳看着這個世界。
看着這個為祭祀而生,為無盡的輪回而茍延殘喘的地方。
當年成為巫師的時候,我本來以為我才是可以高高在上的那一個人。
但是我似乎忘了我的頭上還有命運。
它只要一個冷笑就可以把我這種微塵揮手打翻。
我接受晉文公尋找方術的差遣,卻再也踏不回那片凡塵的土地。
陷入戮神村之後,我被磨砺為大祭司。
不過是一群本該早早腐爛卻一直在死亡中呼吸的人,所謂的首領。
我的使命是憑着我這永不終結的死中生,在每隔十六年的輪回裏為神靈獻上祭子。
死去多年的男人和女人結合,得到神靈的賜印,所生的女嬰就是被神靈選中的祭子。
也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活人。
我每隔十六年都能感受一遍那種皮膚的溫熱。血液的熱度和輕輕的心跳都是我早已失去的奢侈。
但是我太習慣把臉龐埋進巨大兜帽的陰影中了。
誰也看不見我的表情。
我從那些死人父母的手中接過每一次的祭子,然後把她送入高高的祭塔。
她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一生守在祭塔中,背誦百萬字的古老咒文。
背誦那些永遠無法洞悉的,命運設下的筆墨圈套。
并且用自己的身體養育神靈的靈蟲。
然後在她年滿十六歲的那夜裏,被我親手投入祭壇之上熊熊的大火中。
吞噬成灰。毀滅一遍遍地輪回。
長老們的說法是這樣可以一點點消除神靈對這個村莊下的詛咒。
我欺騙自己,然後在黑暗中等待了千年。
我沒有等來詛咒被慢慢磨除的那一刻。
卻等來了我最終的劫數。
洛傾城是神靈這一次選中的祭子,同樣被鎖于祭塔之上十六年。
她是個優秀的祭子,天生沒有一絲背叛命運的意願。
如果不是星靈回歸,需要去尋找星靈作為祭品鎮壓神靈的蘇醒的話,她會安安靜靜呆在黑暗的祭塔之上,等待那個被我焚燒殆盡的夜。
說來那麽可笑,我一直所相信的,給神靈積蓄蘇醒力量的祭祀可以漸漸磨除詛咒的說法,竟然在這種時候被推翻。
再伏于黑暗又一個千年又如何。
連個笑話都算不上。
我後來一直在想如果。
如果不是非要派洛傾城出去。
如果她死水般的心竟是起了情。
如果不是我發覺,其實我深愛着她。
現在一切又是怎樣?
我只知道在我幾次上祭塔察看祭子情況的時候,竟然不似從前察看其他祭子之時那樣,心髒冰硬地全無心跳。
那種心髒突然迸發出一絲絲鮮活節奏的感覺是什麽?當我看見洛傾城的時候。
我是很恐懼的。
我知道我正在親手破除着我對詛咒可以慢慢消除的信仰。
因為,我不再是一名合格的大祭司。
當星靈祭品被置于祭壇之下,那重複了無數遍的黑暗儀式正在進行的時候,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顫抖。
洛傾城卻是面無表情。
她慣于冷漠的面容。她藏着神經質嘶吼的尖利笑聲。
全部在火光的肆漫中沉默着。
我把她投入火中的時候,也在用枯槁的手指拼命拉扯着自己的心髒。
不要去想。
這是你和我存在的意義。
到底為了什麽,生于這無邊的死亡陰影之中?
我在這麽漫長的死中生裏,唯一一次感到确定的真實。
這是我唯一的純粹感覺。不需懷疑,不需改變。
那就是當洛傾城的詛咒融入那只靈蟲的時候,對我嘶吼的話。
我為什麽,會愛上月靈。
這麽長久以來,在這粘稠的黑色夢境裏,我唯一鮮活過的心跳到底存不存在過?
到底,為了誰?
你不是合格的祭子,我也不是合格的祭司。
卻怎麽也找不到把自己化身為酷烈詛咒的意義何在。
回複删除111樓2011-10-30 22:55
亡煙°
二妮快上7
我瘋狂地抱住了那只靈蟲,嘴裏喊的是“快把祭品放下去”。
我的心裏,卻想着這是擁抱。
我用這種方式,擁抱着那種模樣的洛傾城。
這個只屬于黑暗的祭子,這個注定要為這無邊的死亡殉葬的女人,此刻卻像是屬于我。
我的身體被撕裂開,除了沒有任何力氣,一滴血也沒有,一點橫飛的血肉也沒有。
我只是一個空空的口袋般的軀殼。
然後養着無數肮髒的蟲子。
我突然想放聲大笑,笑得比那些罪惡的歌聲還要放肆。
黑暗永遠可以把我們玩弄于股掌之間,連冷笑都不屑。
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加入了祭壇絕壁的肉身壁壘之中。
這是戮神村的詛咒,每個死于祭壇或是神靈自行享用的祭品,都會化身為相連成一片的活屍,搭成這一片黑紅色的肉身石壁。
現在也輪到我這個大祭司。
我這個愛上要被自己親手燒成灰燼的祭子的,大祭司。
我在拼命脫離相連的肉身壁壘的那一瞬間,的确是不相信自己竟然可以抵抗掉這個詛咒的。
我只是再沒有什麽可以阻止我不顧一切的考慮了。
去他的祭祀。
去他的慢慢消除詛咒。
去他的脫離這片黑暗!
從我千年前淪入這個輪回之中開始,我本就不該再做這樣的夢。
或者在我對洛傾城情起的那一剎那,我就知道我再也無夢可做。
我終究是黑暗的囚徒。
但是我還是抵抗掉了這個詛咒。因為我看見了洛傾城。
她的身體滿是蟲卵般的血紅色凹凸,看上去像是長滿毒瘤的藤蔓。
但是你在我眼中永遠是美的。就像我登上祭塔的那一夜,你從浩瀚發出腐爛氣息的咒文書中回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的模樣。
那蒼白面具般的一笑,你永遠不知道我記得多難。
我本是沒有了痛覺的心髒,從此再未停止過暗暗的抽痛。
這一切都夠了。
你我是黑暗的祭品,不能脫離這個詛咒。
但是我想要抓到你。
腐爛腫脹的身體緊緊相擁,堕入安眠的黑暗。
再不醒來也比永遠清醒的黑色夢境美上許多。
我知道星靈們不會在這裏就走向終點。他們可以賞賜,對,是賞賜給我們,靜止的黑暗。
不再需要祭祀。不再需要祭品。
不再需要根本想不到,自己還能情起的祭子和大祭司。
神靈啊,我們就沉睡在你腐爛的呼吸之中好麽?
這次,就當是永遠永遠,為你獻祭。
我抓住洛傾城,聽她痛苦的嘶吼,聽她悲戚地叫着我的名字。
在最後,你終于叫的不再是你那個唯一的致命的情起。
月靈史進。
而是我。
你的陪伴只能是這肮髒的黑暗,和腐爛千年的我。
知你聽不到。我亦不可知。
或許此時就算彼此說出愛字,不過也是欺騙。
只是到底,任黑暗撕扯安眠。
傾城,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