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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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趙姬
作者:帛珏
文案
我從未想過我的一生會過得如此之累。
愛錯了人,卻跟對了人。
待得幡然醒悟之時,留給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短暫而又漫長,那是在愛與恨中度過的時光。
我只想得到平凡的幸福,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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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故事的結局算不算悲劇,所以喜歡大團圓結局的親就慎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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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寫一個關于歷史上真實的趙姬的故事,她是一個傳奇的女人,是呂不韋的小妾,也是秦始皇的生母,更是天下人口中的毒婦。可我寫着寫着,開始同情異人,開始希望趙姬她不是一個壞人。于是這個故事變成了我自己杜撰的故事,于是我寫的人是她,也不是她了。
我想我只不過希望她們真的擁有愛情。
新手發文,各位看官的評論哪怕只有一個字,對我來說也很重要,我會一直一直慢慢努力的(* ̄︶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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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悵然若失 情有獨鐘 陰差陽錯
搜索關鍵字:主角:趙姬(娉婷,玉兒) ┃ 配角:呂相,周秦 ┃ 其它:
☆、壹·質子
嘉熙二年六月十六,雖已是日落時分,幽州城內百姓卻皆出其戶,列于街道兩旁,人人紅光滿面,喜樂之情溢于言表。
天下人皆知吾國君主禦駕親征,與周軍大戰于阪泉之野,挾其皇子周秦以為質子,大勝而還。
而今日,正是王上班師回朝的日子。
我同一班姐妹,提着裙擺,向街面上跑去。
嬷嬷明知我們都想前去一睹王上的風采,卻還是要我們多練習了兩遍旋焰舞,才放我們出來。
待我們趕到街面上時,已經沒了落腳的地方。看着那兩三層厚的人牆,別說擠進去了,就是想鑽個空子進去,也是不可能的。
再回頭看看,後面客棧、茶館的二樓也早已坐滿了人。
正愁着沒有個好地方看時,我瞥見了一棵樹。
那樹不到兩層樓高,樹幹很粗,樹冠卻并不茂密。若是能坐在樹上觀看,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好在我兒時當過乞丐,為防止偷了吃的被抓到,便練就了會爬樹的“好本事”,那時候,住在樹上是常有的事。
我正盤算着要不要跟她們幾個打聲招呼,便聽得有人喊道:“王上來了!王上來了!”
于是,顧不得那麽多,我蹭蹭蹭上了樹,找了個好位置,往城樓所在的方向看去。
夕陽西下,遠遠地我便瞧見有個耀眼的身影,身材魁梧,身披金色甲胄,騎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而來。我想那應該就是王上,便坐好了準備細細觀察一番。
誰料卻突然看見有人将雞蛋向王上身後的其中一個人擲去。
那被砸中的人單獨走在其中一行,而非他人列隊而行。待走得近了,我才發現此人被繩索拴着手,由前面兩個兵官引着走。
想必那就是周國的皇子周秦了。
兩旁的百姓不斷地用青菜蘿蔔之類的東西砸向他,咒罵之聲不絕于耳。
他眉頭緊鎖,薄唇緊閉,卻還是傲然挺立,身上的錦衣雖早已破爛不堪,卻仍可見他将每一件物事都穿戴整齊。我見他一副翩翩君子的作态,如今卻形如階下囚一般,想必是吃了不少苦頭。
我看他看得仔細,反倒忘了去關注王上做了什麽動作,又或是說了什麽。只看見兩旁的百姓不再拿東西扔他,随後便喊着“恭喜王上”之類的字句。
想着再去細細端詳一下王上的風姿,卻也只能看到王上的背影了。
自是有些失落,便也沒了繼續看的興致,下了樹獨自走回了幽蘭院。
作者有話要說:
☆、貳·伶人
幽蘭院位于趙國都城幽州城內最熱鬧的地段,亦是王公貴族們經常光顧的場所。幽蘭院的歌舞姬是出了名的妖豔妩媚,各個端的花容月貌,膚凝似雪,随便拿出一個來,便是別家的頭牌也比不得的。
聽嬷嬷說,她當年剛進幽蘭院的時候,以為伶人不用賣身,只需給客人唱唱小曲兒、跳兩三支舞,或是陪客人喝喝酒便罷了。後來才得知,伶人說白了些,也就是更高等的娼妓,得了某個官人的錢款,便算是賠上了一輩子。
比明媒正娶更為苦累,比側室媵妾更沒名分。
初時,我并不懂嬷嬷說的話。嬷嬷也才三十出頭的年歲,怎麽會有這麽深的怨念,我仍以為跟了達官顯貴,便可一世吃喝不愁。最多是不得荒廢歌藝舞技,在家中來客時獻唱起舞。
後來聽鸨娘說,嬷嬷先前也是被一位藩王買走過的,那藩王家中妻妾成群,而正是二八年華的嬷嬷,尚不懂得與那些善妒的妻妾們相處,只知在別院中安安分分地等着官人。若是趕上府中來了客人,便按吩咐表演。
後來嬷嬷不知怎的,在府中待了足足三年,也未曾懷上孩子。便在某次獻唱之時,被主母當做禮物,送了來客。
嬷嬷哭花了一張俏臉,卻也無法抵擋被送走的命運。那個曾經寵她憐她的枕邊人,也并沒有說過半句挽留的話。
于是嬷嬷認了命,便準備順從地跟着那客人出府。卻在出府的路上,聽得路過的兩個侍女笑道:“主母喂她吃了那麽多滑胎藥,不知還能不能生了~”
一語點醒夢中人,嬷嬷畢竟在幽蘭院呆了多年,知道一個少女吃了許多滑胎藥是什麽結局。于是她鐵了心地不想做一個犧牲品。
好在那客人的府邸,并不如藩王府中森嚴。嬷嬷便在後來的某天,挑了上街的空子,逃了出來。
嬷嬷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想那藩王的封地離都城不遠,覺得只有幽蘭院能收留她了,便忍饑挨餓地走了一路,又回了幽蘭院。
鸨娘畢竟是教養着她長大的,見她可憐,便留了她做教舞的嬷嬷。她感激鸨娘,從此以後便專心教習姑娘學舞,再也不上臺面。
在外人看來,那些被達官顯貴們帶回府中的伶人,是平步青雲,是養尊處優。只有那些真的在別院中呆了一輩子的人,才知道何為深閨之怨。
那些她們自以為是自己一生都要去深愛的人,在玩夠了的時候,便棄之如敝履。
于是我從此,便立志要做一個最不惹人矚目的伶人。舞跳得比別人慢個半拍子,歌唱的偶爾走個小調,不與任何姑娘争奪出風頭的機會,便是我的生存之道。
只想着等到人老珠黃,做了和嬷嬷一樣的位子,便可以安身了。
誰知,我的人生卻遠沒有我想得那麽簡單。
倘若我早知這會适得其反,我想我不會這樣做,即便是以死亡為前提。
作者有話要說:
☆、叁·呂相
初初聽到王上的慶功宴,竟要我們幽蘭院的姑娘前去獻舞時,我訝異無比。
王上喜好歌舞,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他的宮中什麽都有,別說伶人,便是樂師也一抓一大把。
然卻聽得嬷嬷說,王上是想一睹旋焰舞的風采。
我心下了然,旋焰舞是嬷嬷獨創的一支舞,以跳動的火焰為靈感,編新曲而作成。
此舞以一十六人為編制,領舞者,着金衣,其餘十五者,皆着紅衣,以金飾配為腰帶,圍領舞而舞。舞時陣形變幻多姿,猶如燭火晃動,或明或昧。一曲終了之時,便是燭淚滴落之時。
聽說當初選人來學的時候,嬷嬷的标準只有兩字,便是“柳腰”。
于是舞技并不出衆的我,竟也入得了這一十六人的編制。
嬷嬷教習別的舞時并不深究,但卻獨獨對這旋焰舞甚是嚴格。想來是旋焰舞出自她手,不能丢了她的臉。因此我練習時,便不敢偷懶。
後來我們的旋焰舞排了整整半年有餘,嬷嬷才讓我們登臺獻技。
鸨娘為此,特地廣發請帖,邀請了幽州城內所有王公貴胄前來觀賞。
旋焰舞便一炮而紅。
此刻,我身處王宮宴廳的耳房,正等着上妝。腦中,卻一直回想着嬷嬷臨行前對我說的話。
臨出院時,她将我單獨拉到了一隅,囑咐我道:“我知你不願入得深宅大院,但若如從前一般慢半拍,便反而是出盡了風頭。你舞技并不差,與她人一般行動,方是保全之法。”
我想,嬷嬷不愧是嬷嬷,早已看穿了我的小心思。若是我在皇宮之中,仍舊慢別人半拍,依王上那半點揉不得沙子的眼睛,我也許當堂便會被治了罪。
于是我萬分小心,半點不敢馬虎。
終于捱到了起舞時分,我絲毫不敢出差錯,兢兢戰戰地跳完了整支舞。一曲終了之時,從王上的位置看,便只剩了一個人。而我恰好站在了最後面。
我們十六個伶人既是精心挑選,高矮胖瘦便是一般的。雖說我還是無法一睹王上的風姿,但卻可保全我不會露臉。
待聽得王上與衆大臣稱贊領舞的時候,我終于放下了一顆懸着的心。只想等封賞完畢,回去歇着了。
然而我接下來等到的卻不是王上的封賞。
王上說:“呂相,你看,這些舞姬甚是令人賞心悅目。孤做主,送你一個美嬌娘如何?”
我的心登時便又提了上來。
随後便聽得另一個男聲說道:“王上美意,微臣便卻之不恭了。随王上做主便可。”
我不知他人怎麽想,只知我自己是萬萬不願被點中的。想來一十六個美豔妖姬,每個長相如何那王上也不一定一一記得住,聽來那呂相十有□□是他的寵臣,王上便一定會點了領舞送他。
果不其然,随後便聽得王上說道:“這領舞有閉月羞花之貌,腰肢美曼,是個尤物。呂相,如何?”
“領舞乃這群舞姬的主心骨,正如王上是我們趙國的主心骨一般,不可動搖。臣願随于王上之尾,聽候差遣。”
“哈哈哈,呂相果然是國之忠臣。既願随本王之尾,本王便将這最後一個舞姬送你,如何?”
“臣,不勝感激。”
短短幾句話,打得我驚慌失措。
我不知該如何能逃脫這被帶走的命運。心亂如麻。
随後便有侍女過來點我出列。
我甚至自欺欺人的想也許不擡起頭來,拂了那呂相的興致,便可遣我回去換個他人來。
只是還未走上玉階,就已聽得王上命令我擡起頭來。
我只得緩緩擡頭。
那一刻,我知道,被豢養的命運已然注定。
王上望着我,說道:“好一張俏臉,比那領舞還要俏麗幾分。又是個白裏透紅的可人兒,呂相,你豔福不淺啊。”
那呂相便起身一拜,說道:“謝王上賞賜。”
作者有話要說:
☆、肆·情生
在趙國,娼妓伶人之流,不得明媒正娶,只能在入夜時分迎入府中。
呂郎差人送我回了幽蘭院,又送了大紅喜服過來。從幽蘭院到相府的路上,所有的樹都被挂上了燈籠,每隔幾步也有人手持燈籠,立得筆直。
于是那夜,凡是花轎經過的地方,竟皆亮如白晝一般。
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那夜,呂郎為了我這樣一個伶人,大宴賓客,給了我一個如迎娶正妻一般的洞房花燭夜。
那時,我只以為,是呂郎真心寵我、憐我。卻未曾想過,我是王上賜予他的。
王上的面子,不能不給。
那晚,呂郎握着我的手,告訴我旋焰舞初次登臺時,他也在。
他說那時候他便注意到我了,他想,這幽蘭院怎麽會有這麽美的舞姬,跳一支舞也會讓他丢了魂。
可其實,我初見他面,便知他是萬千少女心儀的良人。
且不說呂郎位高權重,便是他的外表,于趙國男子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俊。他身材颀長,劍眉星目,那看過來的一雙鳳眼,更是紅了我的臉頰。每當看着他,我的腦中,總是會飄出說書先生嘴裏經常出現的四個字:玉面書生。
他說,他相信緣分,便從未派人打聽過我。即便是我真的成了他的人,他也還未知道我的花名。
他讓我在他面前想說些什麽,便可說些什麽。
我便告訴他,我花名為娉婷,乳名喚作玉兒。
他笑着問我,喜歡自己的花名多些,還是乳名多些。
我說當然是乳名多些。
于是他說,從此以後,無人之時,他叫我玉兒,我喚他呂郎。
如今想來,在相府的那一年,許是我這人生之中,最最無慮的一年。
每日好吃好穿,只盼着呂郎回府,将這一天的疲勞卸下,與我說些情話趣語。
那是我每日最大的樂事。
入府之時,恰逢夏季。
呂郎請了最好的風水先生,給我安置別院。堂屋裏的四角,他都差人放上了盛滿冰塊的青花瓷缸,便是再熱的三伏天,我也會有絲絲清涼之感,沁入心脾。
而後的一年裏,呂郎對我更是體貼備至,我添減衣物全是呂郎一手安排。用料、剪裁,也均是出自幽州城內最好的成衣鋪。
我雖是伶人出身,但府裏來了賓客,呂郎卻從未讓我獻藝,每每都是我坐在他身邊,為他斟酒添菜。
他看我的眼神總是溫柔而深情,每每與他相望,都讓我羞得滿面通紅。
相府美眷衆多,幾乎都是各地巴結的官員送來的,無一不是當地出了名的大美人。
可我在相府每個夜晚,均是與呂郎缱绻而眠。
呂郎對我百般呵護,關懷備至。府裏所有人都知我是呂相的心頭肉,掌中寶。
我也從未恃寵而驕,只安安分分守着我的呂郎。
我深知他待我不薄,更以為他對我情根深種。于是便将在幽蘭院聽到的、看到的一切,忘了個精光,以為那些沒得到一個好的歸宿的姑娘,都是沒我命好。
我深深認定,呂郎他,定是我命中注定的良人。
作者有話要說:
☆、伍·情滅
轉眼,一年将至,又入了夏,天氣又變得燥熱起來。
彼時,我已連着幾日不曾妥善飲食,便是不吃不喝,也會幹嘔不止。
呂郎心疼我,便差人叫了太醫院的太醫過來為我醫治。
然而太醫前腳進了院門,那周國的質子周秦後腳便也來了。
我記起呂郎曾跟我說,我入得相府的這一年之中,許多府司大旱,農田顆粒無收,趙國略有衰微之勢。然這短短的一年,卻讓周國依着地理位置的優越崛起不少,周秦這質子怕是留不住了。
我不敢耽誤呂郎的正事,又是太醫前來看病,便催促呂郎不要管我,前去一會周秦。
呂郎再三叮囑侍女好生照看我,出了屋子。
待呂郎走後,太醫進了內室,隔着紗帳為我診脈。
我不知病況如何,便觀察起太醫的神情來。
只見那太醫已是白胡一把,診脈時又不漏聲色,稍許過後,便起身拿起了筆墨。
我詫異他看病如此之快,但想着他是個太醫,也沒敢多說什麽。
他寫好了藥方,直接交給了侍女。我怕他不與我說明病情便走,忙起身問他我這病是如何,他卻笑着說,這不是病,是我有喜了。
他說,我有喜了。
太醫院的太醫親口說,我有喜了!
我壓抑着我的情緒,詢問他該如何安胎,他便道他已在藥方上點了一副安胎藥,又囑咐我說,這孩子還未滿足月,極易滑胎,定要養好身子,萬事小心。
我忙謝過太醫,着了侍女送他出去。
仿佛過了一萬年,才聽得侍女來報已将太醫送出別院而去。
我忙起身下了床,顧不得衣着是否整潔,便出了房,向會客廳走去。
不敢走得太快,怕一個不小心出了什麽差池。又不願走的太慢,想要趕緊告訴呂郎我有了他的孩子。
我想我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的孩子該是這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我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便一直邊笑邊走。
然而到了會客廳,卻沒有看到呂郎和周秦,反而是應該去賬房領賞錢的太醫,坐在那裏喝茶。
我便問了太醫為何還不去領賞,太醫放了茶杯,告訴我賬房去了錢莊,侍女讓他在這裏等。我便又謝過太醫,轉身問了打掃的侍女,呂郎的去處。
侍女指着書房的方向道,呂郎引了周秦前去書房議事。
未等她話音落下,我便提着裙擺,又趕去了書房。
然而離書房越近,我的一顆心,就愈加忐忑不安。
我不知該如何開口,是該賣個關子,還是該開門見山?
我慌亂不已,便漸漸停住了步子,站在了書房門口。
本是想在門外先斟酌好說辭,卻在不經意間聽到了裏面的對話。
思量着等他二人說完話我再進去,就索性站在門口聽了起來。
“不知丞相意下如何?”這聲音我從未聽過,想來應是周秦的。
見呂郎未作任何回應,他便繼續說道:“方才小王也說了,趙國已有衰微之勢,遲早會被其他四國瓜分,這點呂相你比誰都清楚得多。君子成人之美,若呂丞相能成全在下,小王便答應呂相,吾登基之日,定是呂相封王之時。”
呂郎嘆了口氣,問道:“不知皇子看中的,是我府裏的哪位美嬌娥?”
“幽蘭院的娉婷。”
我怎麽也想不到,出現在他口中的,竟是我的名字!
我幾乎快要背過氣去,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衣襟。
我想呂郎斷不會答應他這荒唐的請求,但又害怕呂郎會為了權勢,放棄我這一個小小的伶人。
我想我是真心愛着呂郎,我想他的心裏,也應該都是我的影子。
我渾身顫抖,屏住了全部的呼吸,只等着呂郎回話。
良久,我聽見呂郎的聲音。
簡簡單單,只得一字。
“諾。”
這一字,仿若是萬千鬼爪一般,硬是将我從萬丈高的九重天,生生扯入了十八層地獄。
我捂住嘴,提着裙擺,快步跑回了院子。
屏退了所有侍女,我背靠着合上的屋門,終于哭出聲來。
我悲傷地想,從此以後,便再不會有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思忖
我想這世界上,比愛更讓人欲罷不能的,便是恨了。
嬷嬷曾說,愛之深,便恨之切。
昔日我肯定料不到自己竟會如此懦弱不堪,就算是親耳聽到他賣了我,居然還是對他連恨也恨不起來。
那日我靠在門後,哭了許久,胡思亂想了許久。
然不管想些什麽,最終還是會想起呂郎那雙溫潤如水的眸子。
他怎可如此狠心對我。他怎能如此。
我知呂郎過不了多久就會回到我的別院,便整理了妝容,思考着該如何面對他。
呂相的一諾千金在趙國人人皆知,我根本無法抵擋被送走的命運。
思前想後,便強打精神盤算着該如何保全我的孩子。
我想我絕不能讓呂郎知道我有了孩子,我是個即将要被送走的伶人,若是在送人之前已懷了身孕,我的孩兒是絕逃不過被打掉的命運。
我絕不能失了我唯一的依靠,我唯一的,活下去的動力。
是,我曾想一死謝世,我想讓他後悔許了周秦。
可是我的孩兒怎麽辦呢?我撫摸着我還未鼓起的肚子,悲傷不已。
他的父親不能要他,他的母親卻想不出保全他的辦法。
這是一種無法言喻的苦楚,委屈得很。
待我稍稍平靜一些的時候,便想起太醫前來診病之時,陪在我身邊的只有貼身侍女靈兒。
這對我來說莫過是些許的安慰了,知道的人越少,自是越好。
我開了門,将她招了進來,裝作欣喜異常地叮囑她不要将此事告知呂郎,面對她疑惑不解的眼神,我故弄玄虛解釋是為了給呂郎一個驚喜。
她說幸好她還未來得及告知她人。
我便再三叮囑她為我守口如瓶,又命令她将安胎的藥方子背下來,只允她每日獨自為我抓藥煎藥。
我知道,用驚喜做理由,比起強硬的命令,更能讓她緘口。
突然想起些什麽,我便又着她去了會客廳,将緣由告知太醫,也讓太醫為我保密,讓他随意編些天氣炎熱,才會食欲不振的理由蒙混過關。
在被送走之前,我要好好地藏着我的孩兒。
最終那日呂郎回來後,對我只字未提周秦的事,只問了我的病情。
我胡亂用夏日天氣炎熱,無甚食欲敷衍了事。
我不知呂郎何時會将我送走,于是自那日之後,便裝作若無其事一般,每日兢兢戰戰地等他回來。
然我卻我無時無刻不盼着周秦盡快将我接走,我害怕我的肚子早晚有一天會暴露。
每日每夜,我擔驚受怕,卻又要裝作與往常一樣與他出雙入對。
許是那時,我看着他虛僞的嘴臉,便開始恨了他。
恨他讓我狼狽不堪,恨他讓我如履薄冰、萬劫不複。
作者有話要說:
☆、柒·趙姬
好在擔驚受怕的日子并未持續多久。
三日之後,我與呂郎正在進午食,聖旨就這樣到了呂府。
宣聖旨的,是個老太監,尖細尖細的聲音讀着他手中的黃卷。
整篇聖旨,廢話連篇。大意便是皇帝封呂相寵姬娉婷為禦妹,賜國姓,是為趙姬。賜嫁于周國皇子周秦,備禦辇,随其翌日巳時出發,一同回周。
我沒想到趙國如今的國勢衰微至此,為了質子的一個小小的要求,竟會将我這樣一個伶人,封為禦妹。
我想政治便是如此,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呂郎送了太監出門,回來時一臉歉意。
未等他開口,我便使盡生平最大的力氣,狠狠地掴了他一掌。
他那白皙的俊臉上,立即浮現出五個紅色的指印,我的手,也是火辣辣的疼。
他捂着臉,瞪圓了眼睛,似乎驚詫不已。我沒再說什麽,便轉身快步走回了屋。
坐在床上時,我的心還是騰騰地跳個不停。
我多希望呂郎能追上我,同我解釋,亦或與我道歉。
然而沒有。
我想,在他眼中,我果然只是個工具而已。
我稍稍定了心神,擡眼瞥見靈兒在旁邊已端了茶水候着。方才午食,我沒讓她伺候我,而是要她去上街抓藥,也就并未聽得聖旨的事,想來還不知道我已經要被送走的事。
她總是這樣貼心,于我的事,總是能做到恰到好處,既能讓我感到舒服,又從不逾矩。
在相府這一年,她很得我心,我便常常賞她東西,偶爾也會與她說些話。
我知她自小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是被這裏的管家撿回來的。雖已到了及笄年齡,卻并無心上人,不會對這裏有絲毫牽挂。我想我需要這樣一個侍女陪我到周國,做我最貼心的人。
我看着她,便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一樣的自小便孤苦無依,而如今卻還落得這樣凄慘的處境,我撫上我的小腹,漸漸地泣不成聲。
靈兒見狀有些慌亂,給我遞了手帕,一個勁兒地說着主子別哭。
我哭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停止抽泣。抓了她的手,讓她坐在床沿。
我看着她的眼睛,鄭重地問她,願不願意同我一道前去周國。
她聞後,便霎時驚愕不已。
我知她想問什麽,便主動開口,将從太監來宣聖旨,到我回了屋子的來去都說了一遍。
我握緊她的手,請求她幫我一起保全我的孩子。
她有些惶恐,忙起了身,跪在地上向我發誓會幫我一起保全我這尚未出生的孩兒。
那日,呂郎沒有來我的院子。
作者有話要說:
☆、捌·啓程
一夜未眠。
未到天亮時分,我便掀開了錦被。
坐在梳妝臺前,看着那些首飾,我一陣發愣。這些,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珍寶,每一件都是呂郎為我添置的。
他說他雖喜歡看我不施粉黛的樣子,但也知道女人天生都愛這些金銀事物。所以他總會隔三差五送我,卻從不要求我濃妝豔抹,披金戴銀。
我不想驚醒在外室睡覺的靈兒,便自己打了水,洗淨了手帕,一件一件的将這些首飾擦得閃亮。
我要用我最美麗的妝容,去讨得那周國皇子的歡心,為我的孩兒争取到最安全的路。
我本是吳國之人,自小便失去父母,颠沛流離。如今的五國,都城與衛城都有我的足跡。便是從其中一城至另外一城該如何走最短,或最安全,我也早已爛熟于心。
現而今,周秦要走的,應是自幽州城至周國都城長平城最安全的官道。
按路程推算,快馬也需跑上半個月。而此行,我料想趙國為了讨好周國,定會派軟轎和大批傭人跟随,人力比不上馬力,便是再快也要一月有餘。且路途之中,多城鎮少荒野,途徑城鎮之時,這皇子想必會下榻于客棧度夜。那耽誤在路上的時間,便會超過兩月。
聖旨上說,是今日巳時出發。如此推算,三日之後的未時,便會剛好路過邯鄲城。若是那時他下榻于客棧,我大可無所顧忌地引他上鈎。
他越快與我行房,我的孩兒便能少一分被猜忌的未來。
我的孩兒,若是你懂娘的苦心,便堅強些,萬萬不要離開娘。
巳時已到,周秦派來的人,已在別院門口候着,而呂郎卻始終未曾出現。
我站在門口回望了最後一眼。
這別院,承載了我太多回憶,彼時的歡愉,全化作了今日的痛苦。
委身于呂郎那日起,我便以為可以一生安居在此,以為自己從此可以遠離凡塵俗世。然而,如今美夢碎裂,夢醒之後,我又變成了當初的小乞丐。不同的,只是披着錦衣華服行乞而已。
從此,我要為我的後半生乞讨,為我腹中的孩兒乞讨。
行至呂府大門,我便見着了一頂奢華至極的轎子。金絲做頂,紗簾帷幕。粗略數來,竟有十幾個轎夫。
我料想,這是一頂和皇子相同規格的十六擡轎子。看來趙國為了能與周國和解,可謂是面面俱到,給足了周國的面子。
看着看着,忽然眼前就多了一只手。我轉過頭看去,竟是周秦。
那日在樹上,未曾仔細看過他的樣貌。如今細細看來,這男人,雖和呂郎差不多身高,但身材卻比呂郎要壯碩不少,看着便是孔武有力的姿态。
他有着黝黑的皮膚,上吊的眼角,直挺的鼻梁和纖薄的唇。如今于我面前,竟帶着一臉玩味的笑。
我不知為何,竟覺臉上滾燙,趕緊低下了頭。
然卻未等我伸手,他便牽了我的手過去。
就這樣,我坐上了周秦的轎子。
行前,我再三回望呂府,也沒能看見呂郎的身影。
想來,他是去上朝了吧。
也罷,我再也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了,再也不想。
作者有話要說:
☆、玖·周秦
我掀開轎簾往前方看去,邯鄲城的城門依稀可見。
自出發那日,周秦便讓我上了他的轎子。
起初我并未料到周秦會如此厚待我,這轎子雖兩人乘來綽綽有餘,可畢竟也是身份的象征。但又想,這說明他着實為我着了迷,也就給我勾引他提供了方便,否則到時于客棧之中我突然示好,便太奇怪了。
這三日來,周秦每每與我對話,均是帶着一臉玩味的笑,好似我是個未長大的孩子,說出什麽話來都是可以讓人笑的。
起初還有些許尴尬,我說話時總會臉紅,不敢看他。到了今日已經能做到看着他的桃花眼,對答如流了。
然對話也止步于他問我答,若是他沒得問了,便又是一陣沉默。待到他又有話說時,我才會開口接話。
這樣,竟也過了三日。
入了邯鄲城,周圍變得喧鬧起來。我沒有掀開轎簾,閉着眼依稀憑着記憶描繪這城內大大小小的街道和街上的客棧位置。
此次趙國的任務是護送秦國的質子回國,保證質子的安全和彰顯國威便是最重要的。
我料想,趙國應是已在暗中打點好一切,至少在趙國境內,周秦的人身安全不會出任何差池,吃與住必也早已安排妥當。因此,邯鄲城內最大的酒樓盈福樓,便理應會作為今日周秦下榻的首選。
我睜了眼,轉頭看了看周秦,他正靠在轎子另一頭假寐。
不同于呂郎的溫潤如水,周秦的輪廓棱角分明,總帶着些許剛烈之氣,就算是在假寐,也同樣讓人不敢近身。然睜開眼睛的他,卻又總是對我挂着一副笑顏,那雙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也不知曾捕獲過多少少女的芳心。
一路上我盤算了許多晚上該怎樣勾引他的計策,卻總覺不妥。當下又想起這事,便是越想越煩躁,索性也學他,閉了眼睛歇息。
未幾,轎夫落了轎。
我睜了眼睛,周秦已經伸手過來。這幾日每每需要上下轎,都是周秦扶着我。如今,也已經有些習慣了。我搭了手過去,随他下了轎。
同我記憶中一樣的盈福樓便出現在眼前。
我随周秦落了座,小二便将已準備好的飯菜都端了上來,一看便知有人打點過了。
盈福樓不愧是邯鄲城最大的酒樓,菜式繁