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形昏
☆、形昏
“為人子女者作奸犯科,做父母的未必知情。即便真兇浮出水面,只需處罰始作俑者便是,與其株連到幾位大人身上,不如網開一面更顯天子恩德?”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董賢的內心糾結不已。依照大漢律例,毀損婦女清白,重者當處棄市(在人衆集聚的鬧市,對犯人執行死刑)。然而即便來日真相大白,若為宛妹名節着想,利弊權衡之下,絕無可能将惡徒移送有司定罪量刑。否則不可避免要将受害人不堪回首的過往公之于衆,這無異于揭開舊傷疤,對受害人造成二次傷害,極有可能導致善惡雙方同歸于盡的後果。到頭來“懲惡”大刀闊斧,“揚善”卻無從談起。
“子不教,父之過。管教不嚴、縱子行兇,對于任何一位朝廷重臣而言是難以掩蓋的污點,那些虎視眈眈的官僚們,肯定不會放過扳倒政敵的絕佳機會......屆時彈劾奏章一定會在案牍之上堆積如山,我袒護不了他們,唯有忍痛割愛、平息衆議而已,這就叫做牽一發而動全身。”劉欣無奈地苦笑道,“話說回來,這是他們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死磕。一想到翁主所承受的巨大痛苦,甚至還連累星辰你代人受過,迫不得已結了這場缺少感情維系的姻緣,真恨不得将此惡徒碎屍萬段!”
“這是我跟宛妹同惡徒之間的私人恩怨,與前朝黨争無關。等到塵埃落定之日,我自會将惡徒送到宛妹面前,任由她處置。所有的一切都會秘密進行,我向你保證,絕不會發生你所擔心的事情......”高處不勝其寒,董賢深知劉欣這龍床坐得不易,不忍見他無緣無故失掉左膀右臂,便暗下決心,待水落石出之後私事私了,确保事态不擴大蔓延至朝堂之上。
“這也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劉欣欣然首肯,随即又對董賢提出的私了提議加以完善道,“到時不必你親自動手,只消我下一道密旨,将惡徒賜死便了,豈不更加省事?我已囑咐王獲和王崇抓緊跟進此事,星辰勿憂。”
“也好,我聽你的。”董賢見劉欣籌劃周密、處置得當,不免心悅誠服。轉而又想:孔放是丞相之子,師業是帝師之子,如果說這兩人還算好辦的話,那傅越可是傅家子弟,是皇後傅黛君的親弟弟,劉欣岳父傅晏的愛子,這般沾親帶故,着實叫人為難......
翌日午前。長樂宮,永信殿。
皇後傅黛君領卉雲入殿谒見皇太太後傅瑤,姑侄二人寒暄片刻過後,很快将話題扯到了董昭儀身上。
“驸馬都尉自己得寵還不夠,連妹妹都給順帶捎進宮裏來伺候皇上了,這不明擺着觊觎于臣妾的後位嗎?姑母,您給評評理,臣妾是不是該想想辦法自救,總不能像現在這樣任人宰割、坐以待斃吧!”傅黛君情緒激動地直抒胸臆道,“原以為董昭儀入宮之後,能夠像她兄長那樣低調行事,就算是裝,也該裝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樣吧?誰知這個賤人整日上蹿下跳,無事獻殷情,還天天跑到母後那裏去侍疾博寵,全不把臣妾放在眼裏。如今他兄妹二人一動一靜,四處籠絡人心,長此以往,臣妾惶恐,這後宮就要改姓‘董’了啊,望姑母明察,助臣妾及早撥亂反正!”
“皇後,你要明白,驸馬都尉至今還堅守着不與皇帝親近的承諾,在中安殿不惜舍命服毒明志,又屢勸皇帝同你圓房,這就足以說明,他待皇帝之心至真至誠。你一口咬定兩次遭人陷害,都是驸馬都尉從中作梗,哀家卻不以為然。”皇太太後傅瑤搖頭道,“朝廷內外無人不知,帝位鞏固倚仗的無非是傅、丁兩大外戚的支撐,你是傅家女兒,憑借家族勢力入主中宮,而驸馬都尉所獲聖寵早已加無可加。他處心積慮扳倒你,對他而言非但無益,還會不可避免損及皇帝的支持者,這不是一個深慕皇帝之人會做的事情。所以哀家提醒你,當務之急,與其處處提防驸馬都尉,不如沉下心來小心查證,把接連構陷你的幕後勢力給挖出來,免得一次次讓人算計了,卻始終弄不清楚黑手是從哪裏伸過來的......”
“姑母,您耳根子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軟的了?難不成這些天聽慣了董昭儀的甜言蜜語,對身邊的敵人就此放松警惕了嗎?”不料傅黛君竟在皇太太後跟前沒大沒小地聒噪起來,“驸馬都尉與世無争,并不代表董昭儀也會靜靜躲在椒風殿裏無所作為。依臣妾所見,這個賤人居心叵測,私底下無時不刻盤算着如何取臣妾而代之,皇上把飛翔殿賜給她住,又将殿名改成了椒風殿,姑母您聽聽,椒風殿,這名字與身為正宮皇後的臣妾才有資格進駐的椒房殿何其相似,這不等于是在打臣妾的臉嗎......”
“看事情不能太片面,看人更不能只看表面。皇後成天計較這些無關痛癢的顏面風光,卻對那些利害攸關的重要信息熟視無睹,實在令哀家失望……”面對侄女傅黛君的言語沖撞,傅瑤沒有顯露出絲毫的愠怒,反而憐憫地疏導對方無處宣洩的失落情感道,“既然皇後心裏容不得昭儀,那你不妨先告訴哀家,關內侯董恭府裏的情況,你到底有沒有着人查訪過?驸馬都尉除了昭儀這個胞妹外,府中那兩個叫做董涼和董果的孩子,跟他又是什麽關系,你清不清楚?”
“臣妾......臣妾不知。”傅黛君還不服軟,反辯白道,“臣妾愚鈍,只知眼下必須專心對付驸馬都尉和董昭儀,難以□□逐一核實關內侯府中成員的出處。”
“皇後的确愚鈍!身為六宮之主,如此鼠目寸光,怪不得回回落入圈套,任人擺布!”傅瑤見堂侄女冥頑不靈,情急之下忍不住出言斥責道,“你既不知,便讓哀家身邊的琉璃說與你聽!待你聽過以後,再把你的所思所悟告知哀家,如何?”
“都是臣妾不好,憑白惹姑母動怒,還望姑母體諒臣妾年輕,饒恕臣妾的無心之失。”傅黛君見傅瑤氣惱,自知失言,連聲向對方鞠躬賠禮以緩和氣氛。
“琉璃,皇後既然知錯,想是已經準備好要聽了。那你就把你覺得皇後應當知悉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報與她聽罷。”皇太太後傅瑤囑咐伫立近旁的貼身姑姑琉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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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遵太後懿旨,奴婢定然知無不言。”琉璃躬身領命,面朝皇後傅黛君行禮道,“皇後娘娘,奴婢這就将數月來按太後吩咐遣人打探回來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向您禀報,若不慎遺漏掉什麽要緊之處,還望太後屈尊指正奴婢的不足......”
緊接着,琉璃便從董賢原名星辰的由來講起,包括襁褓時期如何被無妄道人從河中救起,在小商村養父母膝下成長,與小涼小果手足相待,特別是如何與不慎遇險的劉欣患難與共,又是如何被董恭父女尋獲并認祖歸宗等若幹情節,毫無保留地對皇後傅黛君說了。
“這般詳實的消息,姑母從何而來?”傅黛君驚異于傅瑤的情報收集能力。
“河南太守高軒,本是董恭在太守府裏做舍人時的頂頭上司,當初哀家随皇帝進京面聖途經雒陽,留宿南宮之際,此人便常來宮中請安,并主動向哀家投誠,願效犬馬之勞。适才琉璃所言,多半經由此人刺探梳理而成,無論消息來源抑或內容,皆是經得起推敲的定論,絕非空穴來風。”傅瑤咨嗟嘆息道,“哀家有言在先,你聽完這些,可有什麽想說的?”
“皇上居留雒陽前後不足三日,這董恭老兒便瞅準時機認了兒子,借此扶搖直上,跻身九卿,做上了衛尉的位置不說,連女兒也獲封昭儀,天底下的便宜都讓他父女二人給占盡了!”傅黛君恨恨然嗔怪道,“董家諸人投機至此,難保來日不成我傅氏家族心腹之患,姑母可得早做防備,方保無虞啊!”
“除了這些,還有呢?”見傅黛君只顧牢騷滿腹,依然不得要領,傅瑤深覺失望。
“還有?姑母早對董家父子兄妹三人的發跡史洞若觀火,臣妾實在不敢班門弄斧!還望姑母明示......”傅黛君戰戰兢兢,不禁煩懑皇太太後傅瑤究竟想從自己嘴裏套出什麽話來。
“你懵然不知,那哀家問你,這驸馬都尉既與皇帝如鼓琴瑟,明知他二人之間容不得第三人插足,又為何要讓胞妹趟這趟渾水呢?難不成這樣安排,單是為了董家的榮華富貴,還是另有所圖,值得用昭儀的終身大事做交易?”傅瑤超然設問道,“如果換做皇後,要你将兄長的情人奉為夫君,你會作何抉擇?”
“若要臣妾眼巴巴看着兄長跟夫君打得火熱,臣妾不光做不到,日子長了,沒準還會跟搶自己男人的人翻臉,哪怕對方是親哥哥也不例外!除非......除非這場婚姻于感情無涉,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的逢場作戲,夫妻之間對外組建起家庭,對內則形同陌路,也未可知......”傅黛君陷入推演假設的漩渦之中,嗫嚅良久,猛然恍悟過來道,“哎呀!臣妾怎麽沒有早些想到這層玄機呢?多虧姑母點撥,倒是叫臣妾另想起一事。姑母可知,宮外風傳,無憂翁主未婚先孕,跌落臺階流掉那孩子,其實并非驸馬都尉骨血,當初董朱侯府聯姻,或許另有隐情,像是在刻意掩蓋什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