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幫人統統來勢洶洶,有備而來。背後都藏了多少尖兵利器,就等着往黎笑棠的頭上掄。洪叔冷哼一聲,然後拍了拍手,門再次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這個男人被季文拉着,長着一圈胡子——他就是炒貨店的老板。
黎笑棠的眼睛眯了起來,冷箭放得更猛。那男人被推了推,走到桌子前,洪叔比了個眼神,季文松開手,把手中的照片扔到了桌上。
那上面是傅成安從前的照片。那時的他,充滿陽光和朝氣。一雙眼睛透亮又溫柔,和現在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季文拿起一張照片直接怼到那男人的面前,語氣充滿壓迫性。
“老細你仔細睇睇,嗰天店裏有冇嚟過呢個人?”(老板你仔細看看,那天店裏有沒有來過這個人?)
老板的眼神閃躲又倉促,他的眼珠不安分地轉了轉,甚至連看都沒看仔細就連連點頭。
“系系系,就系佢,(是是是,就是他)買得糖炒栗子!”
黎笑棠一下子就笑了,他的眼睛彎成半月,睫毛交纏。他笑道胸腔都抖,甚至是忍不住咳嗽了幾聲。他指着那男人的手都晃。
“老細,你系唔系(老板,你是不是)老眼昏花啊,呢個系佢(這是他)18歲時候嘅照片欸!”
黎笑棠笑得甚至都快直不起腰,他搭了把桌子才把身體挺直,他擡手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擦掉些被逼出的生理淚水。
他的安安,曾經像天上嘅月,有一天掉落到他水中,然後就用這雙眼睛徐徐回望他。依家(現在)冇了,早就冇了。
“黎笑棠!你唔好(不要)再狡辯了!人證物證都喺(在),你還有乜好講(什麽好講)!”洪叔勢如破竹,他怒拍桌子一揚手,仿佛一錘定音。
黎笑棠甚至都來不及再說一句,就被人反手扣住,将他的臉強行貼到桌面。就在黎笑棠以為要被爆頭的瞬間,門再度被推開,他困難地擡眼看去——是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進來,三三兩兩地,帽子遮住了他們的眼睛,看不清。
“我哋(我們)接到舉報,喺(在)證據确鑿嘅情況下,正式以走私軍火嘅名義逮捕黎笑棠!請你和我哋走一趟!”
警察的聲音冷漠又無情,連面部肌肉都沒有變化。所有人都怔住了,全場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黎笑棠動了動身子,掐着他的人才松了力氣。他撐起身體讓自己站直了,他低頭捋了捋衣服,将衣服整整平,然後推開那些人,一句話都沒收就跟着警察走了出去。
“……”
“黎……”身後的人全變了臉,只有黎笑棠的背脊挺得筆直,他邁步走得樣子不疾不徐,表情松弛,完全沒有一絲慌張。
陳琛到底沒給他選擇的餘地。黎笑棠從小到大,也沒有一次可以選擇的機會。他爸不管家,他媽瘋了,在這麽大的家族裏,自然就是最沒有存在感的那一個。從小被欺負慣了,被那些堂表哥、三表弟的當狗一樣耍。
沒人替他作主,也沒人替他鳴不平。人一生都在和自己的童年和解。他的童年扭曲又陰暗,自然也過早地就鑄就了他那顆含着劇毒的心。
多少人恨他,咒他不得好死。他都知道。但是他拼了命也要坐上那個位置,盡管坐上了,在他內心深處,他依舊極其缺乏安全感。一個極其自負的人通常也是脆弱的。
傅成安就像一把粘膠,黏住他那些不完整、甚至尖銳紮人的碎片,試圖軟化他、溫暖他、修複他。
黎笑棠坐上警車的後排, 他的目光失神,盯着那前排穿着制服的警察連眼睛都不眨。
其實,黎笑棠覺得自己沒有得到傅成安一秒。心裏卻已經失去過千千萬萬次。這一次,這一趟,大概也是永別。
董玉三确實還是盡了力,這次也把他折騰得夠嗆。但最後刑期還是壓到了兩年。兩年,按他這樣的程度,幾乎等于沒有量刑。
成竹幫也是亂成了一鍋粥,聽說幾個叔父為了坐館争得你死我活。傅成安也依舊沒有下落。這些消息都是陳琛托給黎笑棠聽得。他每個月都會來看黎笑棠一次,和他說些外面的情況。
日子飛速地過,時間長了,黎笑棠竟然覺得待在這裏也挺好。每天作息特別穩,吃了飯,大家就去勞動。有時候是幫忙翻修倉庫,刷牆頭、做搬運工等等。黎笑棠從前是一個飯來張口的嚣張跋扈慣了的主,但奇怪地是,他适應地很快。
他有時候坐在床上發呆的時候就在想,可能命裏還是根賤骨頭,從前那些都是偷來的,命數盡了,就要還給別人的。
陳琛給他打點了不少,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往裏面送。他住得監獄房朝南,所以冬天的時候不會太濕冷,被子毯子也是往厚裏給。獄警多少也會多照顧他些。
這天,黎笑棠拿了牙膏和牙刷去洗漱。洗漱完回來時不小心同一人撞到了,對方是個彪形大漢,一見黎笑棠的模樣便覺得他好欺負,堵着路,要他跪下來道歉。
黎笑棠當時左手執着杯,右手拿着牙刷,他冷冷擡眼,掀了掀嘴皮說:“滾開,傻嗨!”
那大漢聽了臉色頓時發黑,伸手就一把揪住黎笑棠的頭發,要往牆上撞!黎笑棠眼神一凜,反手一個翻轉,牙刷就被他握到手心裏,他忍着頭皮的劇痛,卻以更快的速度直戳那人咽喉!
那人直到被抵住命穴才發覺黎笑棠已經近他身,他稍稍吞一下口水,都感覺到疼。
“你再動一下,我戳著你。”黎笑棠揚了揚下巴,他毫無笑意,眼神冰凍,又兇又冷。
那人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黎笑棠就順勢轉了轉手腕。那人連忙求饒:“大哥,系我嘅錯,我唔識話曬。”(是我的錯,我不識好歹)
這時碰巧吹了放風的哨,黎笑棠眼神一動,手下力氣漸松,他緩緩垂下手,那大漢對上黎笑棠的眼神,心上突然冒出毛骨悚然的感覺。黎笑棠五指靈活,将牙刷倒了倒位,重新放回杯中,掉頭就走。
黎笑棠回去把物品都放下,然後手插帶往操場走。操場上有犯人在打籃球,也有人坐着在替他們打氣吶喊。黎笑棠在看臺的上凳上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他環視四周的鐵網,網絲很亂,有些都戳出了尖。他又擡頭看看天,天空倒是很藍,飄着些白雲,一幅雲淡風輕的樣子。
黎笑棠又低頭去看自己的腳,一雙鞋子有些破舊了,鞋面也髒了。他附身用指腹擦了擦,附身的瞬間,他挂在頸脖裏的項鏈跳了出來。
那是一枚款式簡單的戒指,就是個素圈,以前傅成安也有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