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鳳囚

☆、鳳囚

“皇上召阿綠前來,想必是關于皇後娘娘所戴千瞳绛珠萬花镯之事......”綠添音如貓眼般銳敏的眸子裏,四射出睿智的靈光。

“綠匠作,這只千瞳绛珠萬花镯上丢了一顆烏孫赤鑽的事,你可知曉?”劉欣不緊不慢地伸手從面前桌案上拾起涉事的镯子,單刀直入地發話詢問道。

“回皇上,阿綠知曉。”綠添音不假思索地回應道,“本月初五巳時過半(上午十一點左右),阿綠正在署中制器,皇後娘娘身邊的卉雲姑姑忽然來訪,随後領阿綠至椒房殿谒見了皇後娘娘。原是娘娘寶镯上短了一顆烏孫赤鑽,讓阿綠趕緊給出出主意,免受太皇太後怪罪。不過衆所周知,像是烏孫赤鑽這樣價值連城的珍寶,一般人是沒有辦法輕易接觸到的。無奈事從權宜,阿綠只好以紅色碧玺石充數,希望暫且替娘娘隐瞞過去,想不到這麽快便被皇上慧眼識破了,看來阿綠的手藝果然是漏洞百出啊。”

拂夏初三被召進椒房殿,趁機對千瞳绛珠萬花镯動了手腳;不妥之處很快被發覺,皇後這邊迅速響應,事發兩日內便從中尚署搬來了救兵,事态的發展貌似合情合理。董賢暗想。

“與綠匠作的鑲嵌技藝無關,你不用急着妄自菲薄。”劉欣語氣溫和地問道,“皇後命你修補镯子一事,你可還對旁人說起過?”

“事關皇後娘娘隐私,阿綠豈敢随意透露給不相幹的人?”綠添音信誓旦旦道,“就算皇後娘娘不曾囑咐,宮中尊卑有別,阿綠也有義務和責任對皇後娘娘交代之事守口如瓶,絕不會對外宣揚的。”

“那好。依你看,這镯子做工如何?”劉欣抛出一個看似平淡的問題。

“精湛無比,一看便知是出自烏孫國宮廷資深巧匠之手。”綠添音回答得毫不含糊。

“既是精湛無比,烏孫赤鑽怎會無故從镯體上自行脫落?”劉欣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自行脫落?恕阿綠直言,那絕無可能!”綠添音幹脆利落地一錘定音,“皇上,在阿綠看來,烏孫赤鑽明顯是被人用尖銳之物從寶镯上給撬下來的,而非自行脫落!”

殿內又是一片靜默至極的內心嘩然。阿綠一席話,對皇後傅黛君而言無異于自扇耳光。

“綠匠作,你的意思是,赤鑽掉落,不是意外,乃是有人故意為之?”劉欣再問。

“依阿綠判斷,定是有人在寶镯上動過手腳,強力撬走了赤鑽。”綠添音強調道。

“荒謬!怎麽可能,赤鑽怎麽可能是被人撬走的!”對于不利于己的證詞,原本就額頭冒汗的傅黛君愈顯火大,氣勢洶洶地出言質問道,“綠匠作,你既發覺異樣,那日那時就該當面禀報本宮,本宮也好查明真相。為何你只字不提,知情不報,反而拖到今日今時,特意在衆人面前揭發此事,陷本宮于前後矛盾?”

“皇後娘娘,當初娘娘單命阿綠想法子盡快修複寶镯,不曾提到有關烏孫赤鑽因何缺失、何時缺失的只言片語。連您都三緘其口,諱莫如深,阿綠身份卑微,縱是再覺得好奇,也是不敢妄議主子的。”綠添音的辯解聽起來倒在情在理。

“既然如此,你憑什麽斷定,烏孫赤鑽乃是被人撬走而非自行脫落?”傅黛君心有未甘。

“回皇後娘娘,赤鑽貴重無比,鑲嵌手法自當有別于寶镯上其他種類的寶石。為求美觀牢固,鑲嵌時并不采用爪鑲、釘鑲或蠟鑲,而是毅然選擇了工藝最為繁瑣的包鑲,也是當然之理。”綠添音繼續解釋道,“這包鑲表面光滑,不像爪鑲或釘鑲那般佩戴時可能與織物勾連,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為赤鑽提供絕佳的保護層。據阿綠所知,中尚署經手煉造或代為管理的宮廷珍寶,凡采取包鑲工藝者,從未聽說過有松動或者脫落的情形。娘娘若是信不過阿綠,大可找署中其他匠人前來對質,阿綠所言是實是虛,一問便知。”

“照你的經驗看,當時镯子上因赤鑽丢失所形成的缺口,像是何種器物留下的痕跡?”劉欣富有針對性地探問道。

“想來應是簪子或匕首一類,不過具體是何物所致,阿綠不敢妄下斷言。”綠添音應道。

“很好。”劉欣龍顏舒展,看樣子腦海中原本零散的碎片逐漸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

對于綠添音提供的專家證言,劉欣是肯信的。

前一次召見這匈奴和烏孫混血的丫頭時,對方竟目光銳敏地瞥見了自己腰間所佩的蓮花玉牌,自言自語般評鑒道:“這是産自西域的月氏明玉制成,玉質堅韌微密,細膩柔潤,色澤斑駁陸離,像此玉牌一般剔透中攜着粉紫、微翠二色,由此雕刻成蓮花形态者實屬精品。”

劉欣聞言,回念起那夜與董賢的纏綿溫存,不由心生感嘆。正可謂:

雒陽星塵無窮量,傾世不敵芙蕖吟。

其實,自董賢将蓮花玉牌作為信物交與劉欣後,董赟為成人之美,欣然将出自同一石材且自幼留存的第二塊蓮花玉牌轉贈董賢,無非祝禱兄長與劉欣雙宿雙飛之意。

“原來世間竟還有跟皇上随身佩戴着的這塊蓮花玉牌成雙成對之物,難得,真是難得,來日阿綠定要一飽眼福,到時還望皇上成全!”記得綠添音曾如是求過恩典。

等到這件事告一段落,找機會把綠添音介紹給星辰認識。劉欣提醒自己。

于是,直到綠添音陳述完為止,一切證言、證物,都對皇後傅黛君大大不利。

傅黛君本人顯然對于結果心知肚明,她茫然無措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夫君。

“拂夏,你可還有什麽補充?”劉欣避開發妻的眼神,只朝涉事宮女拂夏望去。

“回皇上,但凡奴婢知道的,全都已經交代過了。”拂夏低聲應道。

“那昭儀呢?”劉欣又問董赟。

“皇上,拂夏受人所迫,行此悖逆之舉,臣妾身為椒風殿之主,本不該出言聲辯。只是巫蠱一事,已有前朝慘烈之鑒,實在不宜大張旗鼓。否則牽連下去,宮中人盡皆知自不必提,倘若流傳宮外,鬧得滿城風雨,必然損及皇家顏面。臣妾愚見,今番太後貴體無辜受害,皆因臣妾失察,請皇上賜罪,”董赟頓了頓,頗有深意地斜窺了一眼皇後傅黛君,潸然叩地道,“惟願皇上處罰臣妾一己之身,将風波僅止于中安殿內!太後仁慈,對于臣妾的請求,相信她老人家也不會反對的......”

“昭儀,你這是......”劉欣見昭儀把罪衍全往自己身上攬,心有不忍,連聲吩咐道:“撷枝、拂夏,快把你家主子給扶起來!”

撷枝、拂夏應諾,迅速上前左右托肘,将梨花帶雨的董赟重新攙回坐席。

“昭儀尚且如此坐立不安,不知皇後作何感想?”劉欣轉而睨視傅黛君。

“皇上,臣妾無話可說!”傅黛君雙膝着地禀道,“臣妾無能,雖為人構陷而無力反駁,但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皇上或許不願聽,但臣妾還是要說,臣妾沒有任何為害母後的理由,臣妾是清白的!”

“事已至此,皇後不知悔改,無話可說的是朕才對!”劉欣悵然吐息道。

“臣妾無罪,何來悔改一說!”傅黛君嘴唇緊咬,困獸猶鬥般不輸分毫,“望皇上明查!”

鐵證面前,傅黛君的态度絲毫沒有軟下來的意思,如果不是臉皮厚到了一定程度,那就是整件事确有頗值商榷之處......董賢凝望着皇後那副凜然中透着深深無奈的複雜面孔,稍有遲疑,須臾的遲疑,甚至一度認為整個巫蠱事件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如果不是皇後,那搗鬼之人又是誰呢?昭儀?赟妹就更不可能了......

“大膽!”眼見發妻拒不認錯、冥頑不靈,劉欣雷霆震怒,不禁掌擊桌案厲聲呵斥起來。

“皇上息怒!”見天子形容變色,在場衆人中但凡尚未伏地叩拜者,随着這聲響徹殿宇的擊案動靜,全都面朝劉欣齊刷刷跪倒。

“皇後懷執怨怼,數違教令,屢教不改,焉能......”劉欣多數時間保持俊朗拂面的臉龐,曾幾何時顯露出不茍言笑的異常正色,兩眼冒出威壓感十足的鎮魂之光。

光色交錯的背後,便是君王的決絕。

衆人聞言無不大驚失色,劉欣談吐不同往昔,字字铿锵有力,分明就是意欲廢後的聖谕!

皇後是傅家女兒,縱有天大過失,不容于天子法眼,也斷斷不可倉促廢後!否則吃罪傅家,如同自斷臂膀......憂思至此,董賢毅然仰起頭來,沖劉欣直蹙眉,搖頭示意。

“焉能......”心愛之人眼眸中溢出的迫切感,反倒令劉欣焦灼的心境平和了不少。

他本無意廢後,畢竟牽一發而動全身,今日之事若是傳到外人耳朵裏,不光傅黛君,就連其父孔鄉候傅晏,甚至皇太太後傅瑤都脫不了幹系。極有可能會被以太皇太後王政君為首的王氏一族抓住把柄,占據上風,将整個傅家一鍋端,連根拔除。無論從執政基礎進行考量,還是從親情出發,這一風險都是自己務必要小心規避的。

這樣的躊躇間,忽見心脈相通的董賢眉目傳情地制止着自己魯莽,頓時醒覺過來。不過君無戲言,諸如“懷執怨怼,數違教令,屢教不改”之類飽含摧毀意味的定性之詞已然宣之于口,如若不以對皇後施以懲戒來應驗,便會因此折損天子的威儀。

就在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只聽中安殿外陡然響起內侍洪亮的通報之聲:

“皇太太後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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