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危月燕

☆、危月燕

按照傅黛君的說法,戴在她左手腕上的千瞳绛珠萬花镯,不久前剛遺落了一顆貴重的烏孫赤鑽。誰曾想,這顆小小的紅色珠粒輾轉至拂夏手中,被藏進巫蠱娃娃體內,眼下随着拆解人偶而重見天日。如今镯子中央這顆看似與左右兩顆赤鑽無異的寶石,不過是用來充數的高仿品,其原材料為身價無法與赤鑽比肩的赤碧玺。拂夏所謂“魚目混珠”,其意正在于此。

但疑問接踵而至。

椒房殿主子遺落的貴重物品,為何偏偏讓椒風殿裏的小宮女給撿着了?

烏孫赤鑽形狀微小無比,掉落之後極易與周遭環境中的砂爍塵埃混為一體,肉眼識別尚且困難,被人發現然後撿起更是難上加難,椒風殿裏的小宮女是如何成功做到的?

因關鍵珠寶遺失而致太皇太後親賜的寶镯毀壞,對椒房殿主仆諸人而言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大事,諸如請宮中珠寶匠尋來合适的寶石加以修補等環節,論理都該隐秘進行,此事椒風殿裏的小宮女從何知曉,且一口斷定丢的是镯子正中間那顆赤鑽,而非左右兩顆之一?

凡此種種,可見傅黛君略帶巧合和詭異色彩的梳理,漏洞頗多。

不知拂夏是否認同皇後的說辭呢......

“拂夏,你怎麽說?”待傾聽完發妻的一番辯解,劉欣轉而好奇起拂夏的答辯來。

“回皇上,恕奴婢直言,皇後娘娘對事實真相有所隐瞞。”拂夏叩首應道。

“你說你的便是!”劉欣斜眼觑了觑鳳眼圓睜的傅黛君,用目光鼓勵拂夏繼續往下講。

“諾。記得這個月初三的午後,卉雲姑姑将奴婢領進椒房殿面見皇後娘娘。皇後娘娘以奴婢全家性命相要挾,強逼奴婢制作詛咒太後娘娘、陷害昭儀娘娘的布偶道具。奴婢當時進退維谷,情知即便不從,家人性命不保自不待言,皇後娘娘很有可能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還會另尋他人做這件事。無奈佯裝順從,絞盡腦汁尋求破解之策......”

“皇上,這賤婢信口雌黃,臣妾對天發誓,此前從未喚她進過椒房殿,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編造出來的謊言,對了,恐怕是昭儀教她這樣說的......”傅黛君見拂夏說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将時間點精确到了“這個月初三的午後”,頓時心生某種非常不詳的預感,覺得自己仿佛再度落入了董家兄妹的圈套,忙果斷出言加以駁斥。

“皇後實在不必急着起誓。先等拂夏把話說完,再議不遲。”劉欣深嘆一聲,并不理會傅黛君蒼白無力的辯駁,擡了擡手,示意拂夏不用介意皇後氣急敗壞的插敘。

“幸而蒼天有眼。”拂夏遵從聖意,接着陳述道,“皇後娘娘見奴婢默許,便命卉雲姑姑将事先預備好的一塊對鳥隐花金絲錦和針線交給奴婢,呆在椒房殿內縫制巫蠱娃娃布偶。當時恰值午休時分,奴婢故意慢慢着手,挨到皇後娘娘乏了,命奴婢自己一個人先做,由卉雲姑姑服侍着進內室小憩片刻。奴婢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瞧着皇後娘娘卸下冠戴之際,将戴在左手腕上的千瞳绛珠萬花镯一并褪下交與卉雲姑姑,心裏便漸漸有了主意。許是知道皇後娘娘醒後還會旋即戴回手上,卉雲姑姑接過千瞳绛珠萬花镯之後,并不見她收入首飾盒中,而是随手将镯子擱在了殿內擺放琉璃花樽的臺案上。”拂夏聲情并茂地描繪着她在情急之下心生一計的前後經過,“奴婢瞅準卉雲姑姑伺候皇後娘娘小睡、殿內別無旁人的時機,偷偷靠近臺案,拿起千瞳绛珠萬花镯,用頭上銀簪撬下镯子正中間那顆烏孫赤鑽,然後将镯子放回原處,把赤鑽縫進巫蠱娃娃的身體裏,以期東窗事發之日不至連累昭儀娘娘無端被冤......”

“你雖整日在本宮近前服侍,本宮卻不知道你身上竟承受着常人難以想象的重壓和劇痛!”董赟心疼地望着自曝深受皇後淫威擺布的自家宮女拂夏,感觸良多道,“更加難能可貴的是,你不光忍辱負重,而且還無時不刻惦念本宮的安危。若不是你急中生智,在布偶身上留下決定性證據,恐怕此情此景之下,百口莫辯的,便不是皇後娘娘,而是本宮了......”

“沒有第一時間将皇後娘娘指使奴婢之事向昭儀娘娘禀報,終是奴婢對您不住。”拂夏感念董赟的體貼安撫,又道,“那日皇後娘娘小憩醒來,所幸并未立時留意到千瞳绛珠萬花镯上少了一顆烏孫赤鑽,加之卉雲姑姑也沒有發現,奴婢惴惴不安之心方才稍微放下。離開椒房殿之際,皇後娘娘特意囑咐奴婢将巫蠱娃娃和帛緞布頭一并帶走。後來發生的事情,皇上就都知悉了:在中安殿中藏布偶、椒風殿裏焚布頭的人,全是奴婢一人所為。至于從昭儀娘娘收到的金絲錦上動手腳,獲取制作巫蠱娃娃的布料,也是卉雲姑姑提前布置的,昭儀娘娘被蒙在鼓裏,毫不知情。”

“你,你們......”傅黛君伸手指了指跪着的拂夏,又轉而指向董昭儀,氣得說不出話來。

“皇上,奴婢以性命擔保,皇後娘娘絕對沒有做過任何與巫蠱詛咒有關的事情,也從未讓奴婢将拂夏帶進椒房殿面授機要,至于以家人性命相逼更無從談起。試問皇後娘娘貴為一國之母,怎會輕易以身犯險,如此下作行事呢......”想是無法容忍拂夏肆無忌憚抹黑皇後,護主心切的卉雲毅然挺身而出,雙膝着地禀道,“奴婢不知拂夏為何會在皇上面前如此信口雌黃,借子虛烏有的東西污蔑皇後娘娘清譽,但沒做過就是沒做過,懇請皇上相信皇後娘娘!”

“究竟是空穴來風還是确有其事,朕自會查明!”劉欣不信虛妄許諾的“對天發誓”,面對近乎空談的“以性命擔保”亦不為所動,只問卉雲道,“朕且問你,替皇後修補千瞳绛珠萬花镯的珠寶匠,在哪個署當差,叫什麽名字?”

劉欣口中的“署”,乃是執掌皇室管理的機構——少府的內設部門,如中尚署、左尚署、右尚署、織染署和掌冶署等;除署外,還有諸冶監、諸鑄錢監和互市監等“監”。少府所轄各署各監,按照業務領域條塊分割,彼此各司其職,互不相侵。話說董賢和董赟的父親董恭,早在劉欣登基之初就曾擔任過少府監一職,把總負責少府內部大小事務,在任期間一直将“小心駛得萬年船”奉為信條,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回皇上,是中尚署的阿綠,綠添音。”卉雲應道。

“原來是阿綠。”劉欣若有所思地咕哝了一句,看神情像是早就知道綠添音其人的存在。

綠,真是聞所未聞的稀罕姓氏。

之前怎麽從沒聽劉欣提起過這個人呢......董賢聞言心生納悶。

“王獲在外面嗎?”劉欣陽剛性十足的磁性嗓音響徹中安殿。

“末将在!”禦林軍頭領王獲疾步進殿面聖,握拳聽令。

“你即刻去一趟中尚署,帶綠添音來中安殿見朕,”劉欣囑咐道,“就說朕有事問她。”

“諾!”王獲領命而去,行至殿門口時,正好撞見前來複命的王崇,兩人匆匆對了個眼神。

“拂夏家人可好?”劉欣問風塵仆仆的禦林軍副頭領王崇。

“回皇上,拂夏家人無恙。”王崇拱手禀道。

“謝聖恩庇護,謝皇上!”拂夏聽聞家人平安無事,叩首謝恩不止。

“可有發現任何不妥之處?”劉欣追問。

“據末将了解,最近這幾日,拂夏家人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吓。”王崇肅然回話道,“說是被院外的可疑人物監視着一舉一動,出入也能感覺到有人盯梢和跟蹤。拂夏的幼弟外出頑耍時,甚至還被一個大個子蒙着臉的男人抓住肩頭,警告他們全家這段時間務必規規矩矩待着,否則不光是宮裏當差的拂夏沒命,而且跟她有關系的人,尤其是她的家人,難免性命堪憂。只可惜,等末将帶兵趕到之際,并沒有正面撞見威脅拂夏家人的惡徒,或許是聽見風聲,提前一步溜之大吉了。為保萬全,末将回宮前特意留了人手照應她一家老小周全,以備不測。”

“做得好。你考慮得很周全。”解決掉拂夏的後顧之憂,想到幸而沒有釀成無法挽回的慘劇,劉欣心中甚慰,擺擺手,示意王崇暫且退到殿外。

“皇上,臣妾......”傅黛君似乎還想替自己辯白,卻被劉欣不留情面地打斷了。

“在朕願意聽任何解釋之前,皇後最好別再開口說話。”劉欣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朝發妻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明眼人一看便知,天子對于威脅拂夏家人的惡徒乃是聽命于傅黛君這一點,已然形成內心确信。

“皇上,綠添音已在殿外候旨。”走了一趟少府中尚署的王獲歸來禀道。

“請她進來。”劉欣眉頭一揚。

劉欣刻意用了飽含敬意的“請”字,給董賢等人的感覺是跟眼前這個叫做綠添音的中尚署匠人早就認識。匠人,準确地說,應該是中尚署“女匠人”才對。原以為中尚署只有男人沒有女人,綠添音的登臺亮相着實讓在場不少人深感詫異。

“皇上萬安,皇後娘娘萬安、昭儀娘娘萬安。”身着中尚署深藍色匠人統一着裝,頭戴男式委貌冠的女匠人綠添音朝劉欣、傅黛君和董赟躬身致意。

等到女匠人擡起頭來的時候,大家才留意到這個深谙金銀镂刻的女子那雙青綠色的眼睛。這抹猶如翠色水草映襯在剔透清泉中的神秘色彩,或許是她擁有西域異族血統的明證。

“綠匠作,多日未見,你可知道朕今日找你來中安殿所為何事?”劉欣開門見山。

多日未見?衆人猜測得沒錯,除了皇後找過眼前這位異域風情的女匠人修補過镯子之外,天子似乎也曾私下接觸過她。董賢事先并不知情,只感慨身邊人有心隐瞞,許是跟之前給自己的某個驚喜有關,事後才從劉欣那裏證實,為了籌備給自己的壽禮——随心珠,劉欣此前沒少偷偷召見過這位雙目閃爍着綠色光輝,對西域各色珍寶頗為熟谙的奇異女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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