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琰殇
☆、琰殇
“母後提醒得很是,兒子謹記。”丁姬的分析鞭辟入裏,劉欣無不認同。
“昭儀,你要顧全大局,恭敬皇後,謙讓傅家,才是生存之道。”丁姬轉而告誡董赟。
“臣妾謹遵懿旨,不敢有絲毫的僭越。”董赟回敬丁姬以人畜無害的順良目光。
“那就好。皇帝,你和昭儀先退下,我還有幾句話囑咐驸馬都尉。”丁姬放開兒子的手。
“也好。星辰,你且留下來多陪母後說說話。”劉欣雖不解母親為何要單留下心愛之人說事,但料想無虞,于是眉目傳情暫別董賢,即領董赟離去。
“驸馬都尉,哀家知道,皇帝的心性,沒有人比你更了解;論替皇帝着想,也沒有人比你付出更多。”待劉欣走後,丁姬目不轉睛地盯着董賢的眼睛半晌,毫不掩飾地誇贊道。
“太後言重了,微臣只不過盡本分而已。”董賢謙遜道。
“你能這麽想,哀家很欣慰。”丁姬微微颔首道,“只是哀家也要提醒你,他日若是昭儀母憑子貴,除非萬不得已,你們兄妹倆一定要繼續維持好與皇太太後和皇後的關系。”
“微臣明白,絕不敢造次行事。”董賢心裏清楚丁姬所指。
“驸馬都尉不要誤會哀家的意思,哀家是說除非萬不得已......”丁姬提醒道,“換句話說,如果真是萬不得已,情勢所迫,來日昭儀入主椒房殿,未必就是癡人說夢。”
“太後過慮了,皇太太後和皇後始終是皇上可以倚靠之人,想必不會出現太後擔心的萬不得已。微臣和昭儀凡事都以皇上為念,沒有任何非分的想法,過去和現在是,将來也不例外。”董賢不願讓人覺得自己留在劉欣身邊是在貪圖除感情之外的其他東西,自然也斷定胞妹董赟入宮的唯一目的乃是基于改變生活方式,不願嫁與男子了此一生,而非觊觎後位,希圖有朝一日母儀天下。
“長久以來,哀家心裏總是存有一絲不安,王傅兩家這場權力角逐,皇太太後最終敵不過太皇太後。”丁姬憂懼道,“只怕到時候中宮易姓,王家女兒成了皇後,皇帝受制于太皇太後和她的族人......與其這樣,倒不如昭儀搶先成為椒房殿之主......”
“太後思慮周全,微臣自愧弗如。”董賢明白丁姬是在告誡自己既要當心傅家,又要提防王家,而且以太皇太後王政君為首的王氏家族,将來極有可能威脅到劉欣的親政。
“你要時刻提醒皇帝留意,王氏家族除了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後,還不乏隐藏鋒芒的野心家,比如......”想必是提防殿中被人安插了耳朵和眼睛,丁姬言及王氏家族時,聲調壓到最低,“大司馬......”
大司馬?帝太後是指王莽,王獲的父親?董賢心頭一驚,但表情上沒有立刻表露出來。
“你也許會覺得是哀家多慮了,朝中上下無不誇贊大司馬是于朝廷難得的賢臣,無論修身齊家抑或協助天子料理政務,總是那樣低調且審慎......”或許是說話太多,丁姬的臉頰泛起淡淡紅暈,一陣劇烈咳嗽過後,好容易才接着說道,“不過正因為這樣無可挑剔的賢德,反而讓人覺得此人深不可測。憑直覺判斷,大司馬絕非池中之物......”
“大司馬為國家鞠躬盡瘁,歷來都是克己奉公,微臣鬥膽,以為王巨君大人(“巨君”是王莽的字)的為人,大概不至于像太後揣測那樣表裏不一吧......”董賢深知丁姬替愛子籌謀長遠,但對方無端疑心王莽卻教人始料未及,何況并無佐證,只好暫且用活話搪塞過去。
“但願哀家只是杞人憂天。然而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要答應哀家,日後替皇帝多多留心王氏一族!”丁姬初衷未改,仍舊從眼神中透出一股寧可信其有的執念。
“太後囑托,微臣絕不敢怠慢!”董賢朝丁姬鄭重拱手應諾,以安慈母拳拳之心。
“抱歉,都是哀家這個做母親的不稱職,讓你的愛情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政治陰影......哀家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把皇帝的一切都交給你,便再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了。”見董賢滿臉的認真,丁姬長舒了一口氣,像是整個身心都放松下來,滿眼如同充滿幻想般明輝閃亮。
“皇上君臨天下,不光是身為微臣欽慕的愛人,在這之前更是一國之主,此生再無游離于權術之外的可能,所以任何不利于皇上的人事,微臣都會格外小心。太後切勿過憂,靜心保養鳳體為要。”董賢細品帝太後所論,認為許多似是而非的假設,防範于未然總沒有錯。
“這輩子能夠與皇帝成就微薄的母子緣分,哀家已經活得不留遺憾了......”丁姬抿笑道。
“太後,您別總把這些話挂在嘴邊......”堇色畢竟憂慮主子的身體狀況,從旁抹淚進勸。
“堇色姑姑所言甚是,太後只消再放寬心些,何愁不得大安如意呢。”董賢好言慰藉。
“你們也用不着安慰哀家,身子是自己的,好與不好,哀家心裏有數......”丁姬哀婉。
走出中安殿,董賢悵然若失,适才帝太後之言尤響耳畔。
若是赟妹真的母憑子貴......若是赟妹......
好歹總勝過別的妃嫔誕下劉欣的血脈吧......
黯然神傷之餘,仰天,薄暮掩映下浮雲的形狀變幻莫測,一如此刻陰晴不定的複雜心境。
徑往皇帝寝殿,與等候自己多時的劉欣聚在一處,訴不盡的依戀之情。
話題從皇太太後的跋扈專橫轉至帝太後的健康狀況,其間穿插着彼此對巫蠱事件真相的種種看法和猜測。雖然所有疑點無不指向傅黛君,但董賢卻不以為然,覺得皇後就算再不濟,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遙想天王廟雇兇綁票及君影草事件兩樁舊案,不免平添了新的疑窦。
“如果始作俑者不是皇後,還會是誰,總不可能是赟妹吧......”劉欣後腦勺悠閑地枕在董賢的大腿上,兩眼盯着對方美若芙蕖的容顏出神。正可謂:
纖雲弄巧孤月影,花影空餘一縷香。
似此星辰重意氣,才會相思害入骨。
“赟妹根本沒必要做這些多餘的事。”董賢力挺胞妹。
“也是,赟妹本是我的‘小姨子’,這丫頭斷斷不會錯用了心思。她自己也承認,入宮純粹是為了避開男婚女嫁的世俗生活,哪知道即便是單純地留在你我身邊,終究也脫離不了宮中繁缛事務的困擾。”劉欣苦笑道,“皇後行事荒誕,連累赟妹今後不得不協理後宮事務,也不知是惹是非還是躲是非,你我是幫了她還是坑了她......”
“皇太太後懿旨如此,赟妹貴為昭儀,位分僅次于皇後,責無旁貸,躲無可躲。話雖如此,真擔心她應付不來。”董賢未免憂慮胞妹的處境。
“赟妹蕙質蘭心,屢屢受到長信殿太皇太後和長秋殿皇太後的誇贊,且宮中上下無不稱贊昭儀娘娘處事從容、寬以待人,我看完全用不着擔心她的交際能力。”劉欣頗為感念董赟的幹練,又道,“中安殿一事唯一的可能性是,皇後只不過想借巫蠱娃娃打壓赟妹,至于為害母後的健康想來不是她的本意......星辰,你認為呢?”
“這也是目前最為合理的解釋了,只可惜拂夏一死,皇太太後草草蓋棺定論,眼下已經不能指望能夠還原事實真相......”董賢朝劉欣頻頭附和道,“好在孰是孰非不再是第一要緊的事情,帝太後的身體康健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所以,今後我會好好守護你的母親......”
“知我者,星辰也。你這朵解語花,我真是一刻都離不開啊......”劉欣電光石火般直起身來,霸道地将對方擁入懷中,深情耳語道,“雒陽那夜溫存過後,你再不許為夫親近,用誓言和承諾禁锢自己的身心。你可知道,為夫其實很想同你重溫舊夢,無非是不願違拗你的堅守,逼你就範罷了,但身體裏的這團火卻不受控制,反而越燒越旺,你難道就感受不到為夫身體裏的這團火嗎?”
“你身體裏的這團火,星辰恐怕再也無福消受,只盼着有人早些替你開枝散葉,也不枉我為你堅守一輩子......”董賢長久以來一直用理智壓制着情感,至少到現在為止矢志不渝。試問一旦被人抓住他與天子蠅營狗茍的證據,不但劉欣清譽有損,自己又有何面目在宮中立足?到時候傅黛君之流肯定會沖到眼前啐罵:不要臉的賤人,當差都當到龍床上去了,明目張膽搶本宮的夫君,還敢說沒有!
“為了你,大不了我不坐龍床,又有何妨......”劉欣感受到懷中董賢身體在激烈擁抱下所起的反應,情知對方不得已才口是心非地做出犧牲,五味雜陳地喃喃着,兩臂發力摟得更緊,像是竭盡全力将彼此的身軀和靈魂嵌成一體。
光陰蹉跎,轉眼又是秋冬時節。
戌時初刻(晚上八點過),董府翁主閨房院外。
月光下,無憂翁主朱宛亦形影相吊,每每回想起玷污身子清白的惡徒逍遙法外,憤恨難抑。近日又有貼身侍女翎兒離奇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聯想到在她下落不明之前像是有事禀告,從當時留下的只言片語來看,極有可能偶然得知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這才急于想找驸馬都尉确認,豈料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人間蒸發,不免令人寝食難安。
思前想後,翎兒是自己的陪嫁丫頭,自幼得她服侍護持,猶如左膀右臂一般可堪指望。何況翎兒心性純良,平日裏絕不造謠生事、亂嚼舌根,她遲疑着要不要說出來的話,斷然關乎主子的切身利益。以此推斷,她一定是聽見了什麽不該聽見的,又或者是看見了什麽不該看見的,以致引火燒身,被隐藏在幕後的黑手生生掐斷了與外界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